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回家的陈晨态度十分谦卑，李女士在家时她殷勤地跑前跑后，李女士上班她就在家翘着脚看电视。
王建说是停课一周，周大强第一个反对，但奈何王建官高一等，他也没什么办法，匆匆赶来的主任也默认了这个做法，于是陈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拎着包回了家。
回家第二天她就随便找个理发店剪头发，这家店的店面不大，冷冷清清没有一个顾客，起了一个和所有理发店一样千篇一律的名字，门口台阶上坐着叼一根烟的老板，他的头发烫的像个菠萝，原本已经走远的陈晨又折回来，就这家了。
管他呢，她就是要不一样。
店里只有老板一人，陈晨进店后一屁股坐在最靠近她的椅子上，做作地翘起二郎腿。
“剪到这。”
她在自己耳边往下三指的地方比划比划，自从上高中，陈晨就没有剪过头发，现在的头发虽不及腰，但也足够长了。
理发店的灯光打下，她棕色的头发看着十分柔顺。
“失恋了？”
老板还没放下嘴里的烟，坐在吧台，一脸了然的看着她。
“什么呀，我还没成年呢，不能谈恋爱，再说了，剪个头发干嘛问那么多。”
陈晨噘嘴，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说话不饶人，攻击性十足。
见状，老板还是笑眯眯的，像是见怪不怪了。他给陈晨围上毛巾，带她去洗头区，躺着洗头的时候，感受到温暖的水流滑过长发，她心里突然多了一丝紧张。
其实她不知道，虽然换上了便装，但任谁看她都是个年纪不大的中学生，眼神里有着闪躲和紧张，但又假装自己是个大人，模仿大人冷漠的礼貌，样子看起来反而很有趣。
等到坐在镜子面前的时候，她的心跳到飞起，不知道为什么，突如其来的紧张让她有些犹豫。
老板拿着剪刀在她耳边的长发上作势要剪，陈晨突然往旁边侧身。
“啊啊啊等一下！！！”
她紧闭着双眼，不敢看镜子，生怕自己的头发已经被剪掉了。其实从小到大陈晨都没有剪过短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怎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洗头十块，剪发要二十五。”
小心睁眼，看着老板脸上的“我就知道”的笑容，陈晨立马就不服气了，谁怕谁啊。
“我从来不反悔，剪吧！”
赌气一样，她坐直身体，闭上眼睛，听着头发被剪下的细碎咔嚓声。
“剪好看点……”
她还是有些担心，青春期的女生隐藏在宽大的校服下，因为外貌上的一点“小心机”而沾沾自喜，其实不知道这些可以被一眼看破。
其实不管什么年纪，都有美的权利和自由，完全掌控自己就是最美的。
老板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陈晨更担心了，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眯着眼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被剪到肩膀高度，老板停手，看起来十分满意。
“再短点，到这。”
许是没戴眼镜的缘故，她看不太清，但对这个长度不太满意。
“现在能扎起来，也能放下去，是最好看的。”
“我不管，就要到这。”
陈晨不以为然，还是坚持自己的态度，两人僵持一会儿，老板又拿起剪刀。
“再短。”
手起刀落，又一缕发丝飘下。
“再短。”
……
能飘下的头发已经不多了，眯着眼睛看了良久，陈晨又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后看镜子里的自己，等看清后却呆住了。
长度是她要的，但这效果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沾边啊。
“这不是我要的效果！”
她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转身怒气冲冲地看着老板。
“怎么了？这多乖多有学生样，哪不好？”
老板拿起刚刚他叼着的烟，但还是没点着。
镜中的陈晨穿一件淡粉色条纹衬衫，搭白色牛仔裤，头发柔顺无比，如瀑布倾泄，在灯光的照耀下，蓬松的发丝好像在发光，每一根头发都很贴合她的头型，乖乖待在该待的地方，老板还给她剪了一个中间薄两边后的刘海，脸颊处的头发不知怎的都向内弯，显得脸圆圆的。
长发挽起时她看起来还有些许清冷感，此刻看着完全就是一个乖乖女，这在陈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词。此刻的陈晨欲哭无泪，她用双手抓着头发。
“我要那种……那种很乱的，一看就很叛逆的那种头发，就是……那种……”
她嗯嗯啊啊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或者例子。
突然陈晨眼前一亮，指着店里角落一张泛黄的海报，上面的模特染这桃红色，顶一个高高的爆炸头。
“就这种！”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指着海报快要蹦起来了。
老板还是一脸淡然，他摇摇头。
“那种不适合你。”
“我就是要不适合的，别人都说不行的我偏要，谁说不可以了，头发长在我头上，我让它是什么样它就得是什么样！谁说不行都不管用，他们否定那是他们没有见识，这是很少人走的一条路，不是不能走的路，我就要证明我能走！”
陈晨手舞足蹈，像是演讲家，叉着腰红着眼和老板理论。
谁知他只是低头笑笑。
“你说的路不路的我也不懂，我就是个剪头发的，我只知道好不好看。”
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陈晨还想再说什么，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张张嘴，不好意思再开口，转头看向镜子。
这时老板走到她身后，伸手将她左边的头发掖到耳后，看起来比刚刚更精致些，清晰的下颌线露出，没有那么幼态。
看着好像确实……还不错……
又看了一会儿，陈晨抿着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该怎么办，她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满意。
“和别人不一样又不代表你要走极端，其实每个人都不一样，就像这个发型，在别人身上就没有这种气质，这就是属于你的头发，是你选择了漂亮的不同，而不是丑得出众。”
老板抱着臂看陈晨，她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交钱后离开，出门那一刻觉得神清气爽。
怪不得有个词叫“改头换面”呢，剪了头发像是把心事一起剪掉了，阳光洒下，陈晨眯着眼，迎着阳光走回家。
也是，不一样的路不一定是充满荆棘和坎坷的，不一定需要变得浑身是刺才能有所选择。
离开时，陈晨的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
虽然停课这几天陈晨看起来轻松，但心里却不好受，王建说的话像是一把刀，在所有人面前耀武扬威，在深夜钻进她心里。
这招应该叫做挑拨离间，听说只有她一人被停课，白竹歆和李疏鸿的父母不过是来学校一趟，并没有停课，人前人后，他们应该也会把孟奕嘉保护得很好吧……
可夜里翻来覆去时，陈晨心里总还是像有根刺，时不时扎一下。
凭什么我就是比别人差的那一个呢，难道之前的差劲之后就改变不了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还只是在学校，难道要搞清朝读书人论资排辈那一套吗？
陈晨对这些嗤之以鼻，但她没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羡慕。
日子就这样过去，新的一周开始时，李女士给她置办好要带的东西，一言不发就把陈晨送去了学校。
“是不是需要打电话沟通一下……”
她的手指绕来绕去，看起来有些拘谨。
“不用。”
“哦……”
怀着极大的不安，陈晨踏入校园，虽然快要春分了，但还是天寒料峭，她裹紧衣服，小心翼翼想从后门走进班级，发现周大强正抱臂靠在后门的门框上，他皱着眉看她，眼里已然没有愤怒了。
“咋剪头发了？”
他伸手拽陈晨耳边的头发。
“这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陈晨低着头不敢回答，她确实是错了，可是在别人面前她能理直气壮，在老周面前她只觉得愧疚，因为自己是他寄予厚望的人，让别人失望其实自己更难受，何况这么久有谁对她寄予厚望呢。
下课铃响，同学们陆续涌入楼道，火箭班今晚是老郝的自习，他夹着语文书从前门出来，看到陈晨后冷哼一声，带着满脸不屑离开。
从后门出来的同学或是投来好奇的打量，或是带着歉意的眼神，又或是满脸惊奇。
那时的陈晨没办法忽视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不知为何，觉得这些看法她都可以坦然接受，毕竟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呢，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已经被公之于众了，还在乎这些吗。
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急切走来，她看到那个身影衣袖带起的一阵风，这时，老周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教室，然后把门关上，把一切都关在门外。
“你现在是普通班的学生，你就得听我的话，不管你之前的事，我现在只要你的成绩，你也有这个能力，成绩好了才能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刮目相看知道吗？”
陈晨低着头，耳后的头发掉下，她点点头，心里却不甚认同，看不起你的人永远都会看不起，何必去在意他们的眼光呢，做自己就好，但成绩是一定要提高的。
“还有，以后别和火箭班的人有来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