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悟

  赫淮斯托斯给温澜书的防具做好了。

  赫尔墨斯将东西送到时,温澜书在大洋女神那边——泰希斯对于温澜书与赫淮斯托斯的相识过程相当好奇。

  而温澜书也始终对这种温柔和善的长辈保持着尊敬。

  于是泰希斯一句“如果有空的话,就多来陪陪我,给我讲讲赫淮斯托斯的事吧”,就让温澜书在今天上午前往了大洋深处。

  因此赫尔墨斯到的时候,宫殿中只有哈迪斯和波塞冬两人。

  彼时他们两人对于死亡的讨论刚刚告一段落,一抬头就看见赫尔墨斯面色发白的走进来,如面具般焊在他脸上的微笑险些维持不住,浑身散发着游魂一般的气息,与哈迪斯所说的“死亡”无限接近。

  “温澜书呢?”

  赫尔墨斯茫然四顾,发现人没在后,脸色越发的惨白。

  得知温澜书的去向后,赫尔墨斯面上纠结了片刻,将手中的包裹往桌上一扔,长长叹了口气,“待会我还要帮神王陛下送信,这件防具我就不送过去了。”

  赫尔墨斯揽活整人的时候很快乐,真正开始干活的时候才发现工作量远远超标。

  引导灵魂、信使、散布谣言,赫尔墨斯身兼三职,偶尔还要帮奥林匹斯山的神明跑腿。

  现在宙斯托付给他的信件就在他的怀中,如烙铁一般烫手。

  明明是位于海底的宫殿,此刻脚下的地板也像是拿火燎过一般,烫的赫尔墨斯一秒也不敢多待。

  他准确的将目光定在哈迪斯脸上,将桌上的包裹往冥王的方向一推,说完了后半句话,“那么就拜托冥王陛下替我转交一下了。”

  说完,迅速离去。

  来去匆匆几乎犹如一阵风。

  哈迪斯盯着眼前的这个包裹,抿直了嘴角。

  波塞冬觉得他不对劲,“你怎么回事?只是转交个东西。”

  “我知道,但……”

  哈迪斯咽下了后半句话。

  他这几日与温澜书相处时并不如之前那样自在。

  平心而论,哈迪斯并不觉得温澜书真的如赫尔墨斯所说,会对自己有什么所谓的好感,他更倾向于那封信上热情的与本人格格不入的文字是一场误会。

  但是赫尔墨斯的那个猜测却像在脑海中扎了根,根茎未必扎的很深,可自身的存在感却分外的鲜明。

  以至于这段时间哈迪斯每每见到温澜书的时候,都忍不住思绪一偏,转到了不久前奥林匹斯山的石阶上。

  于是记忆中那个站在山脚抬头仰望他,笑着说“好巧”的身影越发的清晰。

  哈迪斯清楚的记得那天阳光很好。

  温澜书站在一棵树下,阳光穿过枝叶,有光斑落在他的眼角。

  温澜书微微眯起眼睛,因为阳光晃眼,于是沁出一些生理性的泪水。

  显得那双眼睛像是泡在潭水中的琥珀。

  哈迪斯眸光落到桌面的公务上,塔纳托斯对于工作的叙述向来简洁干练,现在那些一个个漆黑的文字化成纠缠的锁链,将记忆中的那一幕逐渐覆盖,但仍旧有阳光从空隙中透出来。

  哈迪斯捋了把散落的长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眉心微微拧起,显得眉毛下压着的那双眼睛翻涌着暗潮的湖面。

  这不对劲。

  他想。

  如果是两个极其熟悉的人,听到赫尔墨斯那不负责任的猜测,绝对不会当真。

  比如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他们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如果赫尔墨斯猜测“阿波罗对阿尔忒弥斯抱有好感”,两人绝对不会相信,反而可能忍不住笑出声。

  如果是两个全然陌生的人,听到这种猜测后,有的只会是无尽的尴尬。

  但是哈迪斯……

  尴尬。

  当然有。

  但也不仅仅是尴尬。

  哈迪斯抬眸,看向不远处偷偷打量他的波塞冬。

  “波塞冬。”

  他开口,指尖无意识的在桌上点着。

  “如果赫尔墨斯说,有人对你抱有好感,你会怎么样?”

  “什么人?”波塞冬感兴趣的问道。

  哈迪斯犹豫了一下。

  “朋友。”

  “朋友,”波塞冬重复了一遍,拉长了声音,“朋友——”

  说罢怜悯的看着他,“赫尔墨斯说的话也能信?”

  欺诈之神,商人和小偷的保护神,狡诈、圆滑,掌管着雄辩与诈骗,赫尔墨斯口中的真话比黄金还要珍贵。

  哈迪斯:“……”

  哈迪斯闭上眼睛,半晌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拿起赫尔墨斯留下的包裹,动身走出了宫殿,打算直接去寻求一个答案。

  温澜书不是习惯于坐以待毙的人。

  既然猜测那个世界之外的神明会来到沿海的城邦,他在与泰希斯告别后,便来到了其中一个城邦的酒馆里。

  耳边是喧闹的交谈声。

  温澜书识海中系统的通知音突然响起。

  【人类(勒拿湖地区)好感度+10.1%】

  【人类(勒拿湖地区)好感度:20%】

  “怎么回事?”温澜书一怔,“我记得……”

  我记得之前这个地区的好感度只有9.8%,怎么会突然上涨这么多?

  而且他仅在勒拿湖地区停留了很短一段时间。

  【人类地区好感度的计算,是按照该地区对您抱有满值好感的人类比例来计算的】

  系统解释道。

  【之前的9.8%是您所救下的那个聚落的人】

  【随着海德拉复活的事情传扬出去,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那个聚落曾经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了您杀死海德拉的事迹】

  【正如您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如果您没有来到那个聚落,那么海德拉造成的死亡将无法估量。所以您救的不仅仅是那一个小聚落,勒拿湖周遭的地区,所有得知这件事的人都将您视作他们的救命恩人】

  系统调出了最近这段时间勒拿湖地区的整体好感趋势,并不是突然上涨的,而是呈现一个连绵的上涨的曲线。

  【事实上,随着您的事迹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段时间勒拿湖地区的整体好感一直呈现持续上升的趋势,但是因为每天的涨幅很小,频繁提醒会打扰到宿主的日常生活,因此在好感度涨幅达到10%之后,系统才会统一提醒】

  温澜书有些感慨,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世界。

  “如果……”

  系统好似看透了温澜书的心中所想,【是的宿主,如果您原先世界各地区的好感度能量化的话,应当有多个地区能达到100%】

  对于温澜书其人,一句年少成名,名满天下可以概括。

  但是当“名满天下”这四个字用数字具象化后,便成了一个无比直接清晰事实。

  温澜书从未如此直观的感受到过那些被自己所救的人们对于自己的感恩之情,或者说,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对于天下生灵的影响。

  他活了将近一千岁,这期间历经种种,奸诈小人遇见过,但无论如何还是好人居多。

  可不管怎样,过往种种都已成为了浮云一般的往事。

  但是随着系统轻飘飘几句话,那些缥缈的浮云间,竟又射出万丈霞光,照的一切都暖洋洋的。

  不得不说。

  温澜书,有点想念自己曾经的世界了。

  哈迪斯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温澜书带着兜帽坐在角落,双眸微敛,神情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怀念,整个人像是一团云雾,仿佛要随风散去。

  哈迪斯走上前去,将手中的包裹放到温澜书面前。

  物品放到桌上的声响拉回了温澜书的思绪,他将眸光投向哈迪斯,漆黑的瞳孔中倒印着对方的身影,整个人仿佛重新回到了地面。

  “你怎么来了?”

  温澜书柔和了神色。

  哈迪斯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松开了微微拧着的眉心,“这是赫淮斯托斯做好的防具,今天赫尔墨斯帮忙带过来,但是你人没在宫殿中。”

  赫淮斯托斯并未将海德拉的皮制成软甲的形式,而是制作成了覆盖面积更大、也更加实用的斗篷的样式。

  斗篷呈现黑色,外貌相当低调,并未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在光线的照射下,会在表面隐隐泛出蛇鳞的光泽,像是水面上粼粼的波光。

  “麻烦你特意送过来。”

  哈迪斯摇头,“顺手的事。我有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

  哈迪斯张了张嘴,出口说的却是温澜书渡劫的事。

  “那个外界的神明,说到底其实是我们的责任,不应该因为这个就耽误你实力的恢复。”

  “既然防具已经送到了,我想了想,你要不要继续执行自己之前渡劫的计划,冥府,或者海域,都行,海域应该也有一些面积适合的荒岛在。”

  见温澜书想要开口,哈迪斯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补充道:“如果对方的计划真是如赫尔墨斯所说的那样,应该不会立刻开始,毕竟接近国王都要花不少时间,如果你要渡劫的话,时间还算充裕。”

  “换句话说,你渡劫成功之后,实力有所提升,反倒有利于对付那个外界的神明。”

  最后一句话让温澜书出现了动摇。

  他看向哈迪斯,却见哈迪斯对他笑了一下,言语中透着安抚。

  “对方想要引燃波塞冬的怒火,说到底,这件事的进程其实是控制在波塞冬手上的。”

  换句话说,只要波塞冬没有像对方想得那样气到失去理智,那么这件事就还有的拖。

  温澜书垂眸细思片刻,他上次在冥府渡劫要了一个月的时间,只是最后因为雷劫比想象中的厉害没有成功。

  这次他摩挲着赫淮斯托斯送来的斗篷,狠心将时间缩短了一半,报了个数字。

  “十五天。”

  “其实不用这么着急。”

  “二十天?”

  说罢,温澜书似乎也觉得这幅明明是自己渡劫,却反复向别人确定时间的样子,有点像出门前向长辈寻求意见的孩子。

  于是他面上一赧,轻呼一口气,说道:“我尽快。”

  “其实……”

  渡劫的话题讲完了,哈迪斯不得不提起那个自己想了一路的问题。

  他欲言又止,最后盯着温澜书的眼睛,“其实我有事情要问你。”

  “是关于……那封信的事。”

  “信?”

  “就是……信件的内容,”哈迪斯顿了顿,视线从温澜书的脸上挪开,垂眸盯着桌面上木头的纹理,“确切的说,是信件的开头与结尾。”

  温澜书脸上疑惑愈深,他回忆了一下当初那封信的内容,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

  哈迪斯:“……”

  他沉默了一会儿,浅浅的吸了一口气,最后尽量四平八稳的念出了那段开头与结尾。

  哈迪斯念的不带什么感情色彩,但是有些内容写的时候不觉得,真正被念出来后才发觉到处都是不对。

  温澜书的神情变了,当哈迪斯念到那句“这封信难以充分表达我心中所想”时,温澜书伸手挡住了脸,另一只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我大概知道了。”

  他说,双眸微垂,眼皮轻轻颤抖着。

  哈迪斯的眼中不由的带上了些许紧张。

  “其实那是我那个世界……平时写信的书面用语,我没想到翻译之后会这么……”

  哈迪斯一愣,心中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总之并没有喜悦。

  “抱歉。”

  温澜书说,挡着脸的手微微放下,露出的双眸流露出歉意。

  他的眼睛仍旧像浸润了泉水的宝石。

  但或许是缺了那灿金的阳光,哈迪斯觉得此刻的这双眼睛并没有自己记忆中、奥林匹斯山下的那一眼来的让人温暖。

  哈迪斯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在这一刻,他突然了悟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的确,太熟悉的人不会对赫尔墨斯的玩笑当真。

  全然陌生的人只会因为这个玩笑而感到尴尬。

  但是他与温澜书相识不久,彼此间的友谊刚刚链接,尚未亲密到无比熟悉的地步,就被赫尔墨斯的无心之言在脑海中强行凿开了另一条路。

  那是一种同友谊截然不同的关系。

  是幽林深处散发着迷人芬芳的馥郁花朵。

  哈迪斯只是遥遥看了一眼,就不可抑制的被这个可能性攥去了心神。

  于是他更加仔细的观察这眼前这个人。

  现实中的。

  亦或是记忆里的。

  最后。

  不可避免的往那幽林深处迈了一步。

  但是温澜书的眼神太过澄澈,澄澈得似乎化为了道路上的霜露。

  于是哈迪斯恍然发觉,原来那条通向馥郁花朵的道路,并非坦途。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抬起双眸,静静的看向温澜书的眼睛。

  “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

  顿了顿,又突然问道:“那你还会来吗?”

  “什么?”

  “还会来冥府吗?”

  “你这是……在邀请我拜访你的府邸?”温澜书一愣,随后微不可见的弯了眼角。

  哈迪斯回答的坦然,“是的。”

  他一双眼睛似乎要望到温澜书的双眸深处。

  “我希望你能来。”

  “那就……”温澜书顿了顿,露出一个浅笑,“等到这件事暂告段落之后吧。”

  让我们说——谢谢赫尔墨斯!

  温澜书、哈迪斯

  因为被同班同学起哄而在一起的两个优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