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三）
“魔气?”
站在幻境里看着幻境里里面发生的那一幕，白良玉忍不住轻声呢喃一声，而后又轻轻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联想到了自己。
他最近也总是不舒服，看那幻境里的小白良玉不舒服的模样，和自己不舒服的模样倒是相差无几。
可那魔气是在真正的小白良玉体内的，又不是在自己体内的，所以虽然症状看起来差不多，但他绝不可能是因为魔气。
但至少，可以从刚才这个幻境判断出来，幻境里面的事情不全然是假的，比如苏卿之提到的秘境和噬血草。
而且，幻境里的小怀浮霜，对幻境里的小白良玉真得很好。
眼前画面一转，时间像是按下了加速键，无数个画面在眼前轮转交替，无一不是小怀浮霜修炼的场景。
有他在了尘仙门里修炼的场景，他在了尘仙门后山瀑布修炼的场景，他在房间里打坐修炼的场景，甚至还有他在小木屋里面修炼的场景，就是之前怀浮霜带自己去过的小木屋。
春雨之中，夏日之下，秋风之中，白雪之上，无数幅画面定格在白良玉眼中。
白良玉看着那些画面，心中感叹，小怀浮霜的那句要好好修炼保护小白良玉的话确实不是空谈，他在用一切时间来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
甚至还常常省下了自己的吃饭时间，睡觉时间，休息的时间。
仿佛从他说过那句话之后，他整个人的心里便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就是要好好修炼，护小白良玉周全。
幻境中的白良玉看着那春夏秋冬从不得闲的小怀浮霜，心里微微泛起几分酸涩来。
小怀浮霜没有食言，他在尽自己所能提升自己。
可世事终究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他做到了，不代表小白良玉没有变。
想起书中原主做的那些坏事，白良玉心中便忍不住感叹，那原主，当真是辜负了怀浮霜的一片心意。
他究竟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才会让对他那么好的怀浮霜到最后竟然忍不住刀剑相向。
可怜怀浮霜一心练功想要保护他，到头来，他却变成了怀浮霜最不想看到的那种人。
碎片式的场景慢慢结束，眼前又出现了一幅画面，是小怀浮霜在屋子里和一个男子在说话。
白良玉看着那男子，分不出这男子是谁。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许久也没有人说话。
两人的面色上都带着几分沉重，表情看起来有些压抑，就像到了晚上却没有点蜡烛的房间一样。
许久之后，那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子才开口道: “我要离开了尘仙门，出去游历一段时间，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带白良玉离开一段时间。”
小怀浮霜原本宁静沉重的面色上瞬间多了几分不解，他抬眸看着那男人，不解道: “为什么?”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道: “你小师叔临终前，把他托付给我，让我好好教导他。”
“可我没办法带着他游历，所以只能先把他带走教导一段时间，然后再送回来。”
小怀浮霜闻言，眉头瞬间皱得更深了: “那你可不可以……在了尘仙门里教导他，别把他带走。”
那男子看着怀浮霜，慢慢摇了摇头，再度叹了口气道: “我跟你小师叔认识了那么多年，我们一起在了尘仙门待了这么多年，我在这了尘仙门里，到处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与其在这里触景生情，还不如离开，我带他去我在山间的小屋里小住一段时间，不会太久。”
“那我能跟您一起去么?”
那男人摇了摇头，慢慢弯下腰，低声道: “你不能跟着，你那么宠他，跟在他身边我没法儿管教，再说了，我要是管严了，估计你该心疼了。”
他说完，微微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来: “师尊答应你，不会太久的，你只管在了尘仙门好好修炼，过段时间，我把他送回来之后就要出去游历了，到时候，你替我好好照顾他就好。”
小怀浮霜面上明显有些不舍得，可不舍得也没办法，那是师尊的命令，是小师叔的遗愿，他没有办法不听从。
白良玉站在一旁，这才知道，原来那男子，竟然是了尘仙门的掌门，云溟仙尊。
他记得，之前谢然跟他提起过云溟仙尊，他说云溟仙尊是个很好的人。
芥柏仙尊很信任他，临终之前把自己托付给了云溟仙尊照顾，之后云溟仙尊便把自己带到了别处照顾了一段时间，但他没记错的话，小白良玉被云溟仙尊带走的那段时间其实并不算短。
幻境中时光继续流转，白良玉跟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小怀浮霜去了小白良玉的房间。
他进了门，看着正在睡觉的小白良玉，在床边看了很久很久。
白良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却能感觉到，小怀浮霜这会儿心里很难过。
床上的小白良玉慢慢转醒，他睫毛轻轻颤了颤，用手轻轻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还有些惺忪的睡意。
直到看到小怀浮霜的时候，他面上的困意才消散了几分。
他起初没说话，只是看着小怀浮霜笑了笑，用小手轻轻握住了怀浮霜的手，然后把怀浮霜的手拉到了被子里，掀开了自己小肚子上的衣裳。
小怀浮霜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慌忙把手抽回来，低声道: “凉。”
小白良玉却笑了笑，又伸手去拉小怀浮霜的手，往被子里塞，可这回却没拉动，毕竟以小怀浮霜的力气，如果他不想，小白良玉肯定是拉不动他的。
小白良玉往外面看了一眼，声音软软糯糯的: “外面是不是还下雪啊，我睡觉之前就在下。”
“嗯，还在下。”
“难怪，”小白良玉低声道， “难怪哥哥手这么凉，哥哥在外面待了很久么，手都冻透了。”
“没有。”小怀浮霜撒谎道。
“哥哥放我肚子上暖暖，”小白良玉看着小怀浮霜，炫耀一般道， “我小肚子可暖和了，跟小火炉似的，哥哥快摸摸看。”
“不。”小怀浮霜仍是拒绝， “手太凉了，放你小肚子上，你会生病的。”
“不会的，”他一边摇头一边说， “我之前手冷都一直往哥哥脖子里面塞着取暖，哥哥不也没生病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开始试图去拉小怀浮霜的手，小怀浮霜不忍心他受凉，硬着心把手从他手里拽了出来。
小白良玉见状，也没不高兴，他欢快的起身，用两只小手把小怀浮霜的手握在了手心里，一边握着，一边给小怀浮霜哈气。
可他的手实在是太小了，根本包不住小怀浮霜的手，等到他自己的那两只小手的手心也变凉了，他便又开始用热乎乎的小脸蛋贴着小怀浮霜的手背。
小怀浮霜的手往外轻轻抽了一下，然后又肉眼可见的突然停了下来，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小白良玉看着小怀浮霜的表情，看着看着，突然问了一句: “哥哥眼睛怎么红了，哥哥昨晚没睡好么?是我昨晚睡觉的时候不乖，还是我抢哥哥被子了。”
小怀浮霜看着他，犹豫了良久，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道， “师尊要带你离开一段时间。”
小白良玉闻言，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小怀浮霜，低声问了一句: “什么?”
“师尊说要带你走。”
他声音极轻的重复了一遍，说完眼尾更红了几分。
小白良玉到底是年纪小，一听这话，豆大的泪珠瞬间就抑制不住的一直往下掉，可他哭起来声音却不大，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只是止不住的掉眼泪。
小怀浮霜起身把他抱着到身边，将他揽入怀中，轻声道: “难受就大声哭出来，别怕。”
小白良玉抽噎着，抬头看了小怀浮霜一眼，低声问道: “哥哥你不去么?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小怀浮霜摇了摇头，没有跟他重复云溟仙尊说过的话，只是低声安慰他: “很快就会回来的，而且，还有师尊陪着你呢，别怕。”
“我不要师尊，我要哥哥。”
小怀浮霜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将人抱的更紧几分，然后才轻声开口问道: “应该不会离开很久，你不会忘了哥哥吧?”
小白良玉摇了摇头: “不会，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哥哥的。”
之后的场景，便是二人依依不舍分别的场景，白良玉向来不喜欢这种分别的场景，便也没跟着继续去看。
他停留在原地，看着小怀浮霜和小白良玉跟着云溟仙尊离开的背影，回想着之前所有的幻境，在脑海中把他们一一相联，连起来，试图从这些场景里找到什么相似点。
想了许久，白良玉终于反应过来，他确实忽略了一点。
从他进来开始，看到的所有的幻境，几乎都跟小怀浮霜有关，几乎都是以小怀浮霜的视角展现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些……有没有可能，是怀浮霜的过往。
接下来的场景，几乎算是印证了白良玉的想法儿，因为这场景，依旧是小怀浮霜的视角，没有小白良玉。
“师尊，你回来了。”
小怀浮霜激动的跑到了尘仙门门口，视线不住的往后看，看到云溟仙尊后面那刚漏出头的小脑袋的时候，他兴奋的往前跑了几步。
可刚看到那小孩儿的脸，小怀浮霜面上原本高兴的神情瞬间变成了失落: “小不点儿呢?”
他转头看着云溟仙尊，语气跟以往不同，带了几分情绪: “他在哪儿?”
云溟仙尊看着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我过段时间再送他回来。”
他说着，拉着身后那孩子的手，让他往前面走了几步，轻声道: “这是我新收的小弟子，叫周清雨，以后就是你师弟了，你要替师尊好好照顾他。”
“我不。”
小怀浮霜眼里满是厌恶，他高声反抗道: “我不要什么新的小师弟，我只要小不点儿。”
“你听话好好照顾他，教他修行，我便早些带白良玉回来，好不好?”
云溟仙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可那么笑容却难以化去小怀浮霜眼中的寒冰。
面前的场景又一转，再度换了人。
白良玉看着幻境里新出来那人，他认得，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冯长老。
冯长老看着小怀浮霜冷冰冰的教周清雨练习的模样，轻笑着走到小怀浮霜身边，低声问道: “怎么一脸不情愿的模样，谁欺负你了?”
“没有。”
小怀浮霜声音冷冷的。
冯长老看着在一旁练习的周清雨，低声问道: “你师尊这是看小良玉不在，又给你找了个小师弟?”
小怀浮霜死死咬着唇，不说话。
冯长老笑了笑，低声道: “以前你带小良玉的时候倒是松散，天天带着他玩儿，一点苦也不让他吃，怎么换做这个小师弟，反倒严肃起来了?”
“师尊说我待他好，就让小不点儿早点回来。”
冯长老闻声，愣了片刻，旋即笑道: “就这么想他啊?”
“嗯。”
小怀浮霜丝毫不掩饰，他看着冯长老，满眼都是恳求的目光: “师叔，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师尊，或者，带我去看看他也行，我已经好久没看到他了。”
冯长老无奈摇了摇头: “你师尊嘱咐过了，没有重要的事，任何人不能打扰。”
他说完，笑着补充道: “你也别怪你师尊，卿之临终时，不放心小良玉，把小良玉托付给他教导，也是为了小良玉好。”
站在一旁的白良玉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怀浮霜刚开始对周清雨是很反感的，后来是为了小白良玉，为了他能早点回来，才不得不像一个师兄一样去管教周清雨的。
后来他对周清雨尽了做师兄的责任，想必也不过是因为少年时养成的习惯罢了。
想到这儿，白良玉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以前世人都以为怀浮霜心里最重要的小师弟是周清雨，可除了冯长老和云溟仙尊，恐怕没人知道，他对周清雨的那一丁点儿责任，也不过是因为他对小白良玉的思念才有的。
在那时的怀浮霜心里，小白良玉究竟有多重要，才能让怀浮霜为了见他委屈自己去教一个有些讨厌的人。
原来周清雨代表的，不过是他跟小白良玉之间的一丝羁绊。
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白良玉便在这幻境里看到了许多过往之事，虽然不知真假，却也有些好奇，后面会发生什么。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小白良玉竟然再也没有在这幻境中出现。
幻境中，已然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少年，怀浮霜这会儿已经长大了。
幻境中是夜晚，他在太古殿里，穿着一身长袍，他的身高看着去至少有一米九，宽肩窄腰，正站在书架前看书，只不过刚看了一会儿，他便把书放下，伸手按了太阳穴。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从哪里找出一瓶丹药，吃了一粒，然后又继续开始看书，看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丢下书，闭着眼睛，站在原地低着头，缓了半天，身型竟微微一晃，开始往后倒。
白良玉震惊之余，忙想要过去扶着他，可怀浮霜竟从他身体上直接穿了过去，白良玉这才想起来，这是在幻境里面，自己是真是的，但眼前的怀浮霜不过是虚影。
他微微皱着眉在一旁看着，眼睁睁看着怀浮霜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后面的书架上，撞出了一声闷响，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型。
怀浮霜站在书架前，不知道是不是被撞击的太厉害的缘故，在那儿咳嗽了半晌，最后竟咳出一口血来。
“怎么会这样?”
白良玉站在一旁，低声呢喃着，难道在这个场景出现之前怀浮霜受伤了?
鲜红的血液沾染到衣裳上面，他看着那衣裳，皱了皱眉头，走到床边将那外衣脱了。
可他似乎没想到，那血迹竟然还透到了里面，弄脏了里面的里衣。
白良玉在一旁看着，见他那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皱起来的模样，就猜到了以他的洁癖，肯定要给里衣脱下。
果然，下一瞬，站在床边的怀浮霜动手脱掉了上身的里衣，露出了上身结实的胸膛。
白良玉这还是第一次看他赤裸着上半身的模样，因为常年修炼的缘故，肌肉在他身上勾勒出了近乎完美的流畅的线条，鲜血渗透了他的里衣，在他瓷白的胸膛上留下了些许梅花般的痕迹。
白良玉看着看着，耳根子就莫名其妙热了，他忙转过头，不再去看他。
等他再抬头时，面前人已经换好了衣裳，起身往外走了。
白良玉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到了炼丹阁。
孙长老看他来，皱着眉头问: “药又没了?”
“嗯。”怀浮霜轻声应了一声。
“怎么吃这么快，你看书头疼的毛病又加重了?”
“东西还没找到。”怀浮霜所答非所问似的回了一句，然后看着孙长老， “再给我多拿两瓶药吧。”
孙长老摇了摇头，转身去拿药，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 “你那看书头疼，整晚睡不着觉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没事就让其他小弟子替你看替你找不就行了，这种事情干嘛事必躬亲啊?”
怀浮霜轻声回道: “怕他们看不仔细，漏掉有用的东西。”
孙长老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别的不说，你这么折腾，身体也吃不消啊，你上次因为看书头疼还吐血了你忘了?”
说到这儿，孙长老突然回头问道: “这次吐血了么?”
白良玉在一旁听着，眼神中有几分错愕，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怀浮霜有看书会头疼的毛病，更没想到看书头疼会严重到让人吐血。
他恍惚间想起那日怀浮霜跟自己一起找有关神木的典籍时，怀浮霜站起身时身型不稳的模样，还有他苍白的面色，他那时……是头疼之症犯了么?
那太古殿里那么多典籍，他又是怎么忍着那头疼之症一点一点看完的，他甚至不敢想象怀浮霜看那些书时受了多少苦。
看到这儿，白良玉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幻境中的场景，应该是真实的。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是有关怀浮霜的幻境，幻境中的这些事，应该都是在怀浮霜身上真实发生过的。
他转头又看向了幻境中的人。
孙长老间怀浮霜沉默了片刻，心中就有了答案，他把手里刚拿的丹药递给怀浮霜，语重心长道: “哎，你这头疼之症，着实难见，让人摸不着头脑，这药你先拿着，我再给你新炼一些，但你这药也不能总吃。”
“你不行就停一停，或者……”他顿了顿， “或者一天少看点儿也行啊，干嘛这么逼自己。”
怀浮霜沉默了许久，才低垂着眼眸，轻声叹了一声: “我找不到他。”
孙长老听得一头雾水，摇了摇头，不懂他在说什么。
白良玉恍惚间想起来，之前去魔族寻找谢然的时候，怀浮霜似乎跟他提起过，说看那么多书一是想救芥柏仙尊，二是想找一个人。
但那人究竟是谁呢?
是什么人那么重要，能让怀浮霜不惜损害自己的身体也要忍着那日复一日的折磨去看那么多书。
白良玉不经意间咬了咬唇，他的动作有些发狠，唇齿相碰的地方微微有些泛白。
他从小到大，向来什么都不争不抢，遇到任何人任何事情也几乎都能很快冷静下来，做到处变不惊。
可他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他心里发狂一般的嫉妒那个人。
那个被怀浮霜放在心上，找了那么久的人。
从炼丹阁出来，怀浮霜直接去了后山温泉池，在温泉池里洗了个澡，然后才回房。
白良玉本以为他这会儿功夫也该睡觉了，可他刚回房，却又开始看起了书。
这是不要命了么?!
那个人就这么重要!
白良玉恨不得走过去直接把他手里的书直接扔了，让他赶紧上床睡觉，可这里的一切都是虚的，他触碰不到。
他坐在怀浮霜身旁，看着怀浮霜看书，没过多久，他额上便又冒出冷汗来。
白良玉一想到他看书是为了找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一想到那人对怀浮霜的重要性，就忍不住生气，小声在他旁边骂了句: “死心眼儿，找不到就是没缘分，这么折磨自己去强求干什么。”
骂了半天，白良玉才低下头，有些羡慕的轻声叹了句: “我要是丢了，你会这么找我么，怀浮霜。”
“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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