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

  阿多尼斯走在队伍最前面,他不知道此刻温澜书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只是作为一位面善俊美、又是直接救了这些居民的人,阿多尼斯正被团团围住,接受他们的感激之情。

  因为温澜书面容清冷,叫人一时间不敢接近,所以他甚至连对温澜书的那份感激也要被迫一起接受,一时间竟然有点吃不消这些居民的热情。

  在阿多尼斯拒绝第三个人的谢礼后,他打算溜回队伍尾部,和温澜书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温澜书气质使然,这些居民面对温澜书时会收敛很多。

  然而就在这时,一句无意间的话将他定在了原地。

  “幸亏赛尔特昨天晚上早早的从勒拿湖回来了,要是晚一步的话,岂不是要被海德拉给吃了?”

  阿多尼斯这才想起,说来昨天晚上他和温澜书来到此处的时候,刚好撞见赛尔特回来,他们的鞋上似乎还沾着沼泽的淤泥。

  而赛尔特也曾说过他要到勒拿湖找草药的事。

  海德拉的事情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么一来,赛尔特的情况就很微妙了。

  阿多尼斯绕回队伍尾部,正跟温澜书小声说着什么,见阿多尼斯一脸严肃,忍不住吓了一跳,小声问:“怎、怎么了吗?”

  阿多尼斯直勾勾盯着他,本来想直接问的,但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你昨天……在勒拿湖找药材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赛尔特仔细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但是他不笨,说完就意识到了阿多尼斯的意图,神情一变,猛地抬头。

  “等等!”

  “你是……在怀疑我吗?”

  阿多尼斯轻咳一声,同温澜书对视了一眼,温澜书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像是好奇阿多尼斯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阿多尼斯压力突然有点大,他努力回忆着当时阿瑞斯带他们去看的、那堪称飓风过境的沼泽地。

  那块曾镇压了海德拉头颅的巨石体积庞大,像是一个小山丘。

  但如果有十多个人共同努力,也并不是没有将巨石推开的可能——毕竟曾经举起巨石将蛇头压在沼泽中的赫拉克勒斯,也只是个力气稍大的半神罢了,他的体质虽强,但也没有到彻底超脱人类的地步。

  “不,其实只是我有一点很好奇,”阿多尼斯放软了表情,“你说要找草药,照理说应该找熟悉勒拿湖的当地人帮忙,或者找对这类植物比较熟悉的药商或医师,为什么要找十个对药草一窍不通,仅仅是身体壮硕的人帮忙。”

  “这个……”赛尔特挠挠脸颊,有点不好意思,“这种事情我也知道,但是起初我并不知道这儿竟然有个距离勒拿湖这么近的聚落,不然的话,我就直接雇佣这些当地人了。”

  “而且我是第一次跟着商队出远门,”赛尔特瞟了一眼前方队伍中的年轻人,阿多尼斯认出这是赛尔特的马夫,深得赛尔特信任,“因为商队里的大家担心我出事,所以希望能雇一些出了危险可以保护我的,就……”

  阿多尼斯了然。

  所以这些人看起来是帮手,但是更多的兼具了护卫的职责。

  “你可以去问他们的!”将阿多尼斯不表态,赛尔特有点急切的补充,“……有海德拉尸体的那块地方我根本就不敢靠近,昨夜只在沼泽的外围找了一圈,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一下跟我同行的那十个人,他们都可以作证。”

  赛尔特的神情不似作为,而那十个人在队伍的中部,阿多尼斯在往回走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一遍了,得到的答案与赛尔特的相差无几。

  十个人。

  全部斩钉截铁的说没有深入沼泽腹地,更没有到过海德拉埋骨之处,他们只是在沼泽外围转了一遍而已。

  而且细细想来,赛尔特是彻头彻尾的人类。那十个人更是住在勒拿湖周遭的城邦里,曾经深受海德拉其害。

  他们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复活这么一个会吞噬行人、毁坏良田的怪物。

  阿多尼斯的神情缓和下来,小声安抚了赛尔特几句。

  赛尔特的脾气相当好,本来还有点被误解的委屈,但是在阿多尼斯道歉的那一刻,委屈便顿时烟消云散了。

  赛尔特同刚诞生三个月的植物神讲着自己一路的所见所闻,听的植物神眼睛亮晶晶的。

  微风轻拂树梢,带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愉悦的交谈声隐藏在风的絮语中,又在拨开枝叶豁然开朗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说话间,聚落到了。

  赛尔特的马车被毁坏的七零八碎,原本建造的整齐的建筑也成了一片废墟。

  阿瑞斯的战车就隐藏在不远处的森林中,从这个方位隐约可以看见战车的金饰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阿多尼斯恋恋不舍的止住话语,同赛尔特告别,往阿瑞斯的方向走去。

  临行前,温澜书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挥着手告别的赛尔特,问道:“你要找的药材是什么样的?我也许可以帮你留意一下。”

  赛尔特蓦的瞪大眼睛,整个人僵硬的宛如一尊石膏像。

  对啊。

  他心心念念的药材,到底长什么样?

  赛尔特双眸颤动,记忆开始疯狂回溯,试图从中找到所谓药材的样子。

  但是没有印象,没有任何印象。

  在那个据说是神明指引他、告知他药材的梦中,都没有丝毫与之相关的描述。

  倒不如说就连梦境本身也是模糊一片。

  赛尔特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个梦。

  而且……

  而且……

  赛尔特想起自己曾两次谈到过这个话题。

  一次是他刚到这个聚落时,当地的居民问他的,一次是昨夜从噩梦惊醒后,与温澜书他们闲聊时想到的。

  但是两次他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下意识规避掉了,他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但是……

  赛尔特缓缓捂住了自己的头。

  倘若自己连所谓药材的特征都不知道。

  又为何会追着这么一个虚无的目标找了这么久。

  简直就像是……

  着了魔一样。

  “赛尔特。”

  “赛尔特!”

  阿多尼斯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扯了回来。

  赛尔特缓缓抬头,有些迟钝的将视线锁定在阿多尼斯担忧的脸上,然后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只是没有睡好。”

  “你们救了我我很感激,找药材这种小事……不用麻烦你们了。”

  他若无其事的说道,一字一句说的缓慢,显出一种神情十分迟钝的样子,字里行间隐约流露出一种生涩感。

  “我先回去了。”

  塞尔特说,转身走回了马车旁。

  “没睡好?”

  “有这么困吗?”

  阿多尼斯看着他有点僵直的背影,神情难掩担忧。

  但是想到昨夜赛尔特大半夜从勒拿湖回来,回来后做了半夜的噩梦,刚醒没多久就遇到海德拉,的确没怎么睡,倒不如说是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现在得知自己脱离危险,神经骤然放松,积压的疲惫如海潮一般涌上来也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

  耳旁传来了阿瑞斯的催促声。

  由于之前与海德拉的打斗,温澜书向系统兑换的飞剑彻底损坏,没了代步工具的他们只能搭乘阿瑞斯的战车。

  阿瑞斯一身伤不愿展示到人前,就在林中等着温澜书和阿多尼斯处理好后续的事情回来,现在急躁的战神显然已经在不耐烦的边缘徘徊。

  在阿瑞斯催第三声的时候,阿多尼斯收回了看向赛尔特的视线,与温澜书一起,上了他的战车。

  四匹战马嘶鸣一声,腾空而起,拉着战车向奥林匹斯山飞去。

  阿多尼斯最后遥遥看了一眼赛尔特,又在飞速后退的景色前收回了视线。

  因此他们没有看见。

  就在他们离去之后,“赛尔特”立刻收回了脸上的笑容,如同一具僵硬的木偶一般,走到了不远处一大片血迹前——那是海德拉的头颅被砍下后,喷洒而出的血液,将土地侵染的焦黑一片。

  “赛尔特”将那沁了毒血的土壤收集起来,然后在做完这一切后,眼睛一闭,昏倒在地。

  而当他再次醒来后,仿佛遗忘了之前所有事情,曾经升起的疑问也被重新塞入记忆深处。

  面对车夫要不要继续找药材的问题,他也只是摇摇头,只说是“情报有误,不用继续找了。”

  一切一切突兀、矛盾的地方,仿佛在某种不知名力量的修饰下,强行变的合理起来。

  冥府。

  哈迪斯将深渊的所有封印全部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后,动身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温澜书曾经暂住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哈迪斯前往自己卧室的时候下意识瞥过去一眼,却在看见空旷的房间后,后知后觉的收回了视线。

  其实温澜书住在冥府的时间只有短短几日,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深渊外围打坐修炼。

  但是哈迪斯主卧隔壁的房间迎来客人,则是自冥府诞生之后的头一回。

  于是温澜书的存在,就不可避免的变的独特起来。

  其实冥府并不空旷,大小神明各司其职,将冥府井井有序的运转起来。

  冥王的神殿也并不清冷。

  侍从踏着安静的脚步进进出出,将宫殿料理的整整齐齐。

  但是这座巨大的宫殿,却只有冥王一个主人。

  宙斯和波塞冬是哈迪斯的兄弟。

  但是他们一个在奥林匹斯山,一个在海域,数千年都见不到一面。

  修谱诺斯和塔纳托斯是哈迪斯信任的下属。

  平时聊的话题八成以上是亡魂相关,他们也不会频繁进入哈迪斯的私人领域。

  哈迪斯同样没有情人。

  在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欢饮达旦时。

  他像是冥府最为重要的轴承,高居于王座之上,以规则和理性,静默的注视着生死法则的轮转。

  因此理所当然的,他同样没有朋友。

  温澜书的到来是个意外。

  他最初是一个客人。

  但是在哈迪斯出于礼节将他安排在自己卧室旁边后,温澜书就成了哈迪斯闲暇时能够聊天的对象。

  其实他们的话并不多,聊天的内容也并不固定。

  但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对象存在,哈迪斯平静且规律的生活泛起了细密的波澜。

  像是冥界从来荒芜的土壤上开出了不起眼的小白花。

  哈迪斯不可避免的将视线投注到这并不艳丽的花朵上,并习惯了他的存在。

  以至于在温澜书离开后。

  他逐渐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对方的离去而生出了些许思念。

  这思念当然与爱情无关,而是平淡如水,但又在哈迪斯处理政务的时候无孔不入。

  有时看着文件就会有一个突兀的念头骤然浮现。

  而这个念头在哈迪斯每每路过温澜书曾经的房间时,会以一种极其顽固的方式占据他的脑海。

  让他不可避免的开始思索青年的进展。

  但是目前距离青年离开冥府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

  这与他漫长的生命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于是哈迪斯后知后觉的发现。

  自己或许、已经将对方当做了朋友。

  因为是在冥王高居王座的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朋友。

  他是如此的独特,且不可替代。

  于是在哈迪斯又一次路过青年的房间,并且想起他时。

  冥王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摊开信纸。

  打算给对方写一封信。

  哈迪斯好感度突然涨了的真相:

  他走了,我不习惯,我没有聊天的对象了,他或许比我想象的重要

  是朋友

  冥府对于阿书高好感真相:

  少爷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管家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