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了一晚上,喻年也没考虑出结果,第二天上班,弹钢琴的曲调都变得犹豫缠绵,脸上的表情也魂不守舍。
以至于餐厅里有客人怀疑他失恋了,还暗自跟其他员工打听,说弹琴的小哥怎么一副凄苦的表情。
喻年弹完了《富士山下》,又弹《天空之城》,都是一些凄凄惨惨的调子。
他很想找个人商量商量,作为恋爱上的新手,他实在没有告白的经验,也没什么被拒绝了也无所谓,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被告白的经验倒是很丰富。
虽然哥哥姐姐一直觉得他长得过于幼齿,身高又不高,眉眼秀气漂亮,比很多女孩子还要精致,在学校里恐怕不会太受女生欢迎。
在不知道他的性取向以前,裴照跟喻心梨还偷偷聊过这个问题,为此很是担心了一阵子。
但事实完全相反。
喻年一直挺受女孩子欢迎的。
现在的女孩子早就不再只会喜欢王子或者骑士类的男生,喻年一路长到大,格外招那种骨子里强硬的女生青睐。
有个高年级的女生,甚至还把喻年推倒在过墙上,柔顺的长发带着好闻的柚子味道,垂落在旁边。
喻年经常会恍恍惚惚,怀疑自己要不是弯了的话,从了这些女生也不错。
可惜他是。
更可惜的是,他一点也没从这些女孩子身上汲取到勇气。
他没有她们那种举重若轻的姿态,也没有被拒绝了也淡然冷静的心态。
他很怕他会在祈妄面前号啕大哭,最后灰溜溜地收拾行李回家,连告别都做不到,把局面都搞得一塌糊涂。
可是找谁商量呢?
喻年环顾四周。
餐厅里,祈妄在有条不紊地做咖啡,宋云椿在跟客人征集意见反馈,小谷跟褚赫君倒是会对他很有耐心,但这两个人现在打得火热,暧昧的氛围已经浓郁到了全餐厅的人都看出来了,自己的心事纠结还有一堆呢,估计暂时顾不上他。
至于应泉深……那就更不行了。
远在英国的发小极不靠谱,追妹子只会请客吃饭逛街,玫瑰珠宝宝马香车,搭讪的方式极为老套。
喻年很怀疑他有没有真的喜欢过谁,否则被甩这么多次,他怎么好像没见过应泉深真的伤心。
他不由泄气地倒在了钢琴盖上,觉得自己比流落荒岛的鲁滨逊还要无助,周围全是一群猪队友,一个靠谱的都没有。
但有些事情,又像冥冥之中的巧合,虽然遍地都是猪队友,有个人却跟启明星一样闪闪发亮,给了他启发。
喻年盘点遍了身边人,甚至考虑去骚扰他那一帮初中同学。
却唯独忽略了他名义上的学生,比他还要小两岁的章云尧。
原因无他,章云尧才十六岁,根正苗红的祖国小树苗。
喻年虽然自己也是个青葱少年,但既然离开了校园,已经自动把自己归位社会人士,根本没有想过拿他这些复杂的心事去污染无知少年。
可是章云尧却自己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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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年还是按时来给章云尧上课,上课的时候依旧尽心负责,但是休息的时候经常自己发呆。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手机屏幕,那上面是他跟祈妄的聊天记录,祈妄还是偶尔会来接他下课,只要有空,并没有因为他熟悉了这条路就不管他。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暗恋的人就是这样,喜欢的人对自己有一点特殊都恨不得用水晶匣子盛起来,当作对方也喜欢自己的证据。
章云尧端着冷牛奶冷眼旁观,在喻年不自知地叹了第三次气的时候,他冷不丁问,“你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喻年一怔,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随便敷衍两句。
他听见章云尧又笑了一下,带着点嘲笑说。
“你好像一只思春的猫。”
喻年顿时睁圆了眼睛,很不服气地跟章云尧对视。
两个人一般年纪,一般身高,又今天都穿了白色的毛衣,乍一看倒像在照镜子。
章云尧挑着眉,神色自若,眼神里透出一种玩味,像x光一样把喻年上下扫了个遍,好像彻底看透了喻年都在想什么。
喻年又突然泄了气。
他没有否认,手指无意识在钢琴上敲了几个音节。
他小时候第一次学钢琴,启蒙老师他爸爸。
当时他爸弹了一首《梦中的婚礼》,弹得十分荡漾,因为他妈就在不远处旁听,两个人眉目传情,完全视小儿子为无物。
喻年叹了口气,问章云尧,“我看着很魂不守舍吗?”
章云尧默默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喻年说,“假如啊,我是说假如,你有一个……嗯好基友,他最近喜欢上了某个人,但是那个人呢,那个人呢性格比较冷淡,虽然对你的好基友很好,细心又温柔,又是接送下班又是陪看电影,比起对别人来说,那真是春天般温暖了,甚至还能称得上有一点特别。但这种好也可能只是单纯对朋友的照顾,你会怎么办呢?”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憋在心里快憋坏了。
毕竟章云尧跟他现在的生活圈子其实隔了一层。
既不能去跟他哥哥姐姐告状,也不能去跟祈妄告状。
某种意义来说,简直完美,是个很好的听众。
他问,“你的这位基友如果告白,一旦失败了,可能跟对方就要闹掰了,再也见不到面,也无法坦然相处了,不告白,也许还能这样不咸不淡继续,以后也还是朋友。”
章云尧也在琴键上敲来敲去,但跟喻年心烦意乱地乱打不同,他敲出了一首e小调第三练习曲。
他说,“你还挺有新意,别人都说我有个朋友,你说如果你有个好基友。”
喻年嘿嘿一笑,“咱俩不算吗?”
他交朋友就是这样任意洒脱,只要互相处得来,聊天不至于出现大段空白,那就可以算作合拍了。
章云尧又笑了一下,也没否认。
他确实不太认识喻年的身边人,不太好无端猜测。
但喻年说的这几条特征,倒是让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
是那个经常来接喻年下班的年轻男生,看上去就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却会下意识接过喻年手里的包。
但他是个聪明人,没有凭据的事情,他也不会去戳破,尤其喻年也不想让他知道的样子。
他两手撑着下巴,脸上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精明。
他今天下午本来就不怎么想练琴,喻年正好送上门来解闷,他倒是很愿意充当心灵导师。
他问,“除了可能会闹掰,还有别的不能告白的原因吗?”
喻年犹豫了一下,闪过一丝挣扎。
他点点头。
他说,“我很可能完全不是对方喜欢的类型,你能理解吗,类似于一个女孩喜欢詹姆斯邦德,但你却是废柴宅男,还有……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差距很大,我对他其实一无所知,真的在一起,大概也有可能被家里反对。”
这些原因就很现实了。
画风一下子从青春校园电影,变成了苦闷的纪录片。
章云尧好奇地看着喻年,他望着喻年的眼睛,“你有多喜欢对方呢?”
喻年坦诚道,“我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可能也不会这样纠结了。
喜欢如果按程度分,从青涩的暧昧到生随死殉,you jump I jump,能分出无数条级别。
但他不知道他在哪一级。
如果他现在认定对方是自己的灵魂伴侣,反而倒好解决了。
为了灵魂伴侣孤注一掷,说出去倒也不冤枉。
章云尧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他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他噔噔噔走到旁边一个小桌子边上,往一个金色招财猫造型的储蓄罐里掏啊掏,不知道在找什么。
他问喻年,“如果你不告白,你跟他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喻年想了一下。
“可能就是这样一直当朋友吧,过上半年,我会回学校学习,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也许还会见面,但应该不会太频繁了。也许以后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疏远了。”
他之后要出国念书,一走好几年,祈妄在与他相隔万里的地方,生活逐渐忙碌起来,就算他有心联系,应该也会没有了他的位置。
就像他曾经渐行渐远的一些同学。
可是喻年说起这个结局的时候,他心口闷闷的,满是不情愿。
章云尧终于把他要的东西掏出来了。
是一枚硬币。
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把硬币拿给喻年看。
他对喻年笑了笑,好像很淡然,仔细看又有点像幸灾乐祸。
“这样吧,我们干脆来一点极端情况,”章云尧把那枚硬币放在喻年手心里,“正面是你去跟他告白,可能被接受,也可能被拒绝,但不管怎样你都得到了一个结果。”
“反面是你不要去告白,结局是你们会逐渐疏远,他会喜欢上别人,没准以后还会邀请你去参加婚礼,婚礼上你会作为他的好朋友被介绍给别人,也许你到时候已经放下了,还会真心实意地祝贺他们。而你那时候可能也有了自己的爱人,一切都很好,happy ending。”
喻年满脸茫然,没懂章云尧的意思。
可是章云尧已经把那个硬币放在了他的大拇指上。
他听见章云尧说,“反正两种情况都有风险,那你不如来抛硬币,让老天决定你要不要去告白。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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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年听清后,睁大了眼睛。
不是,这也太草率了吧,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你让我抛硬币?
我的初恋难道就值一块钱吗!
太儿戏了吧。
他几乎要忍不住大叫出来。
但章云尧气定神闲,这个比他还小了两岁的男生懒散地坐在钢琴凳上,神态平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突然又泄了气。
他摩挲着硬币上的花纹,粗糙的质感硌着他当然掌心。
他犹豫了一下,“好吧。”
他的声音里透着点不情不愿,但又一时半刻想不到别的办法。
“我试一试。”
他真的把那枚硬币向半空中抛去。
银色的硬币在半空中旋转,像他以前在体育课上扔的指挥棒。
但是硬币太小了,就算紧紧盯着,他也看不清到底是哪一面的花纹,只觉得这短短的一秒无比漫长。
最后啪的一声,这枚硬币重新掉回了他的手背上,被他用另一只手一把盖住。
他没有立刻去看,满脸纠结,心里也七上八下。
章云尧倒是挺好奇,充满了围观的八卦精神,凑到了他旁边催促,“快看啊,你怎么不看?”
喻年咬了咬嘴唇,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他慢吞吞地挪开了罩住的手,在看清楚花纹的一瞬间,他的心脏沉到了谷底。
反面。
不去告白。
“啊……”章云尧在他旁边轻轻叹了一声,像一个围观到了电影结局的观众。
“好了,”他拍了拍喻年的背,“不用想太多了,你可以不用去告白了,保住这段友谊,这注定不是你的缘分,你的爱人会在未来等你,你可以带着他去参加对方的婚礼。”
喻年却死死咬着嘴唇,就这么简单决定了吗?
抛了一次硬币就有结果。
草率地安排好了他初恋的结局。
可他心里又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郁闷。
谁要去参加祈妄的婚礼啊,他想,我去干什么,真的去看他娶一个莫妮卡贝鲁奇一样美艳飒爽的女人吗?
他可说不出祝福。
祈妄如果敢让他当伴郎,他一定会抢走新娘的捧花,狠狠摔在祈妄的脸上。
眼看着章云尧要把硬币从他手上拿走,喻年突然一缩手,把硬币又拿回了掌心。
面对章云尧疑惑的眼神,他闷闷地说,“我要再抛一次。”
他不承认这个结果。
他要再试一次。
章云尧的眉毛高高挑起,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他坐了钢琴凳,看着喻年重新把那枚硬币高高抛起。
啪得一声,硬币又掉了回来。
这次还是反面。
喻年呆了一下,紧接着不服气地又抛了一次。
还是反面。
又是反面。
依旧是反面。
像是有只冥冥之中的手,喻年一共抛了五次,五次都是反面。
等最后一次反面落在手上的时候,喻年都要哭了。
怎么会这样呢?
他也坐回了钢琴凳上,一脸的伤心和不解,难道他跟祈妄就这么没有缘分吗?
五次反面。
这是多小的概率啊。
简直是不可思议。
可是却被他碰上了。
他鼻子真的有点酸,攥着那枚硬币却不肯松,咬着嘴唇死死地不说话。
章云尧大概也被他的倒霉催震惊了,坐在一旁安静的不发声,只是上下打量着他。
过了一会儿,喻年突然说,“我不管。”
他把那枚硬币强行在手心里摆正,露出上面的1。
他说,“我才不管到底是正面反面,我也不管是不是天意,我就要去跟他告白。”
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倔强。
去他的婚礼。
去他的美艳新娘。
他不能接受这种温吞的,无声无息的结局,什么都没有做,就彻底丧失了拥有对方的权力。
他以为章云尧会劝他几句,可他却听见章云尧轻轻地笑起来。
章云尧从他手里拿走了那枚硬币,向着空中弹起,落下,又伸手接住。
他把手心摊开给喻年看,依旧是反面。
章云尧说,“就算你扔一千次,这个硬币也只会是反面。这枚硬币动过手脚,正反的概率根本不是1:1。”
喻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章云尧,“那你还……”
章云尧耸耸肩,笑了起来。
“可这不是试出来了吗,你到底想怎么选?”
他对喻年说,“扔硬币不是真的让老天来决定你的走向,而是当硬币弹起的一瞬间,你心里会清楚,你到底希望哪一面朝上。”
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跟年龄不符的豁达,微笑着看着喻年。
他把硬币又塞回了喻年手里,“这个硬币送你了,去告白吧,不管最后什么结果,起码这是你自己选的。”
喻年握紧了手掌。
他有一瞬间的脱力感,但很快,他也笑了起来。
如释重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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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最后,祈妄依旧来接喻年下课,是他之前答应喻年的。
但是临出门下了雨,他把摩托停在了餐厅旁边,打车来接喻年的。
喻年站在章家的门口等着祈妄,他站在屋檐下,雨丝粘稠地落下来,像一层蒙蒙的雾,雨势不算大,却阴阴冷冷,喻年虽然淋不到雨水,被也冻得手脚冰凉。
祈妄打的那辆车吱得一声停在了喻年的面前。
车门被推开,祈妄从车上下来,一双绑着短靴的长腿落在地上,他举着一柄黑色的伞从车里出来,握着伞柄的手白皙如玉,修长有力。
他几步走过来,把雨伞撑在了喻年的头顶。
“怎么在外面等的,不知道下雨吗?”
喻年想,就是知道,所以一定要站在外面,惹你心疼。
反正雨也不大。
他被祈妄护在了怀里,两个人一起往车上走去。
天气确实凉了,他靠在祈妄的胸前,哆哆嗦嗦。
雨势逐渐变大,雨珠顺着黑色的伞面滚落下来,像一道帘幕,把他们跟外界隔绝开来。
烟雨蒙蒙里,喻年抬起头,望着祈妄瘦削英俊的脸,感受着祈妄环在他身上的有力臂膀。
他心想,我一定要跟这个人告白。
不管是什么结局。
章云尧说得不错,他根本不甘心跟祈妄当朋友。
当初他跟祈妄第一次见面,他打量着祈妄的脸,祈妄的手指,心头如小鹿砰砰乱撞。
可是后来他们两个并没有友好相处,还一度剑弩拔张。
他们之间根本无法有平淡如水的结局。
做不了君子之交。
只能当反目的陌路人,或者交颈而眠的情侣。
他这一趟离家出走,说来其实是为了自己去跟家里反抗。
可如今再想想,竟好像也有那么一丝天命,是为了与祈妄相遇。
但凡他那天推错了门,走错了街,没有进入这家名为“朝十”的餐厅,他们就会素不相识。
所以不管他们最后落下什么结局。
他都一定,一定要让祈妄知道,他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了,明天休息哟~
喻年要鼓起勇气去告白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