想阿栀了?
翠翠看了眼门外, 又看了眼身边的小郡主,阿栀不是在那儿吗?两人相隔不过十多步。
翠翠小眼睛一亮,福至心灵。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腹?就跟心脏离开身体一样, 单单是离开一瞬间都觉得难受?
翠翠就是个小丫鬟,从来没被重用过, 被阿栀调到郡主身边后是她第一次离主子这么近,之前自然从来没体验过做为心腹是什么感觉。
如今不同了, 阿栀做为旗杆就竖在那里,她要以阿栀为榜样向前努力,迟早有一日也会变成受主子重用的心腹跟阿栀的骄傲!
翠翠腰杆挺直, 目光坚定明亮, 雄赳赳气昂昂的像只大白鹅。
阿栀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这样, 不由疑惑,扭头朝后看了眼, 身后无人。
……所以翠翠是抽什么风, 都是自己人的时候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郡主,吃饭了。”阿栀喊朝慕。
朝慕已经敛下别的情绪,收起巾帕, 又是个小甜糕模样, 音调软软缓缓的,“好~”
庄子里的厨子是柔妈妈挑的, 比起山珍海味他更擅长做北方的家乡菜。
中午桌上端来了白菜炖猪肉, 清拌萝卜干, 小鸡蘑菇还贴了饼,热气腾腾一桌菜, 浓油赤酱的颜色让人胃口大开。
不过朝慕自幼在高门府邸长大,吃的都是精致秀气的小盘菜, 今日还是头一回看见洗脸盆一样的大盘子,人都愣住了。
朝慕没吃过这般大的盆,捏着筷子看向阿栀,缓慢眨巴眼睛,“阿栀,我吃不完。”
阿栀接收到她的暗示,立马顺着往下说,“翠翠陈成,你们一起来吃吧,这么些菜别浪费了。”
朝慕点头,“都坐下吧,如今也不是在齐府没那么多规矩约束,我们自己人就一起坐下吃饭吧。”
虽说坐一桌,但每个人除了自己的筷子还有一双公筷呢。
翠翠有些拘谨,还是陈成灵活,笑嘻嘻谢过郡主后真就一屁股坐下来,还伸手招呼翠翠坐。
这也是培养亲信的手段,翠翠可能不懂,但陈成心里明镜一样。郡主跟阿栀分明是拿他们当成自己人,这才让他们一起吃饭。
陈成进府后一直被冷落,现在猛地受到重用心里很是感激,捏着筷子问朝慕跟阿栀,“咱们下午去别的庄子上要不要再多带两个打手,我怕四个人不够用。”
他说,“你看今天上午这庄子上是没有准备才被咱们轻易拿下,等一个中午过去其余庄子肯定早有防备了,咱们会不会没那么容易进去?”
阿栀看向朝慕,她就算是吃饭的时候也是腰背挺直,论仪态,阿栀并不输给京中任何一个闺秀,“咱们有郡主呢。”
陈成跟翠翠一起看向朝慕,目露期待。
朝慕咬着小饼,水润杏眼侧过去看阿栀,嗯哼了一声。
阿栀拿公筷从凉拌萝卜干里挑出为数不多的几根菠菜,夹进朝慕碗里,“京兆尹府那边,还要麻烦郡主找人递个牌子过去打声招呼。”
像齐府这种府邸自然有赏罚奴隶的权力,但小郡主朝慕刚回京,竖立的也不是泼辣狠厉的形象,所以不能自己动手。
她需要示弱,对外示弱才能降低别人的防备让人轻敌。
阿栀隐隐感觉小郡主在钓鱼,虽不知她幕后钓的到底是谁,但大概能猜到她这条路想怎么走。
庄子上管事贪污的事情说起来到底是齐府治家不严,这才闹出这等羞耻的家丑,按理说本应关起门处理,可惜朝慕性子柔弱心地又软实在狠不下心,只能交给京兆尹府依法来办。
她身为皇家郡主这般“柔弱无能”,阿栀就不信皇室碍于脸面能坐视不理。
只要皇室插手,别说一个庄子了,就是所有庄子里的蛀虫都能揪出来,同时齐府的账上面也能借这个机会一次查清,流水去向看得清清楚楚。
日后就算有人想对齐府出手,也没办法从银钱方面入手,毕竟齐府的账都摆在了明面上。
阿栀想,自己也算是帮了齐家一把,省得齐家日后被定下“招兵买马私铸兵器”的罪名。
朝慕顺着碗里的菠菜看向阿栀,眨巴眼睛,放下碗筷亲自给阿栀夹了块阿栀不爱吃的香菇,嘴上却说着:
“阿栀,日后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阿栀,“……”
阿栀看着那块最大最肥的香菇,右眼皮疯狂跳动。
朝慕微微挑眉,端起碗面不改色地把菠菜吃掉,然后望向阿栀。
阿栀,“…………”
小甜糕是真的不爱吃菠菜吗?看着不像啊,上次不会是故意忽悠她的吧?!
顶着小甜糕亮晶晶的目光,阿栀勉强微笑,低头把香菇吃了。
她不太爱这个味道,几乎是屏住呼吸嚼两口直接咽了,然后大口扒拉米饭冲淡嘴里的味道。
见朝慕又要动筷子,阿栀立马拿起公筷,微微颔首,“郡主想吃什么,阿栀给您夹。”
她夹,她给小甜糕夹菜行了吧!免得主仆互相伤害。
朝慕眼睛弯起来,直接点菜,“我要吃那个油饼~”
阿栀心里呵了一声,她就知道小甜糕是故意的,故意使唤她夹菜,恨不得自己围着她转。
朝慕虽然让阿栀夹菜,但她吃东西吃的慢并不影响阿栀正常吃饭。
饭后朝慕昏昏欲睡,阿栀哄她回府休息。
“我今日可能不……”
阿栀本来想说自己今晚可能随便留在那个庄子上凑合一夜,但她对上小郡主水蒙蒙的眼睛跟抿紧的唇,叹息一声,改了话,“今日可能不能及时回去,所以请郡主跟门房叮嘱一声给我留个门。”
“好,”朝慕满足地趴在车窗上,一手趴在上面一手撩起车帘,垂眸看阿栀,声音都带着困倦,有气无力的,“那阿栀要早些回来,莫要太辛苦。”
阿栀颔首福礼,将暖手的手炉递给她抱着,“奴婢知道了,郡主尽管回去歇息。”
见朝慕放下帘子,阿栀走到前面轻声叮嘱翠翠,“路上马车驾稳些,别颠簸到郡主。还有回府后便守着郡主别离开,同时注意府里的动向。”
“你是说——”翠翠眼睛睁大,目露诧异。
阿栀皱眉摇头,截住她不吉利的话茬,“以防万一而已,做大丫鬟的要事事警惕事事小心,知道吗。”
她这是在提前教翠翠,如果想要当个好的大丫鬟就注定要如履薄冰步步谨慎,正好这次借齐管家的事情来历练一下翠翠。
翠翠认真点头,丝毫不敢大意,“好,知道了,我都记下了。”
阿栀笑了下,“没事的。”
翠翠眼里一喜,她就知道阿栀唬她哒!
翠翠刚要松口气,就听阿栀温柔地说,“习惯就好。”
翠翠,“……”
小眼睛啪嗒啪嗒流泪。 。A 。
送走朝慕后,阿栀没休息,直接跟陈成去下一个庄子,东郊这个庄子最迟明天就会有新的管事来接手。
三条腿的蟾蜍不好找,但两条腿的管事到处就是,只要月钱给足了,哪里招不到厉害的管事,而且如果对方做的不好可以直接替换,半分情面都不用讲,少去了很多人情上的牵扯。
果然不出陈成所料,等阿栀到下一个庄子上的时候,对方早已做好准备——
直接把门关上谢绝有人上门。
陈成,“……”有意思啊。
东郊这一片的庄子油水都比较肥,齐石磊便把它们全部交给自己亲信来管理。
这个庄子的管事姓周,阿栀翻看账本,想起了齐石磊的夫人周娘子,这周管事正是周娘子的哥哥。
周管事可能是来不及做出假账本应付阿栀,便想出了最笨又最有用的方法,把门关上不让阿栀进来!
看她还怎么查账!
门口看门的一问三不知,而阿栀她们又进不来,最后只能先去别的庄子上,这样就给他拖延出不少做账的时间。
可惜啊。
阿栀前脚刚到,后脚京兆尹府的衙役们就跟着来了,他们还顺带着带来了三位账房。
“阿栀姑娘是吧,我是他们的领队,姓齐。”齐衙役抱着刀跟阿栀行礼。
阿栀回了一礼,抬眸看向他带来的一队人马,约摸有十二人左右,“郡主的意思?”
齐衙役不能说太多,只道:“上面的意思,说郡主刚回京,这些事情不该劳她费心费神。”
阿栀懂了,不是二长公主朝阳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如果是前者,有可能是心疼朝慕年纪小被府里刁奴欺瞒,如果是后者,那必然是维护皇家脸面。
福佳郡主罚个下人都闹到京兆尹府去了,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外头人该怎么非议皇室?
阿栀看了眼,猜测这三位账房估摸着都是上面派来的。
齐石磊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面丝毫没有过问的态度。
如今她们前脚把人送去京兆尹府,后脚一顿午饭的时间就惊动了上面,可见皇室对朝慕的态度暧昧模糊,一时间让人摸不住那位究竟是什么想法。
阿栀不去揣摩高位者的态度,但她很会利用手上已有的东西。
她面朝紧闭的庄子大门,双手端着微微一笑,轻启唇瓣,声音轻缓,“砸。”
关门了,那她就砸进去!
周管事就躲在门后面听动静呢,身边随从跟他一起猫着腰听。
“好像没动静了?”周管事看不见外面的场景,只能靠耳朵听。
刚才还有模糊的说话声,怎么这会儿这么安静?莫不是要走了吧!
随从也这般想,目露惊喜,“可能是见不到您直接走了。”
“那也该有个马车的响声啊。”周管事纳闷。
两人对视一眼,提起衣服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往前挪,准备再凑近点听听。
结果人还没靠近门呢,就听见一个男的高声道:“砸!”
周管事,“啥??!!”
周管事双手拎着衣摆傻眼了,目瞪口呆看着自己厚实的大门被人撞开,两扇门板在午后寒风中摇摇欲坠。
“……”
京兆尹府好像不是头回干上门的“勾当”了,连撞门的木桩都让人用牛车拉了过来,装备相当齐全。
同时枷锁镣铐更不用说,自然是都带上了,这边拿了人那边就能铐住,完全不用阿栀操心,效率自然不用说。
短短一个下午,阿栀跟齐衙役砸了五个门,抓走了至少三个管事,其中就有齐管事的大儿子。
他当时还很嚣张,说我的账根本没问题,经得住查!随便查!敞开了查!
结果等三位账房看完后他就傻眼了,他自以为完美无缺的假账在真大师面前到处都是漏洞。
三位账房里还有一位心善的,看齐老大这么可怜,怜惜了一把,手把手教齐老大庄子上的账房应该怎么做出更完美的假账。
那账房一边受益匪浅,一边被铐上手铐。衙役问他,“学会了吧?”
他还点头,高兴地说,“这次是真学了不少。”
衙役也高兴,“是吧,那你就带着你学的这些一辈子留在我们牢里吧。”
账房,“……?!”
做这么大的假账还想着出来?就算以后有减罪的可能,那也是给朝廷做账了。
阿栀战绩斐然,并且明日都不需要她亲自出马。
晚上回来后,小郡主跟她盘点了一下抄出来的贪污油水,零零散散凑在一起差不多有三万两,就这还是花剩下的现银,还有部分银钱被这些蛀虫置办成了产业跟房屋。
不过如今都是朝慕的了。
原本就有银子的福佳郡主,如今更有银子了。
阿栀看得流口水,心中何止是羡慕二字可以言表。
坐在桌边数银子的朝慕已经不是小金糕,她整个一金佛,金光闪闪的那种。
“齐管家今天下午居然都没动静。”阿栀端了洗脸水过来,手浸湿柔软毛巾递给小金佛……哦不,小郡主。
朝慕数钱呢,直接朝阿栀昂起脸。
阿栀垂眸低头,动作轻柔的用温热的毛巾给朝慕敷脸。
“是志远。”朝慕声音隔着毛巾,听起来闷闷潮潮。
柔妈妈早上派来的人见到的是志远。
志远昨天刚得知自己是齐石磊的亲生儿子,心里正不平衡呢,这时候知道了齐保出事,你猜他会怎么做?
自然是瞒下喽。
齐保越倒霉他心里越舒坦,凭什么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而齐保却被宠成金疙瘩?不都是一个爹的,他为什么受这个委屈。
再加上上头有意遮掩齐府查庄子的事情,所以抓了那么些管事愣是没走漏半点风声。
齐管家平时又不往庄子上去,自然不知道三个儿子里面有两个已经提前吃上牢饭,剩下的那个被衙役们把控住,也往外递不出消息。
不过阿栀晚上回来后,齐管家约莫着心里就有数了。
阿栀给朝慕擦完脸,净了手,从梳妆台上拿了面霜抠出一小块在掌心里揉化了才轻轻擦在朝慕脸上。
小郡主昂脸坐在绣墩上,享受地闭上眼睛。阿栀垂眸低头看她,柔黄的油灯光亮下能看到朝慕卷长浓密的长睫扑闪轻颤,像是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她皮肤嫩,粉□□白的,摸着也软弹,阿栀不好意思掐一把,只用掌心轻缓地揉她脸颊。
略过粉润轻抿的唇瓣,涂了涂她软弹的下巴。
面霜味道清香不油腻,很是好闻,以至于阿栀转过身去洗手的时候,还低头悄悄嗅了嗅手上的香。
暖香,朝慕身上的味道。
要说闻到这个香,阿栀可能具体想不起来里面有什么材质,但绝对会第一时间就想起小甜糕。
阿栀垂下眼,慢慢洗掉手中的味道。
“阿栀。”朝慕喊她。
阿栀回头,“奴婢在。”
朝慕朝她招手,阿栀有一种被金佛招手的感觉,腰背瞬间挺直,连忙擦了手,尽量保持着沉稳的表情走过去,“怎么了?”
“阿栀辛苦啦,”朝慕看着收上来的庄子,地契都在桌面上摊平,她粉润的指尖点来点去,“我想送阿栀一个庄子,让阿栀帮我管理。”
阿栀抽了口暖香,眼睛都圆了。
她听见了什么?她听见了什么!
朝慕眉眼弯弯,仰头同阿栀说,“毕竟学了管账,总不能空有本事又用不着吧。”
阿栀矜持起来,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贪财市侩,“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哦~”朝慕拉长音调,漂亮细长的手指将地契一张张捡了起来,悠悠哉哉地说,“既然阿栀都这么说了,那就不送了叭。”
阿栀,“???”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刚才那是客气,就真是客气一句!连第二句她都没敢说!
阿栀幽幽地盯着朝慕。
朝慕一下子就笑了,昂脸看阿栀,梨涡深深,“阿栀呀。”
高处灯台上的烛光落进她水润清亮的眸子中,像是星辰掉在银河里,又像灯盏浮在河面上,明亮晃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本来单纯清澈的杏眼这会儿在晃动的烛光里却像极了潋滟勾人的桃花眼。
阿栀红着脸低头看鞋尖,耳廓滚热,嗡声说,“奴婢赚两个零嘴钱也不容易。”
她也不要什么庄子地契,给个三五两也行啊,阿栀从来不多贪的。
她只谋小,不谋大。
朝慕笑盈盈地,“逗你玩呢。”
“不过庄子就不给你了,”朝慕看着阿栀的红耳朵,声音温和轻轻,眼睛依旧是笑的,“你可能没时间打理。”
将来要走也不好带走嘛。
朝慕垂眸,从地契下面抽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食指点着推到阿栀那边,“喏~”
“这些是我的,”朝慕示意阿栀,“那个是你的,翠翠跟陈成的事后忙完我会当众发给她们。”
那这个……
阿栀垂眸看银票。
朝慕声音软软,“这个是单独给你的。”
阿栀一时间不知道这银票收还是不收。
太大了,给的份额太大了。
收下吧,也是阿栀应得的,要是换旁人查账,很难说不会从里面扣点东西出去,东拼拼西凑凑也不止一千两。
要是不收吧,也是阿栀不该收的。她忙这些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身契,算是跟小郡主已经提前谈好的价格,如今怎么好多收东西。
阿栀犹豫挣扎的时候,朝慕已经整理好地契,统一放进钱匣子里。
她抱着钱匣子碎碎念,“放哪儿呢放哪儿呢~”
最后放在了枕头后面的暗柜里,钥匙就藏在她绣着百合花的荷包中。
“我,”阿栀看向朝慕,下定决心,开口说,“要不郡主给我十两吧。”
这个太大了,她不好意思收。
虽然对于小金糕来说这些都是抖抖金粉的事情,但是对于阿栀来说,这够她衣食无忧了。
“好呀。”朝慕看了眼阿栀,答应的清脆,真就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子放在银票上。
阿栀,“?”
怎么又多十两。
“你啊你,”朝慕对着阿栀娇嗔一句,“有了一千两还多要十两,也就我这么疼你了。”
阿栀,“??”
朝慕准备洗脚了,“拿着吧拿着吧,可没有下次了哦。”
阿栀靠着一句话又多了十两。
钱来的太容易,以至于她有些恍惚。
阿栀最后还是昧着良心含泪收下这一千零十两银子,心里想着自己走之前一定要对小甜糕再好一点!
要不是自由更重要,她哪里舍得放下这么慷慨大方的主子独自单飞。
朝慕看阿栀收下银票,眼里也露出几分清浅笑意。
随后朝慕坐在床边晃着洗完的脚喊阿栀,“阿栀~”
阿栀过来。
朝慕问,“阿栀能不能帮我涂手霜。”
她猫爪开花一样张开自己的十根手指。
冬天皮肤干,睡前醒来洗手后朝慕都会涂个手霜。
阿栀理所应当,有求必应,“自然!”
冲着那一千零十两银子,别说手霜了,就是脚霜她都行!
整个手霜涂下来,双方都很满足,屋里一片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