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
突如其来的消息砸的温澜书懵了一瞬。
“神明……”
他喃喃道，转头看向珀耳塞福涅，试图从眼前这位疑似知情的人口中得知来龙去脉。
“这个消息是怎么被传出来的？”
然而这件事珀耳塞福涅也不是很清楚，她之所以会知道也不过是因为森林宁芙聊天时，她无意路过听了一耳朵。
所以珀耳塞福涅有些抱歉的摇了摇头。
“你可以去问那些想要给那个神明建神庙的人类，他们肯定清楚这件事。”
“不过说起来……”珀耳塞福涅顿了顿，神情变得微妙起来，喃喃自语道：“我虽然没有听说过有神明是类似的名字，但是不久前母亲从奥林匹斯山回来，她口中冥王的一位友人，姓名发音念起来倒是和这个名字很相像。”
温澜书眸光微颤，有些不自在的挪开了视线。
“啊！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珀耳塞福涅像是现在才想起来彼此其实还没有好好认识过，立刻三言两语做了个自我介绍，一双眼睛颇为好奇的看向温澜书，“我叫珀耳塞福涅，是农业女神德墨忒尔之女，你是……”
温澜书沉默片刻，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神情复杂的报出自己的名字。
“咦……”
珀耳塞福涅愣住了，眼睛缓缓眨了眨，逐渐显露出些许迷茫。
“又是类似的发音……好巧啊。”
温澜书：“……”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三人就是同一个人。
他现在怀疑，自己的名字因为语言差异会不会被这个世界的神明和人类叫出八百种发音。
温澜书低低叹了一口气，试图纠正珀耳塞福涅的误会。
然而他还未开口，就见珀耳塞福涅的视线突然凝固了。
顺着珀耳塞福涅的视线，温澜书看到了垂落在颈侧的发带——那是很久之前，哈迪斯送他的，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
珀耳塞福涅盯着那独一无二的发带，显然在顷刻间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也明白自己刚刚闹了个大乌龙，顿时在喉咙口要说的话卡成了碎片，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知道指着温澜书的脸，磕磕绊绊道——
“你……你是冥王的……”
珀耳塞福涅的话没说完。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散在空气中，如延展开去的云雾，给人以充分的联想空间。
其实早在之前的对话中，珀耳塞福涅就已经给温澜书和哈迪斯之间的关系下了“朋友”的定义。
但是温澜书显然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或者说根本无暇注意这件事，他的心脏随着珀耳塞福涅未尽的话语一颤，然后较之前更为激烈的鼓噪起来。
或许是受到金箭的影响。
总之熟悉的感觉再度席卷而来，让他不可抑止的想到那个始终沉稳的像是山岳的人，以及那无时无刻不投注于他身上的、专注却又克制的目光。
于是在珀耳塞福涅尚未将结论说出口的剎那。
温澜书就先一步的帮她把接下来的话补上，强调般的说道：“朋友。”
“啊，对，朋友。”珀耳塞福涅从善如流，又接着问道：“这么说那位神明也是你？”
温澜书摇头，“我不算神明，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不知可否指个路，我想找那些建造神庙的人类了解一下？”
回忆起母亲对于眼前这个人实力的描述，珀耳塞福涅眼中浮现淡淡的疑惑——能单杀提丰的人，怎么想也不能用人类或者半神来形容吧？
但是眼前这人的确来历成谜，当初德墨忒尔也没有和她说的太详细，珀耳塞福涅没有多问。
“那个地方离这儿有点远，我带你去吧？”
温澜书摇头婉拒，“不用劳烦，指个方向就好。”
御剑飞行的速度不可谓不快，温澜书御剑穿过云层，极目远眺，尚未到达目的地，便已经看到了神庙尚未完成的雏形。
温澜书如一只白鹤，轻巧的落在了距离神庙不远的一处地方。
在他落地的一剎那，脚下的青虹长剑自动恢复成原来大小，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度后，悄无声息的入了剑鞘。
不远处建设神庙的人并未被惊动，仍旧热火朝天的在商量着什么。
离得近了，温澜书才发现现场的状况和珀耳塞福涅的所说的有差异——的确是因为材料不足，神庙只打了一个地基，但是他们也没有因此而放弃建造的进度，地基旁放着一堆凌乱的石材，不知他们是从哪儿找来的，但与温澜书记忆中那些运往库尔赛的石料相比，眼前的这些石料品质确实不好。
那些人此刻正热火朝天商讨着的，也正是关于石料的事情。
一部分人认为建造神庙更为要紧，石料就凑合用，另一部分人则始终不肯妥协，坚决要用最好的材料。
言语之间流露出的对于那位“神明”的崇敬，听了让温澜书面上都多了丝赧意。
但将他们言谈间流露出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温澜书总算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阿波罗、波塞冬还有赫尔墨斯，他依稀记得不久前这三位神明的好感度还往上涨了些许——总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吧？
系统有些恍惚的看着还在不断上涨的人类方好感度，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飘。
【宿主，接下来你或许只要等待就行了】
按照目前的人类好感度涨幅，获得足以回到原世界的能量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
【我不明白，】系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迷茫，【他们明明从未与你接触过，为什么仅凭几句虚无缥缈的言论，就可以对你付出如此多的的好感】
系统对于好感的判定实际上相当死板。
作为一个攻略系统，它天然将爱情凌驾于所有的感情之上，将“攻略对象是否愿意分享自己重要的东西”作为判定标准，能满足这一点的，就可以被认定为好感度满值，即攻略成功。
因此温澜书每次攻略成功后，所获得的最终奖励基本都是神明所拥有的东西——换句话说，他所获得的最终奖励，就是神明愿意分享给他的东西。
但事实上能满足这一点的不只有爱情。
这就给了温澜书钻空子的机会。
友情、亲情乃至于纯粹的感激之情，都可以满足这个要求。
更甚者，如果“自己的生命”符合系统对于重要的东西的判定的话，那么有些人，甚至根本不用攻略，他们天然就有极高的道德感，并不介意为了别人付出自己的生命。
人类是极其复杂矛盾的个体。
有如他的师父那样，为了苍生义无反顾慨然赴死的，也有在这世间拼尽全力挣扎求生的。
短短的“爱情”两个字，以及简单的好感度数值并不能将其全然概括。
系统尚不能如此清晰的分清不同感情之间的区别，就像它现在分不清“信仰”与“好感”的区别一样。
“他们并非对我抱有好感，而是将我视作神明，向我付出自己的信仰。”
温澜书回答道。
识海中系统沉默不语，显然是还没明白。
温澜书叹了口气。
“或许最初的那批人是因为我救了他们，他们对我心存感激，进而给予好感，但是那些没有被我所救的人呢？”
“——他们能给予我的感情只有崇敬。”
“但是没有亲历过灾难的人很难真正感同身受，这些崇敬不足以使他们的好感度达到满值。”
温澜书顿了顿，遥遥看向不远处在认真建设神庙的几个人类。
那些人类并不年轻，看上去也不富裕，黝黑的脸庞上是经年劳作的痕迹，裸露的上半身有经年累月留下的细小伤痕。
这些伤痕是很难留在温澜书身上的，按照他目前的身体强度，普通的武器基本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
温澜书同样很难老去。
当眼前的人类行至生命长河的尽头，头发花白，老态龙钟，温澜书的外表仍旧如此刻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化。
这就是温澜书与他们最大的不同。
或者说，神明与人类最大的不同。
“而他们之所以愿意付出信仰，如你所设定的那样‘愿意将自己重要的东西分享给我’，是因为我成了他们认知中的神明。”
“为了能从神明那儿获得庇佑，他们便先付出了自己拥有的东西。”
“所以系统，在关于‘信仰’好感度的判定上，你其实本末倒置了。”
系统恍惚间似乎有些明白了——
不是好感度提升到一定程度因此愿意付出，而是为了获得庇佑因此先行付出。
【这本质上像是一场交易】
系统说。
温澜书没有否认。
此时不远处神庙的建造已经告一段落了。
神庙的选址在一片极其开阔的地方，周遭没有树林遮阴，那些人受不了长时间在太阳下劳作，便忍不住暂停了手中的工作，走到一旁坐下歇息。
温澜书站在不远处的树林中，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打下斑驳的光影。
“系统，这些聚集而来的信仰根本保持不了多久。”
“因为对我有所求，因此信仰聚集，但是我并非神明，无法响应他们的期待，很快这些信仰就会如同流沙般消逝。”
【……但是因为信仰而聚集的能量我已经收集完毕了】
系统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些复杂。
信仰的传播远比系统想象的要迅速很多。
而就收集能量的进度来看，以往宿主累死累活几个月乃至于几年，还不如温澜书救人花的几分钟。
作为一个攻略系统，它始终将攻略神明、帝王等气运之子作为收集能量的性价比最高的方法，温澜书之前试图将攻略方向转向普通人类时，系统并不真的认为他会成功。
然而现实啪啪打脸。
而且因为判定的问题，它似乎找到了个卡bug的好方法？
此刻天上突然聚起了乌云，正在休息的那几个人类见状犹豫片刻，开始收拾起东西打算离去。
温澜书盯着那乌云像是想到了当日渡劫的情形，突然问道：“系统，你说……邪神会有信徒吗？”
【或许】
“那神庙呢？”
【抱歉，宿主，这个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
【但是既然是神明，理论上应该都可以拥有，如果这个世界的人类为邪神建立神庙，那么哪怕隔着一层世界屏障，获得了人类信仰邪神应当也会得到一定的力量增长】
系统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以上都是我的猜测】
翻滚的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最后一缕阳光，眼见着山雨欲来，一旁的人类也顾不得尚未收拾好的东西，立刻往家里赶。
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的温澜书同样打算离去。
他立于飞剑之上，还未飞出多少距离，便听见身后惊雷炸响，一道碗口粗的闪电割破天穹，直直的劈在那尚未建成的神庙上，顷刻间，神庙成了一片废墟。
同样的场景在世界各地都有上演。
赛尔特找来金玉珠宝，将温澜书的神庙装点的华丽非常，然而刚打好一个地基，几道惊雷便将神庙劈成了一片废墟。
赛尔特不由得目瞪口呆。
克卢尼不信邪，反复尝试了几次，然而每次都是刚打完地基就被雷霆毁灭，似乎是整个世界都不想让温澜书的神庙建立起来。
但是赛尔特他们并不知晓这是世界意识对于温澜书的排斥。
他们看到了骤落的雷霆，便再度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宙斯身上去。
“为何神王要阻止这座神庙的建立……”
赛尔特回去时天色已暗，克卢尼已经基本放弃为温澜书建造神庙了，因为根本建不起来，他的思绪则仍旧萦绕在那骤落的雷霆之上。
因为这像极了一种无形的惩罚，但是温澜书又做错了什么呢？
说实话，宙斯并不算是一个仁慈的神明。
与温澜书做了错事惹怒宙斯相比，赛尔特反倒更倾向于是宙斯自身的原因。
赛尔特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后鼻尖抽动，敏锐的闻到了些许烧焦的气味，心中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
此刻街上只剩下了零星几盏灯。
赛尔特顺着灯火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废墟上未熄的火星。
赛尔特的眼睛蓦的睁大，他认识这栋房子的主人，同样是个商人，刚从库赛尔回来没几天，但是怎么几个小时不见，他的房子就成了废墟了呢？
“你没事吧？”
赛尔特上前几步，发现房屋的主人在废墟中翻找，赛尔特想要帮忙，却被房屋的主人阻止。
“落雷点燃了房子，刚刚才把火扑灭，这儿温度还没降下来，你不要靠近。”
说话间那人已经从废墟中刨出一个婴儿大小的雕像，天太黑赛尔特没看清楚雕像的样子，只知道那人珍而重之的抱在怀中，像是拿回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
“……你还有住的地方吗？”
赛尔特犹豫的问道。
“有的。”
那人紧了紧怀中的雕像，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的绝大多数面容隐藏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在月色下闪着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光。
赛尔特被这双眼睛看的不是很舒服，挪开了视线。
那人也没有进一步交谈的意思，说完就抱着怀中的雕像离去。
一缕月光一晃而过，照亮了雕像的底座。
赛尔特隐约看见底座上雕刻了一行小字，但是他还没看清，那行字就被垂下的袖子遮住了。
那人抱着雕像步履匆匆，很快就没入了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