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怀了摄政王的崽后去父留子>第25章 25【入v三合一】

  ◎你要将自己赔给本王?◎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殷臻头也不回往外,眼看一只脚要迈出门——

  倒吊下来的黑山“砰”关了门,落锁。

  一气呵成。

  殷臻:“……”一寸一寸扭过头。

  前门紧闭, 后头摄政王将大半重量撑在浴桶边,似笑非笑注视他。

  “过来。”宗行雍道, “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殷臻站在门边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 对窗格进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审视。

  在他观察和计量逃跑路线的期间,宗行雍先褪下左手珠串, 再褪下右手大拇指扳指,紧接着掀起眼皮, 瞧他一眼:“本王倒不介意跟太子玩——你追我逃的游戏。”

  殷臻对比了一下敌我力量。

  沉默地放弃。

  但他也不愿意动, 就隔着极其遥远距离跟宗行雍对视。眼珠漆黑,不掺一丝杂质, 清透得一眼能望见底。

  相比四年前他实在是成熟了一点, 那一点体现在方方面面, 不管是身体还是性子, 四年前宗行雍喜爱他, 四年间对人念念不忘, 四年后依然半分不改。

  那些喜欢的特质成倍放大,叫摄政王心肝被挠得发痒, 盯着人的视线也慢慢变了。

  殷臻极快地拧了下眉:“孤不脱。”

  宗行雍袖子挽了一半, 露出劲瘦小臂, 故意曲解:“那本王来脱?”

  殷臻上下,严峻地扫视他全身, 企图蒙混过关:“你脱。”

  宗行雍也不驳斥他, 抬脚往他的方向走。

  和四年前还是有不一样。

  殷臻头顶一松, 惊愕地仰头。

  宗行雍走近, 抬手,拆了他玉冠。

  满头乌发失去禁锢,流水一般倾泻,散在背后,冰凉地落下、勾缠在颈部。

  殷臻猝不及防:“你——”他消了音。

  实在有些艳了,宗行雍心猿意马地伸手去捞发丝,指尖全是薄而清凌的香。他凑过来嗅,直想喟叹。

  殷臻:“……”他见着表情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唇角眼角一块儿抽动:“别含!”说完胳膊肘朝宗行雍脸上拐,下手果断。

  屋里就这么大,打着打着又往榻边靠。

  宗行雍一边腾出只手来压制他一边乱中插话,有感而发:“难道每次行房的时候太子都要跟本王打一架?”

  行房。

  打一架。

  “……”

  殷臻一口血差点吐出来,动作更激烈,没动两下宗行雍一把钳住他两只手腕往头顶抵。手没用,殷臻抬脚就踹,脚踝被狠狠往前扯。

  “别动。”

  距离立刻拉近,宗行雍鼻尖凑过来,吐息一阵比一阵热。

  又踢,这习惯迟早给他改了。

  摄政王暗自磨牙。

  殷臻色厉内荏:“松开!”

  “挺好。”

  “再闹出点大动静……”

  宗行雍点点头,欣然:“把人都引过来看本王跟太子打架。”

  殷臻动作几乎是瞬间停了,一边喘息一边:“宗行雍!”

  “别喘。”

  “连名带姓叫,有几次算几次,本王记下了,”宗行雍顺手拉过衣带往他手腕上缠,凑在他耳边低语,“都在榻上补回来。”

  殷臻唇紧抿,死死偏过头。

  啧。

  “素溪不是告诉过你了?”宗行雍手抚向他侧脸,从耳后落到下巴,叹息道:“本王吃软不吃硬。”

  殷臻咬牙切齿:“……孤自己脱。”

  “晚了。”宗行雍手指往下,手指顺着他外衣落到腰侧,不紧不慢挑开外层系带。

  在他碰到殷臻腰的瞬间,身下人身体立刻软了下去。

  外衫散开在榻上。

  殷臻霎时闭眼,睫毛剧烈颤抖。

  “不干什么,只脱最外面的。”宗行雍手一边往里伸一边哄道,“乖乖,别动,嗯?”

  脱了最外面的。

  那只作乱的手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往下——

  殷臻呼吸骤然急促:“最外面的!”

  宗行雍一边敷衍一边安抚:“药力进不去还得脱一次,再这么打下去本王又硬……好吧好吧本王不看,要是不放心……”

  他放缓口吻:

  “遮住本王眼睛。”

  也没必要真脱光。

  摄政王心想。

  “自己进?”

  他言出必行,替殷臻系上了最后一层亵衣侧面的衣结。顺手拆了殷臻不安全感的来源——手腕上的腰带。

  窗外大雪压断枯枝,响声清脆。

  宗行雍说到做到,闭眼。他眼睛形状狭长,尾部上扬,睁眼时锋利,闭上时却透出奇异的和缓。只是大多数人都是隔着层层台阶仰视他,难以见到他此刻模样。

  殷臻连脚趾都在用力,隐隐抽筋。透了风小腿又开始从骨头缝里犯冷,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他犹豫了一会儿,四周环顾一圈,又看向黑漆漆药桶,很快下了决定。人往身边寝被里缩,缩了脚再缩手,整个人埋进去。宗行雍一动不动任他折腾,藏头藏尾,最后露出一个脑袋顶,做完拉着被角两边一伸手,勉为其难把摄政王一块儿裹进去。

  闷声闷气:“遮住了。”

  他自我逃避地安慰自己不暴露在空气下就没问题,心理建设做完,在被子里咬牙允许道:“把孤抱进去。”

  脖子被勾住,宽袖下滑,触碰的地方光滑细腻,触手生津。

  宗行雍心化成一滩水,他托着人轻轻松松一用力,单膝撑在榻上的姿势改变,往下走。

  桶中溅起极小水花。

  药汁黑沉,能将整个下半身没入。

  腿部刺痛稍缓。

  温热暖流覆盖骨肉,殷臻眉间隐痛渐消。他单手叩住浴桶边缘,微微下沉。

  “……”

  宗行雍双手撑在桶边,有一下没一下叩击边缘,叫:“殷照离……照离。”

  殷臻昏昏沉沉的神经一凛,立刻抬头。

  “孤没有破绽。”他想不通道。

  宗行雍:“化成灰本王都认得出。”

  “还有四个月——”宗行雍低低笑道,“你要将自己陪给本王?”

  殷臻心烦意乱:“用别的换。”

  “不换。”宗行雍极其不悦,“话收回去。”

  殷臻沉默一会儿,平静地看向宗行雍:“四个月后,王爷说不定就改主意了。”

  他叫“王爷”,生分而疏离。提醒彼此身份,将距离拉远。

  “又打赌,这回赌什么?”

  “再一幅背后牡丹?”宗行雍手指划过他后背,经过的地方泛起无法遏制的生理冲动。殷臻浑身鸡皮疙瘩骤起,听见他说,“不想在本王身上留下点什么?”

  殷臻冷淡:“不。”

  宗行雍:“本王看上的人或物,从没有失过手。要本王强取豪夺?”

  殷臻又沉默,难得耐心地纠正这条错误的路:“这种事要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五年前他稀里糊涂进了大金寺,本来跟宗行雍进同一件屋子的是虞氏女。氏族联姻,皆大欢喜。他这么想,却没能说出口,顿了顿,“孤是意外。”

  意外。

  怪会往人心窝子戳。

  宗行雍脸色发沉:“你让本王白守边关四年?”

  汝南宗氏权宦之家,如果不是他,宗行雍确实没必要跑到凉州这样贫瘠内乱的地方。

  殷臻垂眼,避开他视线。

  他自知理亏,想了想,又想了想,面露挣扎,眉头松开。

  摄政王满心准备他说出点什么。

  殷臻双臂环住自己,他感到冷,微微打了个寒战,半抬起头,静静看了宗行雍一会儿,道:“你想做什么,可以。还剩四个月,孤从边关回去后——”

  “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想做什么。

  宗行雍眼神骤变,俯下身,咬着牙一字一句:“本王想做什么——”气极反笑,“本王想做什么用得着等到现在?”

  殷臻动了动嘴,想说“孤一不留神会利用你”、“杀了你”,又觉得宗行雍其实知道,说出来没意思,兴意阑珊地闭了嘴。他口中伤口突然很疼,疼得要命,牙根处泛出一点酸。水温急速变冷,他眼睁睁看着宗行雍“砰——”一脚踹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他一出去就有人下人送进来另一桶水,目不斜视退出去,捎上门。

  门外“轰隆”一声巨响!

  殷臻心脏一阵狂跳,撑着药浴桶边缘要站起来。

  他刚站到一半身前卷过一阵风,一张棉织物劈头盖脸罩过来——

  柔软布料蹭在脸上,殷臻一愣,还没回过神,整个人骤然腾空。宗行雍一言不发把他从水中捞出来,大步流星往另一送进来的浴桶走,手臂克制得青筋暴起。

  水淌了一地。

  殷臻被放进另一桶热水中。

  他后颈墨发被撩起,干燥锦帕吸水,很快不再发冷。宗行雍把他再捞出来,抱什么似的从浴桶挪到榻上。

  殷臻一把拽住他领口往下拖,半天,松开手。

  “关外二十七城,”宗行雍清楚无比告诉他,“太子踏入这里,想离开,”他甚至笑了,“太子尽可一试。”

  人走了。

  殷臻直接推开窗。

  黑山白水蹲在窗外不知干什么,齐齐回头,眼神都有那么点幽怨。

  殷臻:“二位……”

  白水和蔼:“少主出门,扬手劈了十米外一棵古树。“

  黑山断句:“今日所有人,清理院子。”

  三人面面相觑。

  殷臻揉了揉眉心。

  “孤想一个人静静。”他道,“你们去清理院子。”

  黑山白水对视一眼,白水叹气,只得道:“是。”

  殷臻在窗边敲了敲,三短一长,一长两短。

  从均悄无声息落在隔墙。

  “宗行雍身上的通关令牌。”殷臻勾着令牌递给他,碰了碰牙齿,口腔内一片清凉,刚受伤时灼热不再,“边关二十七城关隘畅通无阻。”

  从均接过来:“殿下打算什么时候走?”

  殷臻思索后道:“且等等。”

  “秦震的人怎么会来?”他问。

  从均:“殿下在关外耽搁太久,秦大人担心事情生变。派了人来。”

  殷臻眉眼晦暗不定。

  不止。

  “张隆要对宗行雍下手,秦震要跟他联手?”

  从均:“是。”

  “秦大人让殿下置身事外即可。”

  殷臻闭了闭眼。

  “从均。”他手指用力,忽然喊。

  从均:“殿下有何事?”

  殷臻摇了摇头,声音低下去:“算了。”

  “京中如何?”

  从均将令牌收好:“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摄政王颠覆朝堂的速度在加快。”

  “所有文臣对天下第一氏族有本能敬畏,目前很难得知归顺者具体名单,但文官之首太傅庄老大人立场不坚,武官——”

  不用从均说殷臻都知道,武将尚强。他将宗行雍驱赶至边关就明白迟早有这么一天,外患平而内乱起。

  宗行雍在逐步侵蚀和扩大势力版图。

  通关令牌已到手,陵渠他要带回京,不能留在阙水手中入药。他离京太久,其余皇子必然骚动。殷臻吐出口气,清楚道:“三日后走。”

  “笃笃笃。”

  门被敲响。

  从均一如来时,消失在后院中。

  “殿下。”素溪立在门外,笑问道,“身上可舒服些了?”

  殷臻:“尚可。”

  他和宗行雍一样,显然是疼晕也绝不开口的人。

  “少主明日卯时要至十里外军营点兵。”

  “他身为三军主帅,不至难免受诟病。”

  素溪轻叹口气:“来往之地一去一回二十里路,沿路刺杀一日比一日多。您动不了,他便不愿动。”

  “战场血腥,死人遍地。待久了身上暴虐之气收不住。少主这两日越发阴晴不定,殿下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殷臻:“孤要怎么做。”

  素溪看着他:“去军营。”

  “只是去?”殷臻并不能理解其中关系,要说第一条勉强与他有关,第二条——他去了宗行雍就会有所收敛,素溪实在高看他。

  素溪:“去一趟看看吧,关外大漠孤烟,虽不比京中繁华,也有独特风光。”

  “少主在此处待了四年。”她最后道。

  ——四年。

  殷臻收回手:“孤去。”

  “作为交换,”他道,“孤要知道陵渠在何处。”

  素溪:“在少主手中。”

  殷臻平平抬眼。

  他确实和四年前不同了,素溪心想,少主想要一只呆在府中的雀儿,防不住对方想振翅高飞的心。

  前路还有得走。

  素溪行了告退礼,道:“我虽不知此物在何处,殿下却可自行去问少主。”

  答应是答应了,怎么说服宗行雍是个问题。

  殷臻:“等等。”

  他烦恼且毫无头绪道:“他又……”简直不好形容,殷臻卡住。

  素溪猛然想起某个深夜手足无措站在门外的青年,那时他和现在一样,问出同样的问题。她这回真心实意笑了,“殿下,少主不会真对你生气的。”她道。

  殷臻倏忽顿住。

  他上一次非常清楚地明白自己惹怒宗行雍是在春天,鸟语花香的季节,摄政王府桃花如火如荼开,绽开十里妃红色。宗行雍白天要去演武场,早出晚归——汝南宗氏独子并不如想象中轻松,他必须打败所有死侍才能脱离生死擂台,成为活下来那批人中最强。

  他身上血腥味浓郁得像在血水中泡过,不是手骨折就是这这那那儿冒血。

  殷臻嗜洁,无法忍受他沾血。

  摄政王急需一个出口发泄生死一线的冲击,他掌管偌大王府,不能露出一丝一毫软弱,好在有殷臻。

  再一次从榻上被踹下来摄政王简直郁闷,索性坐在地板上,笃定:“你不爱本王了。”

  爱。

  殷臻至今记得第一次从宗行雍口中听到这个词时自己产生的强烈情感波动,他跟宗行雍一上一下,摄政王处于绝对低位,拍拍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嘀嘀咕咕去沐浴更衣。

  那句话他听见了,宗行雍说——“本王在外面耀武扬威,回来要看王妃脸色,风水轮流转风水轮流转。”

  殷臻记得宗行雍暴怒的原因——他直截了当告诉宗行雍:“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素溪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少主在院子里砍树,”素溪侧过半边身子,“殿下去问问他要干什么?”

  殷臻评估了一下素溪的的所有建议和实施成功率,决定采纳意见。

  刚跟人吵了一架。

  殷臻站摄政王旁边,咳嗽一声。

  风大,他再咳嗽一声。

  宗行雍早察觉到人到了自己身边,听见两声咳嗽暗自磨牙。

  殷臻本来没打算咳第三声,一开口又不小心咳嗽,这回直接把自己呛到,弯腰剧烈呛咳起来:“咳咳咳……咳咳!”

  摄政王冷不丁:“说个话都能把自己呛到,太子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殷臻懒得理他阴阳怪气。

  “本王有时候真想把你砍了,骨头剁碎了磨成粉吞下去。一整天的到处跑,猫。”宗行雍扔了斧头。

  殷臻:“……别叫孤猫。”

  宗行雍从地上站起来,懒洋洋:“找本王什么事?”

  殷臻:“孤明日跟你去军营。”

  三军驻扎在十里外,二十七城最外围,只有最荒凉没有更荒凉,水和食物来源紧凑,宗行雍漫不经心:“哦?”

  “素溪跟你说了什么?本王的事用不着——”

  殷臻:“孤说,孤明日跟你去军营。”

  宗行雍微眯眼。

  “本王答应。”他拍掉手上木屑,似笑非笑,“军中营帐各自对应,太子要跟本王睡同一营帐,好还是不好——”

  宗行雍一顿。

  殷臻:“好。”

  这样的条件也答应。

  真是……

  胆子大。

  宗行雍浑身躁动血液莫名宁静下去,他哼笑一声:“跟本王睡同一张榻?”

  殷臻眉心一蹙,仍然:“好。”

  宗行雍莫名笑了:“本王睡觉脱衣服。”

  殷臻莫名其妙:“以前不脱?”

  宗行雍“啧”了声。

  话是这么说,摄政王半夜多少有点亢奋,半夜遛到阙大夫屋中,想跟他喝一杯。

  “要去军营?”阙大夫将草药稳稳放入秤杆中,皱眉,“别骑马,羊肉可食。”

  第二日卯时。

  殷臻被裹得动弹不得,脸色隐隐发青:“孤骑不了马。”

  宗行雍正给他往脖子上围狐裘,闻言挑眉:“想骑马?”

  “……”

  “大早上别跟本王讨价还价,外面全站着本王的兵。”宗行雍道,“坐本王怀里,要么别去。”

  孤忍。

  殷臻面颊忍得一抽。

  所有死侍漆黑着装,袖口青鸟纹路金银勾错,无一人抬头。

  铁骑一路向北,塞外狂风呼啸而过。

  越来越苍凉,大地空旷,向四周无限延伸。

  大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来了凉州城十里外的驻军地。“晋”军旗在半空猎猎作响。

  殷臻踏足过这里一次,在两年前,对此地剩余印象来自奏折文书。

  刚一下马就见远处点兵台一面巨大红白战鼓,击鼓者袒胸露乳,肌肉虬结,面对整整齐齐十八阵人头。

  擂鼓声震耳欲聋。

  骑兵步兵分列两旁,排列整肃。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冬日卯时金乌未升,远处地平线却有一道破开天空的深橙,昏暗和凝固血浆在锐甲上涂抹出暗色。

  宗行雍转了转手腕,偏头对殷臻道:“呆着别动。”

  殷臻当真没动。

  宗行雍出现时全军士气明显一震。

  所有人目光集兴奋、狂热、景仰于一眼。

  点兵台上,宗行雍沉声大笑,手举鼓槌,振臂擂鼓。

  军号四面八方传来,沉闷悠扬,透过风声传至四面八方。士兵立誓声一阵浪潮盖过一阵。

  ——不管出于什么,宗行雍不能死。

  殷臻静立原地,乌发被风带起。

  朝堂上变数最大的棋,边关最利的刃。

  不该死在尔虞我诈中。

  他必须尽快回京,用最快速度解决国相张隆。

  殷臻站在最边缘,不少人暗中打量观察他。

  黑山白水静立他身侧,一左一右成绝对保护姿态。

  有汝南宗氏青鸟图腾的所有死侍只听令于一人,平日寸步不离。主将营帐外围满一圈,一旦有人靠近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宗行雍身为三军主帅、汝南氏独子,一米之内虫蝇溅血,三米内生人断臂。

  宗行雍积威深重,令行禁止,军纪严明,无人敢对军首上级有议论之心。但行军打仗生死难料,总有人遗憾自己没能娶个婆娘,有个大胖小子,回家老婆孩子热坑头。

  谈着谈着话题绕到宗行雍身上,他们出生入死就算了,汝南宗氏子嗣稀薄,摄政王不成亲跑来战场,一个不慎就是断子绝孙。这可不行——他们皇帝不急太监急,找到个雌鸟都想往摄政王帐中送。

  殷臻丝毫不知自己的出现给这堆深觉摄政王清心寡欲的将士带来多大冲击,他看起来和整个军队格格不入,面如冷玉,眉心美人痣不点而深,举手投足贵而不骄,一看就是从京中来的氏族子弟——还和摄政王共乘一骑,睡同一营帐。

  主要在后一句。

  北地寒凉,殷臻绕着四周走了一圈,收获一堆……奇怪中带着兴奋,兴奋中带着蠢蠢欲动的目光。

  碍于黑山白水一直跟着,到底忍住了。

  “何物?”途径某处时殷臻见到半人高笼子,笼子里装着数坨蠕动的东西,散发出浓烈腥臊味。

  “西凉人。”白水道,“刚抓了十人,这十人烧杀抢掠至一户村庄,全村老小二十一人,一个不剩,场面惨烈。”

  白水眼中闪过厌恶:“人彘。”

  殷臻伫立良久,走开。

  夜晚时分,他进了宗行雍营帐。

  跟想象中不一样,营帐和所有将领营帐大小规格别无二致,陈设简陋,一张榻一张案几,案几上堆了四分之一人高军报,歪斜着往下滑。

  一盏油灯、一支狼毫笔。

  外加一壶烈酒。

  “问太子一件事。”

  宗行雍一目十行,在军报上批“阅”:“两年前,滂水之战,本王做过一个梦。”

  殷臻:“那一仗有叛党,至今未找到。”

  “快了。”宗行雍“啪”合上最后一封军报。

  梦。

  殷臻倚靠在帐边:“孤困了,要睡。”

  宗行雍朝后一躺,后背直接靠上了榻边。榻上铺了厚厚一层绒裘,仅放了一层厚被褥。

  “本王不想睡。”

  “不睡干什么?”殷臻反问。

  “赏月。”摄政王眼一抬,一锤定音。

  大半夜,殷臻觉得他脑子有病:“不走?”他冷冷。

  帘子刚刚掀一半,稀里哗啦从后面倒出一串人,你踩我我踩你手忙脚乱。

  殷臻:“……”

  “咳咳咳!”

  “将军我来送明日军情折子!”

  “王爷我落了东西正等蚩蛇首领拿,路过,路过哈哈。”

  “张卫你他娘的别挤老子老子要看!”

  “杜松,你看老子哪儿还有一只脚踩你——”

  宗行雍阴恻恻:“要看什么?”

  所有人齐齐一僵,缩着脖子,扭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推推攘攘往各自营帐走,望天望地:“今晚月亮真圆”“是啊正适合赏月”“今天是个好日子”“天气不错”……

  最后有人气吞山河:“王妃——真美啊!”

  殷臻浑身一炸。

  他眼睛睁大,听到宗行雍一怔,随即放肆大笑:“赏!”

  这一声“赏”犹如打开什么开关,耳中立刻窜进来一连串“王妃”,其中某个人双手拢在嘴边:“我保证王爷洁身自好,四年来身边连只苍蝇都没有。日日夜夜独守空房,不怕染病就怕憋出病。”

  军中人口无遮拦惯了,当即有人附和起哄:“我作证!”

  “我作证!”

  “我也作证!”

  宗行雍摸着下巴沉吟,铿锵:“通通赏!”

  “……”

  殷臻气昏了头,一把拔出右侧佩剑,剑身出鞘一半,雪白剑光刹那倾泻一地。

  “太子又要杀本王?”宗行雍摊手道,“本王什么都没干,说了四个字而已。”

  殷臻冷静下来,缓缓把剑送回去,剑尖至底,发出“砰”一声响。

  枯草上覆盖着雪粒,夜里温度低,又结成长长冰条。

  出乎意料,昏暗云层间隙中,确有一轮月满而稍缺的圆月,硕大如黄金饼,空悬天际。遥遥远望群山隐匿夜色中,连绵不绝山脉连城铸关,巍峨矗立。

  宗行雍坐在一座小山包上,黑金衣角铺陈。

  “滂水一战东起明山关,西至终雪岭。死伤共一百二十九人,其中七十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埋骨沼泽深潭下。”

  宗行雍将一壶热酒倾倒在地:“本王手下军师将领十一人,有嫌疑者还剩四。”

  “本王一生谨记。”

  “三天三夜从中州至边关,横跨二十七城。”

  “当真是来看本王死没死透?”他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幽碧瞳仁直勾勾盯着殷臻,花纹深浅一线,宛如一头压抑野兽。

  殷臻避重就轻:“将帅昏迷,二十七城危。边关颓,国朝毁。”

  宗行雍仿佛要看进他心中,良久,勾起唇:“太子说得是。”他一手将酒壶勾起,“回去睡觉。”

  一路沉默。

  宗行雍的影子在身前一步,不远不近距离,仿佛上前一步就能踩上去。

  殷臻注意力难得不集中,一边回忆一边走。两年前他在宗行雍昏迷时见过那十一人中大多数,只要再见一面,能一一和身份地位对上脸。

  有三个人,表现略异样。

  他一心二用得太明显,踩了宗行雍后脚跟。

  “……”

  摄政王回头,瞧了他一眼,看表情不像是要说什么好话,殷臻率先道:“张卫,偷走了一封信。”

  “两年前孤进帐中后见到了两个人,另一个砸碎了茶碗,可能是意外。”

  宗行雍:“两人?”

  “不对劲的有三人。”

  殷臻:“第三人是死侍,出帐极快,难以辨别。”

  死侍。

  宗行雍瞳仁一凝。

  随即不太在意地笑:“太子记性不错。”

  “但本王有一个问题。”

  殷臻:“说。”

  “死侍将本王营帐密不透风围住,太子如何进得,又在里面做了什么?”

  他道,“本王高烧不退,做了场梦。”

  殷臻:“孤进去了。”他被问得烦了,毫无感情,“被一把拽上了榻。”

  “……”

  宗行雍一时失语——他还模糊记得自己把人怎么翻来覆去折腾,两年恨意和情伤加之重伤搅得他理智全无,腕间勒出一道道红痕。

  他心里暗火隐隐压不住,手指焦躁地按压。

  气氛古怪。

  殷臻睡意全无,绕着军营外走了半刻钟。再回去时黑山白水拦在宗行雍军帐前,前者和煦:“殿下今日有地方住下,请随属下来。”

  营帐内灯灭,一片漆黑。

  殷臻:“让开。”

  白水心中一惊,飞快和黑山对视,退开半步:“殿下恕罪。”

  殷臻抬袖,拂亮一盏油灯。

  三秒过去,拂亮第二盏。

  帐中亮堂起来。

  宗行雍靠在堆满军情的案几和床榻间,用左腕串珠有一下没一下敲击地面,幽碧瞳仁中闪过嗜杀。

  “想杀人。”他双臂自然展开,搭垂榻边,珠串摘了,腰间环佩全拆,赤条条一人,又重复道:“本王心情不好,想杀人。”

  殷臻视线微微停顿。

  “殷臻,”宗行雍压着额角,声音忽哑道,“本王头痛欲裂,要杀人。”

  殷臻安静看着他。

  这类语气他很熟悉。

  宗行雍从生死擂台上下来,心情恶劣到极端会这么喊。

  帐中另一边挂了一整套黑沉盔甲,上面全是纵横刀剑划痕。灯火一辉映,泛出森森血光。虚幻白骨铺满宗行雍脚下地面。

  他坐其上,犹如一尊真正从尸山血水中爬出的阎罗。

  殷臻往前一步。

  几乎是他一动,宗行雍眼神瞬变。犹如饿虎扑狼,猛然将他掀至榻上。掌控十足扣住他脖颈,殷臻被迫仰头,“唔”了声,高高扬起脖颈,姿态如仙鹤引颈受戮。

  手指猝然收紧。

  急切而混乱的吻一路从眉心往下,在喉结处重重反复、啃食。

  呼吸被掠夺。

  殷臻抓住他头发迫使他离开,艰难喘息:“孤未见过陵渠。“

  宗行雍糟糕情绪兜头被冷水浇灭,意外好说话:“想见?”

  “太子想拿东西走人?”他手指顺着敞开衣襟往下,触摸到牡丹花蕊。虎口带了薄茧,触摸到娇嫩皮肉,所过之处颤栗无比。

  殷臻抬袖遮眼,呼吸愈乱,不成字句:“是又如何?”

  “从本王手中拿走,算太子赢。”宗行雍移开他手臂,怜爱地吻掉他眼角湿漉漉水光,“凡事该有失败代价。”

  “赢则走,输了——”

  宗行雍:“在边关陪本王至少四个月。”

  殷臻冷静道:“你想造反。”

  “是,”宗行雍跟他鼻尖对鼻尖,手掌覆在他小腹,内力借由每一寸皮肤将热意推入,毫不避讳道,“你做太子,本王得想个法子娶太子。”

  举兵借口而已。

  “孤从不输。”

  “巧了。”宗行雍道,“本王也从未输过。”

  殷臻把他从身上掀下来,一句话结束:“赌。”他躺下来才发现自己无形踏入宗行雍私人领地,整个榻间全是摄政王身上重香的气息,带着股不知从什么地方飘过来的香火味,幽幽盈在全身。

  宗行雍:“没不让你睡,你睡你的,本王抱本王的。”

  殷臻没同意也没拒绝,宗行雍当他默认,伸手,把人往怀里拥。

  殷臻面对床角,持续不动——经验告诉他,这时候一动夜就会无限拉长。

  耳朵被一揉。

  殷臻忍。

  耳垂被扯了扯。

  殷臻再忍。

  温香软玉在怀,宗行雍怅然发表感悟:“本王觉得有点不真实。”

  殷臻立刻回头,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

  宗行雍:“……”

  他掌心不带任何色-情意味贴着殷臻小腹,隐约笑了:“怎么不咬深点,本王背上还有牙印,正可惜在背上,没地儿展示。”

  殷臻:“……”

  殷臻闭眼,小腹热度游走周身,他找了个舒服姿势,安安静静闭眼。

  宗行雍也闭眼。

  “明日孤要见陵渠。”他想到什么,半炷香后提醒宗行雍。

  “行行行。”宗行雍正跟周公约会,顺手把他脑袋贴近自己胸口,心脏跳动声“砰砰砰”隔着耳膜传至血液,殷臻耳根一抖,很轻地挪开。

  第二日。

  晨起干燥,东边升起一轮鸭蛋黄太阳。

  从均提前从凉州城至驻军地,久久徘徊。

  周边守卫森严,难以再进。

  殷臻瞥见了他,头略痛。

  他确实在关外待得太久,事务堆积都是小事,一旦皇帝起了疑心,事情难以解释。还有国相张隆,秦震……

  殷臻扫到左边一根木棍,孤零零落在地上。

  摄政王信守承诺,向他展示陵渠,苦口婆心相劝:“在哪儿都一样。”

  陵渠被妥善放置在巴掌大两指深的木盒中,木身雕刻藤蔓纹路,盒盖打开,露出深处存放宝物。

  表面像花,干花。

  殷臻不感兴趣地扫了一眼,抖了抖袖子。

  在他抖袖子当即宗行雍眼皮一跳,他没想到殷臻动手如此快,眼前一阵白色粉末扬过——

  迷药。

  殷臻心中低骂一声。

  分量不够。

  宗行雍内心复杂。

  殷臻一秒没有停顿,往上亲。

  那甚至不能算吻,他撞到了宗行雍的牙齿。

  宗行雍立刻有了反应,他用力把人往怀中勒,沉沉一笑:“生疏了,太子。”

  “要本王再教一遍……怎么接吻?”

  殷臻冲他粲然一笑。

  他眉眼无一处不漂亮,有心勾引时叫摄政王想到那句盛赞牡丹的诗——除却解禅心不动,算应狂杀五陵儿。

  色令智昏。

  摄政王心念一动,明知有诈还是压身下吻。

  唇相接刹那,殷臻陵渠到手,脚尖勾起地上木棍,毫不迟疑,劈头往下砸!

  疾风呼啸而下。

  宗行雍猛然回头,右肩“砰”被砸响,趔趄后倒:“殷——”

  “臻”字消失在喉间。

  他轰然倒地。

  这一下电光石火,连不远处急速赶来的从均都愣了。殷臻迅速站起身,力气太大带倒身后椅子,语速快得像有鬼在身后追:“立刻返程回京。”

  只需宗行雍手中令牌,二十七城畅通无阻。

  从均艰难地:“殿下。”

  殷臻心头油然而生不好的预感。

  “刘侍郎今日午时已到凉州,身边跟着圣上身边红人宣公公,现下已至军营,说是……圣旨到。”

  殷臻心头一跳:“什么圣旨?”

  一阵杂乱脚步声传来,为首刘升斗挺着个大肚子,乍一看牙间还有未剃完的鱼肉菜叶。他得意洋洋地:“太子,还不快接旨?”

  等等等等会儿——地上那个,是……

  刘升斗表情刹那惊恐,下巴上的肥肉抖动起来。

  殷臻:“你当跪孤。”

  营帐被半掀开,为首正红太监服老人呵斥:“刘升斗,见当朝太子而不跪,是何居心?”他身后陆陆续续站了一众宫女太监。

  刘升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众目睽睽之下他咬牙,跪地:“下官刘升斗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跪完要起身,殷臻凌厉:“孤让你起了吗?”

  身边太监什么离奇事儿没见过,扫了一眼又离开,扯着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边关内乱,特令太子……前线……与摄政王共同抗敌……”后面的话殷臻一句没听,压住抖动眼皮。

  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他梭然低头——

  一只手抓住了他脚踝,狠狠往下扯!

  被结结实实抽了一棍子的人幽幽断字:“……殷、臻。”

  【作者有话说】

  老婆投怀送抱,迎面当头一棒

  横批:栽在同一招手上

  写出来了我躺了我被榨干了今天不是更新了怎么明天还有明天真的还能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