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8日,临近元旦。
祈妄给某一个银行账户汇去了最后一笔钱。
他站在冬日的街头,犹豫半晌,向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发了一条消息,说最近想要拜访。
“谢谢您对我的帮助。”
他轻轻打字,明明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冷清的角落,却难得有点窘迫。
可是他发完这条短信,又显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他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沿着街道走到了拐角那个卖糖炒栗子的小店。
老板是一个和气的中年女人,据喻年判断,这家糖炒栗子是附近最好吃的。
祈妄一靠近玻璃柜,老板看见他,便笑了笑,问道,“还是老样子吗?”
祈妄点点头,“一斤糖炒栗子。”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又闲聊道,“今天你弟弟没跟你来啊?”
她说的自然是喻年。
因为喻年经常跟着祈妄过来,她有次好奇地搭讪,问他们是不是兄弟。
喻年噗嗤笑了起来,却没有否认,反而大力点头。
“是的,他是我哥哥,”喻年一把搂住祈妄,故意说,“我们是不是长得挺像的?”
老板倒是瞧不出多相似,但还是捧场地点点头,“确实有点。”
喻年更乐了。
当晚回去,他就在床上黏黏糊糊地叫哥哥,叫得祈妄喉结轻轻滚动,按着他的手都更用力了几分。
祈妄想起那一幕,耳朵不免有些发烫,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
他付了钱,就拿起那一包栗子离开了。
到家的时候,因为一路赶得很快,包裹又被他放在羽绒服内,栗子还是热的。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他的被子上拱出了一个圆圆的凸起。
他走过去,把被子掀开,发现喻年果然是醒的,只是躲在被子里玩手机,看见他嘿嘿一笑。
他眉眼也晕了一点笑意。
“起来了,”他说,“不是要吃栗子吗?”
喻年哼哼唧唧坐了起来,却不肯下床,还裹在被子里。
祈妄看他这样,也由着他,就坐在床边,帮喻年剥栗子。
喻年喜欢吃,但决不喜欢动手,还在他对象手指长又灵活,做这种细活也很快。
祈妄很快就剥出了一小碗,让喻年拿着吃。
他察觉室内的温度不太热,拿过旁边的空调遥控器看了一眼。
“空调是不是又坏了,”他皱着眉,“好像不太制热。”
喻年本来还没发现,但很快,他就打了个喷嚏。
“好像是,”喻年揉了揉鼻子,“这空调最近制热都不太行,昨天半夜差点给我冻醒。”
祈妄摸摸喻年的脸。
他心底深处升起一缕愧疚。
这间房子当初他租的时候就狭窄,阴冷,只不过租金便宜,又被他打扫得干净。
可是让喻年长久地住在这里,他却舍不得。
他说,“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带你搬出去,我已经看了几家,但都有点不太合适,得找两室一厅的,卧室要够大,朝阳的,另一个房间给你当书房。”
喻年嘿嘿一笑。
“不着急的,”他主打一个适应力强,虽然细皮嫩肉,但也能强迫自己习惯,他耸耸肩,“反正也住习惯了。”
他还有点心疼,“再说你看的房子都有点贵吧,这个也挺好。”
祈妄也是。
他嘴皮子都磨穿了,说他有钱,祈妄却管着不让他花,自己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庭支出,给他气得够呛。
他都想大喝一声,脱下身上这层马甲,让祈妄看看他是怎样一个富二代。
可他又有点怂。
不敢。
更何况……喻年摸摸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心思。
他这男朋友,属性里可能也带点圣父,祈妄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儿子,又早早失去父母,虽然嘴上不提,心里却对他疼惜到溺爱,几乎是百依百顺,各方面都在为他早做打算。
喻年甚至发现祈妄在为他计算大学需要的费用,还在考虑他回学校前,要不要去上补习班。
桩桩件件,透着一种与他兄长姐姐类似的责任感,好像把他养好是天底下头一桩大事。
叫他哭笑不得,却也心头温热。
只是这一页单子是他偷看的,看完又偷偷摸摸给祈妄放回去了。
他想,再等等,再给他一点准备时间,等他要返校的时候,他再钻进祈妄的被窝,黏着这个人,把他的家庭,身世,这些年的经历都一一向祈妄吐露。
他愿意与祈妄分享与他有关的一切。
他也愿意照顾祈妄,让祈妄自由地去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
喻年想到这里,脑袋慢慢靠在了祈妄的肩上,笑得格外甜蜜。
祈妄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只是心里想,我要给你好大好大一个惊喜。
可他没想到。
他给祈妄的惊喜还没兑现。
他哥哥姐姐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
喻心梨和裴照找来的时候,刚刚过了元旦。
店内喜气洋洋,元旦的装饰随处可见,还有专门的元旦曲奇和蛋糕,可可爱爱的小元宝造型,祝大家新的一年都暴富升职。
喻年挑了个草莓口味的,正啃着呢,就接到了他哥哥的电话。
“喂,哥?”喻年咔擦咔擦咬着饼干,心情还挺好,“你找我干嘛?”
裴照坐在车内,眉心微皱,听着喻年没心没肺的声音,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副驾驶。
喻心梨脸若寒霜,膝盖上放着几张薄薄的照片,都是喻年和另一个高挑的年轻男生,两个人一起下班,购物,分享零食……甚至,在楼道内接吻。
裴照无声叹了口气,他问喻年,“你下班了吗,我跟姐姐来接你回家,有点事情要找你。”
喻年愣了愣。
但此刻他还没意识到危机,傻乎乎地应了。
“好啊,我还有半小时就可以走了,等我跟老板和……”他差点说出祈妄当然名字,紧急刹车,“和同事说一声。”
“好。”
裴照声音不变。
挂完电话后,他脸色却也沉了下来,眼神里流露出无奈。
他看了看旁边的喻心梨,操心道,“待会儿见了喻年,你别先训他,他毕竟还小……”
喻心梨冷冷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冷笑了一声,看见膝上那几张照片,被气得不轻。
“他小?你弟弟都能背着你在外面交往男友了,只有你还觉得他是小孩子。”
裴照被问住。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片刻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长叹一声。
他们是在一周前收到关于喻年的异常报告的。
他们虽然放纵喻年在外,但是出于对喻年安全的考虑,一直安排了保镖,不远不近地守在“朝十”和喻年的住所外。
为了不影响喻年,这些保镖都不会靠近,只是远远地观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现。
但就在一周前,这一组保镖面临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们理论上只是负责喻年的安全,定期汇报日常就行。
可是盯着盯着,他们猛然发现老板的弟弟,似乎跟另一名男子行为暧昧。
保镖组组长纠结再三,不知道这算不算在安全问题内,最后还是铤而走险,选择了汇报。
这份报告一送到喻心梨的桌上,直接把她气炸了。
照片上,喻年踮着脚亲吻着祈妄的脸颊 ,在他们背后,是昏暗老旧的居民楼,道路旁边的路灯昏黄,锈迹斑斑,却恰如其分照亮了喻年的脸,还有他眼角眉梢的喜悦。
喻心梨血压都快升高了。
当初临危受命接手集团,似乎都没这一天让她头疼。
那天早上,她连原定的会议都推掉了一个,坐在高层办公室里,气得面色铁青,要不是裴照拦着,她几乎当场就要让人开往那间小小的餐厅,直接把喻年捉拿回家。
是裴照按住她,要求她不得草率,想想他们曾经犯过的错误。
“你起码先了解一下喻年跟这个人的关系,会不会是误会,如果喻年真的喜欢他,你也要了解了解,这是怎样一个人,”裴照无奈道,“你这样火急火燎,只能起到反作用。”
可是如今,两个人还是出现在了“朝十”的门外。
喻心梨的脸上冷了又冷,除了那几张照片,底下的文件夹里也压着几张薄薄的纸,刀刃一样,刻着祈妄所有能查到的经历。
“真是不省心,”喻心梨轻声说,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又有种冰冷的疲惫,“你让我别生气,但你看着他选的这个人,看看这个人的经历,为人,你能不生气吗?你要是真的能宽容,你会跟我一起来这里接喻年吗?”
裴照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揉揉眉心,也是十分头疼。
他一向愿把事情往好处想,从知道喻年喜欢男生起,他就对弟弟会谈恋爱这件事有了心理准备。
他们也不是真的古板到封建的家长,小朋友情窦初开,十八九岁的年纪,春心萌动,也实属正常。
喻年要是跟某个学校的同学,又是哪个圈子里的朋友互生了感情,他绝对不计较。
甚至在刚得知祈妄这个人的时候,他虽然意外,担忧,却也没太紧张。
可是真的一路查下去,看清了祈妄的简历,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
这样一个人,凶性野蛮,薄情冷淡,留在喻年身边,实在是不让人放心,别说是作为恋人,就是作为朋友,都得掂量掂量。
也是他们失职。
之前听宋云椿安排了人照顾喻年,喻年也高高兴兴的,他们也就没有过问。
可谁想会发展到这一步。
裴照想到这儿,眼神也冷了些许。
他虽然比喻心梨要柔软几分,但这么多年里商场几进几出,与喻心梨一起担着科蕴这么大的集团,自然也不是泥菩萨。
祈妄当初就是受宋云椿之托照顾喻年,对他们的家世背景应该了解不浅。
这样的情况下,祈妄却与天壤之别的喻年勾成眷侣。
他实在很难不怀疑这个人的用心。
思及此,他也没再劝喻心梨,只是道,“你就算教育喻年,也好好说,别吓唬他。”
喻心梨哼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
半个多小时后,喻年一无所觉地从“朝十”餐厅里出来了。
他穿过街道,看见喻心梨和裴照的时候,还高兴地冲两个人打了招呼。
他打开了车门,钻进了后座上,一进来就接触到车内的热气,反而打了个哆嗦。
“好冷啊今天,”他笑着说道,他问哥哥姐姐,“你们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
裴照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不动声色,“也不是大事,就是想你了,先带你去吃晚饭,再跟你聊聊后面出国择校的事情。”
喻年毫不起疑,挺高兴地“嗯”了一声,“哎呀,其实我也想你们了,正想回去两天呢。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他往前一靠,从座椅后搂住喻心梨,“姐你怎么不理我,都不说话的,心情不好吗?”
他趁着还没开车,靠近副驾驶,脑袋从旁边探出来,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喻心梨。
喻心梨一偏头望见他,冰冷的表情几乎凝不住了。
她心里想,她估计上辈子欠了喻年不少钱,这辈子才沦落到给喻年当姐姐,操心完这个又操心那个。
她伸出手,拧了拧喻年的耳朵,却又舍不得用力。
她冷冷道,“谁敢惹我生气,就只有你,最不听我话。”
喻年嘿嘿一笑,“那可不一定,我比你那些客户好搞定多了吧,再说我多乖啊。”
他冲着喻心梨卖萌,眼睛眨巴眨巴,一下子幼稚起来,倒像还没长大,看得喻心梨心绪更加复杂。
.
裴照开车去了一家老牌意大利餐厅,喻年一直喜欢吃这里的披萨。
停车的时候,他自嘲地在心里想,他这也算打一棒之前先给一颗枣。
可惜他又清楚,喻年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不是一张披萨就可以哄好。
因为这层原因,喻心梨跟裴照用餐的时候都有点食不下咽,草草吃了一点就停住了。
喻年倒是浑然不觉,还在偷偷给祈妄发短信,他黏人得紧,还附带一点厚脸皮。
微信里对祈妄也极度放飞,又是叫老公又是dirty talk,荤素不忌,又甜又浪。
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祈妄还在上班,间隙里看见喻年的短信,冰山脸上也难免浮现一点羞恼,可他嘴角又微微上翘,眉眼都柔和了一些,对前来的客人介绍餐厅的新品。
后来的很多年里,祈妄常常会回忆起这一天。
他一直记得那天的窗户上结着冰霜,餐厅里挂着红色的元旦装饰,吧台上的热红酒汩汩冒着热气,到处都洋溢着安静祥和的气氛,好像一切都是美好的,永远不会被打破。
他在吧台上做水果拼盘,难得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想着,等着元旦过后,他可以再请个假,陪喻年去看一场雪,这个北方城市不够冷,今年只飘了一些细碎的雪粒子,喻年很不满意。
他想得这样专注,心神愉悦。
却不知道,这是他未来七年里,最高兴的一天了。
作者有话说:
忙忘记了,居然忘记要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