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诺姆小心翼翼的穿行在茂盛的丛林中。

  他毕竟不是真的商人,常年的盗窃生涯让他远比一般人要谨慎,深知扫尾的重要性。

  因此他赶路的速度也比一般人要慢很多,不是蛮横的拨开挡路的荆棘,如一只没有头脑的野兽横冲直撞的前进,而是小心的、谨慎的,如一条匍匐在地的蛇,无声无息的向丛林深处走去,力图减少自己留下的痕迹,还要抽出时间帮其他人扫尾。

  因此当诺姆回来的时候,暮色已经如同浓墨般将天空渲染的漆黑一片。

  这片林子太茂密了,自然也难以有月光落下。

  因此眼前只有一些浅淡的、几近于无的光线,寥寥的勾勒出林木的轮廓,像是张牙舞爪的猛兽。

  诺姆没有动,他张嘴就是一串极有规律的鸟鸣。

  片刻之后,一个人影提着一盏灯拨开荆棘走了过来。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那人满是厌烦的抱怨道,将诺姆带到一块坡度稍小的区域。

  这儿的林木已经被简单清理了一下,浅淡的光线勾勒出了无数扭曲、僵直的轮廓,像是断了头的僵硬人体,走进了才发现,那是无数尚未雕刻完成的雕像。

  在雕像群的正中心,幽幽的亮着一盏灯,一个身材中等的人笼罩在斗篷中,像是在认真的雕刻什么。

  待诺姆走进,这个人发出了和刚刚那个引路人如出一辙的抱怨。

  “你来的好慢,之前叫你去购买的物资呢?”

  “半路上出了点意外。”

  诺姆微眯着眼睛冷哼一声,他的语气并不恭敬,眼中的轻视更是没有一点要遮掩的意思,但是与语气相反的是,他的行为堪称顺从。

  在那个人进一步询问发生的事情之后,诺姆将遇到温澜书的始末讲了一遍。

  他刚一讲完,眼前人就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随后压低了声音怒骂:“你是蠢货吗!那样东西还没找到,你怎么就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诺姆眸光一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半晌怒极反笑,凑过去微微咬牙。

  “帕斯卡利,你不过是因为运气好才成为了第一个唤醒神明的人,实际上就是一个没什么用的石匠,一年到头赚的钱连我靴子上的一块宝石都买不起,少他/妈在这儿趾高气扬。”

  诺姆放轻了声音,眼中恶意如海浪翻滚,“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儿雕刻神像吧,我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挥。”

  “更何况……这本就是神明的意思,”他直起身子,弹了弹身上灰尘,“我不过是提早知道了而已。”

  话音刚落,周遭的石像上突然齐齐出现了裂缝。

  这裂缝自上而下纵贯而过,还有细小的缝隙不断的如蛛网般蔓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

  在场的几人立刻一惊,瞬间匍匐在地,原本已经熟睡的几人也被惊醒,慌里慌张的匍匐下来。

  不大的平地上顿时虔诚的跪了一片的人。

  石像上的裂缝还在不断蔓延。

  诺姆缓缓抬头,碎裂的神像倒印在他的眼中。

  “神明的旨意……这不是来了吗……”

  他缓缓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眼中是显而易见的狂热。

  “消失了?”

  房间内,温澜书盯着地图上消失的红点,双眉微蹙。

  送走赫尔墨斯后,他一直盯着诺姆的行动轨迹,但是就在刚刚,在诺姆到达某个地方后,代表诺姆位置的红点突然不见了。

  【或许附近有屏蔽信号的装置】

  系统说道,顿了顿,又解释了几句。

  【这指的并不是狭义的信号屏蔽装置,像宿主世界的一些用于阻碍探查的阵法,同样可以起到类似的屏蔽信号的效果】

  温澜书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他记下了信号消失的位置,又依照自己以往的经验划定了一个大致的屏蔽范围,并将以上的信息都画在了一张之上,留在了这个房间里。

  做完这一切后,温澜书按照之前和诺姆的约定,准时来到了巴那塞斯山中。

  诺姆像是等候已久的样子。

  他身上仍旧灰扑扑的,衣摆上沾满了灰色的粉末。

  见到温澜书来了,诺姆立刻欢欢喜喜的迎上前去,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带着温澜书向山林深处走去。

  两人走了很久,在绕过一片灌木林时,温澜书用剑鞘拨开垂下的藤蔓,淡淡开口。

  “我在来时的路上,看见有很深的车辙印痕,像是有马车将相当重的货运上了山。”

  “但是我在山上并未看见类似的货物。”

  “你知道运送的是什么吗?或者说……你知道货物要运到那儿去吗?”

  温澜书垂眸看向诺姆,他的眼底无波无澜,带着仿佛能将人心底看透的冷冽。

  诺姆见过无数眼神,厌恶的、谄媚的、鄙视的,他自觉已经练就了能骗过所有人的假面,哪怕是在冥府的审判桌前,依然可以面不改色的粉饰真相,但是在这种眼神之下,他仍旧生出了一种如坠冰窟般的恐惧。

  仿佛自己费尽心思筹谋、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切,都不过是对方眼中一幕了然的小把戏。

  诺姆扯了扯嘴角,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要抄什么近道吧。”

  “这样么……”

  温澜书收回视线。

  下一刻长剑锵然,伴着一道银光闪过,诺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自己的脖颈之上横了一把长剑。

  温澜书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漆黑的双眸中沉淀着如同雪原一般的平静。

  枝叶间漏下的阳光铺洒在他身上,显得他如同低眉敛目的神佛。

  恍惚间诺姆觉得自己的像是一只渺小的蚂蚁,眼前的神像低垂着眼,将万事万物都看在眼里。

  但是很快他就想起了那位伟大神明的指引,并为自己刚刚大逆不道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诺姆色厉内荏道。

  温澜书本想将计就计看看他要干嘛。

  但是从刚才开始,诺姆就一直带着温澜书在山里绕圈,看举动更像是在拖时间等待着什么。

  为了搞清楚诺姆的目的,不久前温澜书再度兑换“读心术”,但是听到的仍旧只有“杀了你”三个字,像是对方的脑海中已经被纯粹的恶意塞满。

  温澜书不知道这种恶意来自何处,也不知他在等待些什么,既然事情迟迟没有进展,那就索性出手将人控制起来。

  毕竟根据温澜书之前的观察,眼前人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要从他口中撬出信息不算困难。

  所以温澜书没理会诺姆的辩解,反倒将剑刃又往前推进了一寸,诺姆顿时吓得软倒在地。

  “我去过这儿的采石场,你衣摆上沾染的粉末是大理石的碎屑,有人将大理石运上了山——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温澜书每说一个字,诺姆的脸色就白一分,他仍旧死咬着不松口,但是冷汗却已经洇湿了鬓角。

  突然,诺姆像是看到了什么,眼中弥漫出无尽的惊恐,温澜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这么一会功夫,诺姆立刻一推长剑,如滑不溜秋的老鼠般手脚并用的跑走了。

  诺姆从未感受过这种深刻的无力感。

  他想了无数伎俩,自得意满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实际上都如同蚍蜉撼树,那柄长剑如同天地都能割裂,只一眼就叫他忍不住颤栗。

  没用的。

  什么都没用的。

  在被长剑指着的那一刻,诺姆心中突兀的产生了这么个想法,仿佛自己是面对天地伟力的虫豸。

  那个男人真的是个普通人吗?

  诺姆忍不住想到。

  那一刻,到底是心中的求生欲占了上风,脑海中种种思绪都化为了一个字——

  逃!

  他自小在街上摸吧滚打,逃命的方法低劣,但好歹有点用处,在温澜书分心往后看的剎那,他的心中顿时弥漫开一阵狂喜。

  赶紧跑!

  这个地方已经被人发现了,得赶紧通知他们撤离。

  诺姆心想,一头扎进了莽莽丛林中。

  身后,温澜书遥遥看着诺姆的身影,一时间没有动作。

  【好拙劣的方法】

  对于诺姆这种行为,系统公正客观的评价道。

  就像是被追杀的受不了了只能拿石灰蒙人的眼睛,这种故意让人分心的方法都是街上混混惯用的伎俩。

  “他不要继续带着我绕圈子就好了。”

  温澜书有些无奈,对于暗藏着的真实目的,诺姆的口风远比他想象的要紧,见实在问不出来什么,他索性直接吓他一吓,希望有所收获。

  见诺姆逃得差不多了,温澜书缩地成寸,闲庭信步的跟了上去。

  穿过密林,拨开灌木丛。

  渐渐的,枝叶掩映之下,简陋的门扉得以显露一角。

  “这是……”

  温澜书缓缓停下脚步,他仰头看着眼前的建筑,双眸因为震惊微微睁大。

  荒山野岭之间,一座神庙拔地而起。

  这座神庙极其简陋,像是由石块简易堆积而成,没有任何的浮雕与装饰。

  神庙周围是凌乱的大理石,透过神庙尚未建成的部分,可以隐约看见神像的一角。

  温澜书推门进去。

  眼前的神像极其高大,但同样简陋粗糙,大理石勉强雕刻出了身体的形状,粗糙的拼合在一起,而脖颈之上却是空茫茫一片。

  ——这座神像没有头颅,因而一时半会看不出是哪位神明。

  唯有底座上写了一行凌乱潦草的字。

  “奈亚……”

  温澜书仔细辨认,无意识的低喃出声。

  说了两个字便感觉不对,就在他出声的剎那,一种极其粘稠的恶意锁定了他,又在他噤声的那刻消散不见。

  不对!

  温澜书忽然意识到周遭一片安静,并没有那失踪的二十多个人的身影。

  他猛地转身推开门扉。

  入眼的却不是苍莽的森林,而是一条极其热闹的长街。

  碧瓦飞甍,雕梁画栋。

  是与希腊的房屋截然不同的景致。

  这是……

  温澜书眸光颤动,他转头看去,身后的神殿却已消失不见。

  他站在这条热闹的长街上。

  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长街尽头走来一个卖杂货的货郎,手中拨转着拨浪鼓。

  天空倏忽划过几道流星般的寒芒,是御剑飞行的修士路过此处。

  温澜书突然听见远处遥遥传来一声呼喊,他转头,看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向此处跑来。

  “小公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温澜书感觉自己被那少女抱了起来。

  他有些茫然的低头,却发现自己恢复成了四五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