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25章 驻登州千里桂糖

  弓石弓秩自然劝不住弓捷远,最后还是郭全硬按了人。

  弓捷远毕竟累得狠了,既肯歇了,便就早早睡在帐子里面。

  焦得雨人虽然粗,心眼儿却很明白,当了半辈子卫指挥使,也能看清楚事,眼瞧自己凑不到弓捷远的身边,就只绕着郭全说话,“还请参副指点指点老焦,少将军小时跟我最好,中间虽然隔了许多变化,就没感情了么?怎么一味冷冰冰的?”

  郭全忙说,“我无军职,只是参将大人的亲随,指挥使莫认错了!”

  “啊!”焦得雨闻言就又点头,“没有也好。军户有什么好做的?又得打仗又得干农活,就像老焦,一辈子守着边荒地方当傻兵头,儿子孙子连家世好些的姑娘都娶不着,真真不如自由身呢!那你……”

  “指挥使就叫我的名字,郭全。”郭全边说边观察这位老“兵头”,“我识得参将大人也不多久,总归知道他虽是个甚有脾气的人,却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发作谁。对指挥使这样态度么,我也没琢磨透呢!若想出来必然相告。”

  “小郭兄弟,” 焦得雨苦着脸说,“我哪不知他是有脾气的?打小儿就是很有名的烈性儿,可是也很吃哄的啊!那时候只有右将军能够随便抱他,左将军也是常常遭嫌弃的,又说嘴巴臭又说胡子没刮,却肯给老焦脸,还让我吹海螺给他听呢!这么多年没见,老焦知道是他过来督军,高兴得不知怎么着,却如何……如何就哄不好了?”

  郭全轻轻叹了口气,“辽东战事吃紧,参将大人看见你们这干老人儿,肯定越发牵挂弓总兵的。他如今不是小孩子了,心里藏着许多事情,哪是什么好言好语能哄得的?”

  焦得雨闻言便点头道,“这话对。别说少……别说参将大人,就是老焦想起这个也很着急,只恨没效力处。”

  “所以您也见谅些个!”郭全顺势地道,“参将大人怎么说怎么是,明日他要巡海防去,指挥使莫阻拦着。”

  “是!”焦得雨便即应了,“老焦跟着就是。”

  弓捷远心知肚明地做着梦。

  梦里谷梁初袍端靴正地坐在将府大堂上面,神色阴沉而又叵测,缓缓地朝自己伸过一双长手,要抓他去王府。

  这情节和现实有点儿出入,弓捷远也不觉得违和,只是心慌慌地,同时又很庆幸,自己告诉自己说原来刚打头儿呢,一切还早,且都不用着急。

  而后就是身在什么山上,景色熟也不熟,他被谷梁初攥着脚腕摇晃,金环叮叮咚咚,突然就脱掉了一只飞到山涧里去。

  弓捷远猛地醒了,头脸全都是细汗,心脏也呼呼跳,仿佛丢了金环是多了不得的大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脚踝,小硬圈子分明还在,好好地藏在裤腿里面。

  只是刚才的动作剧烈了些,不小心踢掉了被中的铜汤婆子,发出咣当地响。

  弓捷远先把自己吓了一跳,随即想起“何以致契阔,入腕双跳脱。”

  谷梁初说这句时很不正经,弓捷远的心情却很郁悒——那刻也不沉重,如何就说到契阔上去?

  郭全第一时间过来。

  弓捷远看见他就叹息地说,“我没有事,只是起来坐坐,不小心弄出了动静。师兄放心歇着,铁人也抗不住给我这样折腾。你得学着弓石弓秩的本事,咱们才能真长久的。”

  “小主子若肯考虑长久,”郭全也说,“要想法子实实在在地歇,总是这样不是办法。要知道调理起来总是很难,亏空下去却很容易。”

  “就快顺过来了!”弓捷远点头应道,“我连做梦都想他的坏处!”

  郭全闻言没有再说,“他”是谁,四个亲随全都心知肚明,可是靠想坏处就能“顺过来”吗?他们都没有底。

  头日说要巡防,白天时候却又不忙,弓捷远只在营地里面四下观看,先仔细瞧小兵们的住所,又看他们开何样饭,午后还去卫所自拦的渔场和晒盐地瞅了一圈儿,问焦得雨吃不了的用不了的东西都怎么办。

  焦得雨很实在地回答他说,“鱼干虾干就瞒着上官们,偷偷地跟内城的百姓们换点布糖和肉,回来分给随军户们的小孩子。也就够分小孩子的,老焦总是记着将军的训,兵练得勤,力气不都放在干活上面,并没许多盈余。盐就基本都上缴了,顶多抵些海田的税。咱们这边跟辽东不一样,仗打得少,巡抚们总嫌海边干养着人,老给摊派丁税亩税。全卫不到六千的籍,却总没个消停时候,不靠这些东西顶着,兵也当不踏实的呢!税也罢了,他们还怕老焦私下经营中饱私囊,真是小人之心。一眼望去全都是海,也不像有交壤的边疆,两下安生还有可以互市的地方,却让老焦卖什么,又卖给谁呢?”

  这些抱怨不是能编造的,弓捷远想了一想,询问他说,“韩峻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咱不晓得!”焦得雨立刻便哼,“人家也不是老焦的亲将军呢,统共见了两回,只是一本正经地训话,不肯说实在的。都道他是最懂分寸的人,还会插手州府的事?总之咱管咱的一亩三分地,不亏良心也就是了。”

  上将言说下将嘻哈敷衍,下将也埋怨上将不肯说实在的,彼此之间如此离心,没大事时不显什么,真逢上了必然要现弊端。

  弓捷远微微蹙了下眉,又知这事不是可以生硬拆的,没有再说。

  晚上去巡夜防,出了卫城之后,弓捷远不准焦得雨再跟着他,自己沿着海岸线走。

  他的马快,便控制着,也不需要太久就行到了荒僻地方。

  那夜又阴,浓重的云压得天海之间晦暗非常,只剩分不清楚界限的云波和水波,别的都看不清。

  不系信步而走,过于潮湿的的风迎面飘到马背上来,思绪发散的弓捷远不争气地联想到谷梁初的吻,那种舔舐湿缠的吻,不由暗想若能与他在这走走可多好呢?

  转瞬又生了气,心说那就怎么好了?当饭吃还是当觉睡?自己就是受了谷梁初的蛊惑,总生旎思。

  这都要怪那个混蛋王爷,一面霸占了人,一面还有本事摘肝挖心。

  自己提醒自己说弓捷远你是来当参将的,不能老记着京城和王府将府,不能老留恋那些糊里糊涂的日子。

  一辈子守着它们只能是个无用的人,自己都要生厌弃的。

  正在瞎想乱想的时候,水中突然传来些许异响,弓捷远耳力极精,听出那非寻常海水拍岸,也不是礁石间的涡旋暗流,倒似什么大鱼在爬滩般,赶紧勒住不系,极目而眺。

  可惜光线太不好了,弓捷远努力分辨了半天也只望见了半爿海豚似的东西翻浪而走,再想看时跟在后面的郭全和弓秩已经上来,询问他怎么了。

  弓捷远不想大惊小怪,只摇摇头,而后听劝回来,坐在房里泡足暖身。

  弓石帮他看着水温,弓捷远突然吩咐他说,“去把郑晴唤来!”

  郑晴进来的时候弓捷远已经擦干脚穿好鞋,打开了窗子感受海风,郑晴忍不住劝,“海边湿冷,夜来尤重,小主子莫受了寒。”

  弓捷远不说这个,只对她道,“我知道你对时辰日子这类事情很在行的,明起也同海边的人学学潮汐规律,比如今夜这般算大算小,每月几回,也好慢慢教我。”

  郑晴先点头应,而后又道,“郑晴自得学上一阵才真掌握。傍晚的时候也听见了人说明晨是巨潮呢!起早滩涂必退得远,今夜海里的风浪亦比平常大着许多。”

  弓捷远略作思忖之后点了点头,“咱们来这儿就得知道这儿的细情!心里样样有数,才能找出可调整的地方。”

  郑晴认真称是。

  成缺不在,头拨来的暗卫是弓捷远用熟了的寿天和崔典,还有一个没下大力气了解的白裳。三人帮谷梁初捎了一点东西过来,弓捷远亲自解开小缎包裹,看清里面是盒桂糖,不由叹了口气

  “这里还有封信。”白裳人很干瘦,又禀报说。

  弓捷远接过信来拆开了看,素笺之上只两句诗——落月满屋梁 ,犹疑照颜色。

  其时天已晚了,却没有月。

  弓捷远捏着信纸望望窗外,问白裳道,“燕京这段天气好啊?”

  白裳答他,“也是冷的。确放了晴。”

  人人都知朔王身在病中,可是谷梁初亲自嘱咐过暗卫们不准说与弓捷远知道,白裳也没多嘴。

  弓捷远把信收好,说了正事,“你们过来便都是我亲兵,等人齐了就开操练,就由师兄领着,统一调拨。需要单独用谁时候,我会单独地找。”

  三人都应。

  弓捷远想想又说,“等人来的这段日子,寿天和崔典也别闲着,好好探探这卫里的事情,若有什么不寻常处立刻就告诉我。”

  郭全闻言自然地问,“小主子这是信不过焦得雨吗?”

  “我只信他不是坏人!”弓捷远说,“这个‘不是’也只对于我爹和我,至于他到底会不会带兵,到底体恤不体恤下属,又到底擅长不擅长操练布防,且要看看,不能凭着旧情便作数的。”

  郭全闻言暗赞小主子是明白人,并非从前露的只懂意气用事。

  焦得雨总不把他当新参将,一直都是“少将军”的,弓捷远却也不肯任人唯亲,肯冷下心认真观察,这才是为将者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