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知道陈晨怎么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提不起兴趣，日子一天天的过，每一天都那样枯燥无聊，看着纸上的横纵坐标和一个个令人作呕的数字，陈晨觉得这是数学给自己铸的牢笼，用单一的线条将自己锁在了这枯燥的世界。
每天看着费心逗自己笑的王冬冬，陈晨只觉得愧疚，于是她配合着大笑，可是她觉得王冬冬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每次她笑了以后王冬冬的眼神会变得更加同情，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了将自己拉出这糟糕的状态，陈晨特意从家带来自己喜欢的小说，是《射雕英雄传》，从前陈晨偷偷藏在被窝打着手电筒也要一遍遍看的书，现在已经两周了，还是只翻开了第一页，她觉得没意思。
晚饭后，陈晨拖着身子回到教室，这是老郝的课，她坐下来才发现桌上放着一本包着封皮的书，拿起书掂掂重量，是胶版纸，陈晨喜欢的纸张，她翻开后发现是《病隙碎笔》，书页的右下角写作一个潇洒但恰到好处的“郝”字。
是老郝的书？陈晨有些诧异，后来她的桌面上什么都不愿意放，不然哪天王建发疯时再清空她的桌面她还要收拾，这本书在空荡的桌面上放得端正，所以一定不是放错了，陈晨翻着书，里面有不少老郝的“批注”，但没有多余的只言片语。
讲台上老郝已经开始讲课，陈晨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病隙碎笔》，她小学就读过了，再读一遍吗？陈晨问自己，不过手上的动作很诚实，她翻开了书页。
从上课开始读，等陈晨回过神来，王冬冬已经站在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袖要回宿舍了。人来人往的教室里，陈晨坐在座位上，已是泪流满面。
“生而为人，终难免苦弱无助，你便是多么英勇无敌，多么厚学博闻，多么风流倜傥，世界还是要以其巨大的神秘置你于无知无能的地位。”
史铁生如是说道，书的扉页有一张史铁生的照片，下面印着一句话“希望你与我一同笑看”，陈晨在想，我们究竟要笑看什么，是他人的人生还是自己的，是遥远的未来还是当下的苦难？
忽然想起还有王冬冬在，陈晨伸手慌乱擦掉眼泪，她深吸一口气，起身，主动牵起王冬冬的手，这让王冬冬有些受宠若惊，二人肩并肩走出教学楼。
深夜，下着雪，昏黄的路灯照在泥泞的道路上，还是能看到如同碎钻一般的雪花，陈晨忽然觉得她前进道路上的雪不是苦难的荆棘，而是生命力的绽放和闪耀生活的光芒。
陈晨的手要大一些，她伸手将王冬冬的手握紧，然后放进自己的口袋，奇怪，她的手为什么这样温暖，奇怪，羽绒服的口袋里原来是加绒的，她放肆的感受着，拂面的冷风、落到肌肤上再融化的雪花、自己飞扬的发丝、昏黄灯光下的不同色彩、王冬冬的温度……
一切感觉都在复苏，陈晨觉得这种感觉太过美妙，以至于她的脚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轻快了起来。
这时候王冬冬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这段时间像是丢了魂，都怪王……”
她还没说完，陈晨伸手赶快捂住她的嘴，隔墙有耳，更何况她们走在这样的大道上。
“嘘，回去再说。”
陈晨捏起王冬冬的衣袖，然后用王冬冬的衣角擦了擦她脸上的泪。
“我没事了。”
陈晨俯身靠近王冬冬的耳朵，低声说道。
或许是天气，或许是天意，这寒冷的夜里，陈晨热气腾腾的鼻息让王冬冬觉得有些痒，缩了缩脖子，她伸出拳头锤了陈晨一拳，然后擦干眼泪，紧紧握住陈晨的手，两人并肩走回宿舍。
第二天，周六，是回家的日子。
为了回家，陈晨打算早早收拾好书包，她看向桌洞，发现老郝的《病隙碎笔》还在自己的桌洞里，小心地拿出书，她从作业本上裁了一条纸，提笔写出最能代表她此刻想法的一句诗。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暴雨如海水倾泻，竹枝为之低垂，雨止复又挺直；风吹乌云屯聚，山角为之晦暗，云消山又清明。人生在世自然有起有落，若能屈能伸，黑暗过后自有光芒万丈等着你。
将字条夹进书里，陈晨悄悄送到老郝办公室去，办公室的老师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老郝不在座位，陈晨将书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张望，却看到低着头站在老郝面前的孟奕嘉。
不知道二人在说些什么，陈晨也没有多看，这段时间她和孟奕嘉几乎没有联系，在路上遇到也不说话，陈晨觉得累，不想再有需要自己如此维护的关系，她转身走了。
这边，老郝手里拿着听写本批改作业，漫不经心地看了孟奕嘉一眼。
“你俩关系这么好吗？”
孟奕嘉低着头没有回应。
“不管那些，你自己答应的事必须要做到。”
“嗯。”
无论在谁面前孟奕嘉都惜字如金，老郝挥了挥手让她回去，孟奕嘉大步走回班级。她不知道让老郝开导陈晨这件事是对是错，可她不能看着她这样放弃自己。
她会有很好的未来，孟奕嘉见到陈晨第一眼的时候就这样想，所以不能被任何人干扰。
走廊上，孟奕嘉在班级后门遇到了要回班的陈晨，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孟奕嘉，孟奕嘉伸手抓住了陈晨的胳膊。
“明天上午我们见一面吧。”
“别和我这种人搅和在一起，王建不是告诉过你吗？”
用力挣脱孟奕嘉的手，陈晨还是没有回头，她不想看到孟奕嘉，不想听到她的声音，不想感受她的气息，因为有丝毫和她有关的迹象都会让自己不由自主想到这段时间她的冷漠。
刚刚挣脱的手腕又被握住，她的力道大到陈晨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捏碎。
孟奕嘉低头看着厚重衣服下她白皙的手腕被自己捏出一道红印，自己的手可以轻松握住她的手腕，心里像是有一道微弱的电流穿过，全身都变得酥麻起来。
“明天上午十点，万达影城门口见。”
站在孟奕嘉身前，陈晨决绝地甩掉她的手，红着眼眶走回自己的座位，她生气，气孟奕嘉这段时间对自己不闻不问，更气自己还是忍不住要赴她的约。
她知道自己会去，她知道她会来。
回家后李女士见到不再是那个魂不守舍的陈晨，而是和从前相差无几的女儿，她的反应和王冬冬差不多，搂着陈晨不肯撒手，就这样，两个多月来，陈晨睡了第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早晨，饶是习惯学校早五的作息，陈晨还是睡了个懒觉，睁眼一看手表已经快要九点了，陈晨从床上跳起来，在衣柜里开始翻找，否决了自己所有衣服后陈晨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衣柜前走来走去。
她最终选定红色连帽卫衣外搭白色毛呢短外套，下穿一条烟灰色牛仔裤，配红色格子板鞋，参考鬼怪新娘的穿搭。
家到万达坐地铁要十几分钟，眼看着来不及了，陈晨还是简单打底，化了眉毛和口红，出门后打车到万达影城门口。
车还没停稳，陈晨就急着跳了下来，她一路小跑到影城门口，旁边是跳早操的员工，门口没有多少人在，一圈看下来，哪有孟奕嘉的身影。
陈晨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看着来往的人群只觉得难过。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拍她的肩，陈晨回头，孟奕嘉的短发好像又修剪过，看起来比昨天要短些，她脖子上挂着银灰色的头戴式耳机，穿一件宽松的浅灰色运动外套，里面还是万年不变的白T，下搭一条黑色牛仔裤，配一双马丁靴，手里拎着一杯奶茶，看起来少年感满满。
“为什么每次都要从我身后出现？”
许是天太冷，说话都冒着白气，孟奕嘉耸耸肩，勾起嘴角不说话，将奶茶塞到陈晨手里让她暖手。
“我们看什么电影？在手机上没看到有票。”
“不看电影，你的一天我安排。”
孟奕嘉低头，认真地看着陈晨，不知道是不是她凑得太近的缘故，陈晨十分慌乱，赶忙转开头，避免和她眼神接触。
“知……知道了……”
史铁生说过，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可是有时候有些情感的产生让人摸不着头脑，不是弃暗投明，反而是一万次想要逃离却留下的时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慌乱。
孟奕嘉示意陈晨跟上，陈晨装作若无其事，牵起她带着手套的手，孟奕嘉挣脱陈晨的手，摘掉手套，伸手回握。
她带着她坐上车站开来的第一辆公交车，二人并肩坐着，孟奕嘉将耳机给陈晨戴上，里面放着一首陈晨从未听过的音乐，像是电音，又像是国风音乐，陈晨不敢确定。
二人坐着，陈晨透过车窗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牵着小孩的老人、青涩稚嫩的学生、脚步匆匆的上班族、这热气腾腾的人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