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
“来人啊——救命啊——”
进入婚房的人皆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得跑出来,脸上带着肝胆俱裂的惊悚,似乎看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血!好多血啊!”
楚北岌松开手,又恢复那副天山寒冰清冷无欲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饶有兴趣地起身,“不去看看吗?真正的好戏要开场了。”
那股至高修者的威压终于散去,被撰紧的心脏也终于放松下来,燕无渡缓过劲来,绷紧的脊背一下子放松,粗重地喘着气,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开始出乎意料了。
他疑虑地看了一眼楚北岌,跑到事发地,挤开婚房前或拥挤,或惊叹,或吐成一片的人群,他看向房里。
入眼是铺天盖地的红,浓重的血腥味钻进鼻腔,令人下一刻就要忍不住作呕。
章心悦被开膛破肚地取出腹中婴儿,被掏空的身体仰面垂首躺在鲜红的婚床上,脏腑外露,像盛放的鲜红牡丹,绣着鸳鸯的床单不知是喜庆的红还有浓郁的血。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半个身体亦是虚空的,头狠狠地仰着,眼球暴突,血丝遍布,张大的嘴状似惊悚,看向外来的人群,死不瞑目。
而罪魁祸首在一边笑嘻嘻的摇晃着从腹中取出的孩子,才八月大的胎儿全身紫黑,一动不动,已然死了。
王婆崩溃的赶来,“宝儿!你在干什么!!”
王家宝见娘这么慌张,浑然不觉有什么为题,“娘……想要孩子……给娘!”
王婆一屁股坐下来,哭天抢地,“你在干什么呀我的儿啊!你怎么能杀了新娘子呢!”
王家宝开始手足无措,“我找她要,她不给,我自己抢,这是我的儿子,不是她的!”
王婆已然是天塌了,坐在地上不住地哭喊。
王家宝生气,“吵死啦!那我不要了!还给她!”
他气恼地将死胎塞回章心悦腹中,大声骂道:“小气鬼!我不要了!你去死!”
说着,王家宝恶狠狠的扑过去掐章心悦悬空的脖子。
尸体失重,“咚”地一声闷响砸到木制地板上,门外的人也为之一惊,王家宝不死不休地跟着掐过去,嘴里念着狠毒的诅咒,“我要你去死!为什么要违背我说的话!”
探听情况的干元宗弟子们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将其压倒在地,怒道:“住手!你杀了人你知不知道!”
年长一点的修者阻止不住年轻气盛的弟子们,看向赵立序,“师侄,你看这……”
赵立序宽慰道,“师叔无妨,世间因果本就纷纷扰扰,难以划清,怎知这不是他们的因呢,随心而动,但求无愧于天地,由着他们去罢。”
师叔叹了一口气,虽然对方是个小辈,却莫名给人一种宽心可靠的感觉。有时候竟让他这个做前辈的也心生敬仰,他拍拍赵立序的肩 “我还是老啦,到了你们这群小辈们顶半边天的时候了。”
赵立序回以完美无瑕,挑不出错的笑,“师叔谬赞了。”
王家宝被压倒在地,脸死死地贴住地面的血迹,横肉挤成一团,他不复刚在的恶恨阴毒,变回原来那个只知道哭爹喊娘的傻子,“娘……疼!疼!好疼……啊!快救我呀!”
王婆癫狂地举起酒盏茶具咂向修道弟子们,然后举起凳子抄过去,“放开我儿子!不许碰我儿子!”
打走修者们后,他扑过去抱住王家宝,“我苦命的儿啊,都是娘对不起你,把你生下来到世上受苦!!”
弟子们不忿,“分明是他杀了人!必须接受应有的惩罚!”
王婆狠狠地啐那弟子一口,“我儿子懂什么!他还这么小!我呸!亏你们还是修道者!只知道生杀!修的都是狗屁道行!一点都不管那贱人……”
她怔怔看向死不瞑目的章心悦,“对!那贱人还会回来的!她那么大的怨气!肯定还会回来的!阴尸母子煞!他们要回来找我苦命的儿!”
王婆爬向刚刚被他打到一边的修者们,“你们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不要让她回来找我!我不想死!!我苦命的儿不能死啊!你们一定有办法对不对!让他们母子魂飞魄散!不要回来找我们啊!”
在场所有人心里为之一惊。
阴尸母子煞的凶名在每个人的心头萦绕,女子孕期与孩童未出世时命格最阴,加以怨气催化,阴上加阴,怨上加怨,极容易化作恶煞回来复仇。
但恶煞没有神智,并不记得仇人具体是谁,便会将生前见过的人全部折磨致死,哪怕至亲,哪怕好友。宁杀错不放过。
在场的人,章心悦都见过,未伸出援手的,也是帮凶,注定被恶煞摧残,死于非命。
唯一的办法就是立阵将其怨念化解,若化解不了,只能绞杀魂魄,是修真界最残酷的死法,魂飞魄散。
虽然生前没做过坏事,死后也没来得及杀生,偏偏要受这样的酷刑。
弟子们一万个不情愿,该绞杀魂魄的,应该这眼前这对活着的母子,他们才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但时间迫不容缓,阴尸母子煞成形极快,过了今日三更恐怕在场的人都要惨烈死去。
弟子们以章心悦的尸首为中心,四人围坐内圈,八人中圈,十二人外圈,彼此分错相坐,命王家母子跪地由衷忏悔。
王婆假惺惺地哭诉对不住媳妇的话。
从她的话里隐隐约约能听出个大概事情经过。
章心悦本也是富商嫡长女,从前过的也是风花雪月,舞文弄墨,带着一行仆从赏灯看花的日子。未到及笄便名声外扬,都赞其容色倾城,蕙质兰心,与城主之子,贺二公子定下亲事,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王家却悄悄盯上她。
大夫说王家宝痴傻之症是因为阳气太盛,火气烧坏了脑子,如果找一个二月二出生,阴气最重的女子冲一冲喜,这痴傻之症便能缓解。而这人选,孽城里只有章家长女一人。
王婆仗着在盐商界的统治力打压章家,不消几月,章家便潦倒垮台,紧接着买了山匪,劫走上寺庙乞求家族父亲安康的章家女,强行按住她,让儿子王家宝与其行茍合,几个月下来,章心悦顺理地珠胎暗结。
王家四处宣告章家女行为不端,勾引王家独子,还怀上身孕。
贺家派人一通辱骂过后,断了婚约,章心悦好不容易逃回章家,求父亲主持公道,却被一巴掌扇进雨里,才知这世道变天了。
“要么与王家成亲平息舆论,要么,我杀了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还章家世代清白!”
章心悦看着台阶上怒发冲冠的父亲,还有低声议论,指指点点的弟弟妹妹。心寒地回到王家,同意了和王家的婚事。
听者一个个红了眼,有的甚至开始呕吐,谴责声,怒骂声铺天盖地而来。
燕无渡蹲在大门狮子头上,这里将整个事发地一览无遗,观看效果最佳,他从怀里掏出私藏已久的窑鸡腿,开始大快朵颐,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懒得跟着人群义愤填膺的怒骂斥责,如果背后的傀儡师没有控制章心悦,那么他真的看不懂背后那人的目的。
与其在那真情实感,不如静观其变,看看这场戏还能演到什么地步。
燕无渡没心没肺惯了,很快就把方才与楚北岌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
吃完鸡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眯着眼探头,仔细看着他们渡化怨气。
燕无渡并不抱希望,能被化解的怨气就不叫怨气了,这一程序其实很没必要,正反都是要失败的,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给恶煞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正想着,手里的瓜子被抢走了,还被一脚踹下狮子头,燕无渡怒而抬头看过去。
楚北岌正鸠占鹊巢的站在他原本的位置,磕着他原本的瓜子,毫无波澜道:“视野果真不错。”
辟谷过的修道者再吃凡人的食物如嚼蜡吞刃,这是他自己说的。
但燕无渡此时完全没有闲心关注他是否嚼蜡吞刃,他只在乎自己的瓜子被抢了!甚至一个都没留!!岂有此理!
他爬上石狮子,抓着他的腿作势要把他摇下去,“你是不是有病……”
楚北岌岿然蹲下,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将手里的瓜子连壳带仁全塞进他嘴里,神神叨叨道:“嘘,小声点,要开始了。”
燕无渡简直想杀人,但凡他身上有一丝灵力,他指定跟面前这狗东西拼命!
遥想起上辈子威风的时候,楚北岌岂敢像现在这么狂,身上肯定喜提无数个血窟窿。
然虎落平阳被犬欺,燕无渡无奈望青天,只能认命。
正想着,婚房里列阵的弟子们渡化失败,正要开启第二道程序,招魂再绞魂。
这可能是他们有史以来第一次直面这样惨烈的人生,忍不住落下不甘心的眼泪。
凭什么恶人当道,人善被人欺,被欺凌的人却要魂飞魄散,死相惨烈。
这就是他们一心向往的道吗,修道真的能维持人心里的善吗?他们开始怀疑了。
但即使不忿,即使动摇,也要继续,不然就是万万无辜的人被阴尸母子煞屠戮。
弟子们开始念起招魂诀。
片刻之后纷纷被反噬吐血,招魂失败,整个王家竟无一丝亡魂!
被敲死的疯狗,死于非命的章心悦,尚未出世的孩子……
竟都……不存在吗?
燕无渡再怎么样也没料到会是这样,震惊地看向死的惨烈的章心悦,回不过神来。
楚北岌亲昵地勾起他的一缕发丝,在指尖萦绕,贴近他的脸颊,“猜错了呢,章心悦确实是傀儡,但不只它一个,整个王家,都是。”
像被一条冰凉的毒蛇缠上,尽管对方动作温柔又小心翼翼,燕无渡只觉得窒息得无法喘息,一颗心脏被再次撰住,他本能得想拉开一点距离,却被紧紧扣住后脖颈,鼻尖抵上鼻尖。
“答应我的赌注,现在,请交给我吧。”
“……你想要什么?”
“要你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