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陛下,请娇羞>第40章 盖头

  宫宴很安静,几乎寂静无声。

  所有嫔妃端坐在自己的席位,哪怕惯常打破僵局的富怡贵人都没有出声。

  僵死的,沉默的气氛。

  对于后宫嫔妃而言,皇帝并不是一个会让她们想要见到的人。那个人的存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们自己所谓的价值,并非作为一个人,而是作为一个女人。

  而皇帝的眼中也从来没有她们。

  讨好不会获得殊荣,不小心的冒犯却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有皇帝在的地方,就是一滩沉沉的死水。

  一场宫宴这么沉默地开始,沉默地结束。

  至此,仪式告一段落。皇帝需要离开后宫,面见前朝官员和南陵使节,而顾怀萦从此正式进入后宫,接受诸位妃嫔的拜会。

  一直到夜间,侍寝。

  皇帝离开后,气氛显然松了一些。但众人遥遥望着顾怀萦,几分面面相觑。

  令人意外的是,第一个上前的,并非位分最尊的谢虞,也并非同顾怀萦关系最好的富怡贵人,而是那位会说南陵语,肌肤微丰,轻声细语的宋婕妤。

  宋吟霜微笑着朝顾怀萦行了个礼,温柔道了一句南陵语。

  “阿布格索瓦。”——愿伽释神守护你。

  顾怀萦忽而心脏一跳,意识到自己仿佛忽略掉了什么事情。

  **

  南陵,奉天殿。

  娇娆的艳鬼如艳白的蛇,被钉在走道两侧的墙壁上。墙上是纷繁的壁画,艳丽的虫与蛇层层叠叠。

  穿着黑袍的大巫默默穿过走道,身后几名看不见脸的使者将手臂交叠在一起,扭曲的手臂如轿子一般,上面端坐着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女童。

  女童的目光空无一物,漆黑至深不见底。很长的黑发编织着金线,厚重的,层层叠叠的衣袍几乎要将她的肩膀压垮。

  大巫忽然停下脚步,连同身后的使者也一起停下。

  走道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身形不算高大的男人,很瘦,脸上覆盖着面具。

  男人的声音算不上低沉,只是很冷,说出的话是中洲语:“这就是新的天圣女?”

  大巫嘶哑着,以南陵语回应:“是。”

  男人:“但上一位天圣女,似乎还没有死。”

  大巫冷笑:“背叛者,即为死。”

  大巫说完这话,不再理会男人,直直往前走去。

  抬着女童的使者也跟了上去,寂静无声。

  女童一直毫无反应,眼睛里没有半点孩童该有的天真和好奇,仿佛方才在她面前说话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没有生命的物件,是一棵树,一朵花,不值得投去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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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经过男人的瞬间,女童轻轻抬起手。

  男人的衣袖滑过她的指尖,很轻地一扫,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墙上的艳鬼扭曲着挣扎起来,发出尖锐的声音。

  大殿之外,是前来朝拜的贵族子弟。这个空荡荡的女童将被放置在神座之下,成为神明新的使者,接受无数不知是否能够听懂的虔诚的拜祭。

  **

  中洲皇宫,宋吟霜朝顾怀萦伸出手的速度很快。

  手掌微微握着,像是抓着什么东西,不声不响地举到了顾怀萦的眼前。

  但顾怀萦的速度更快。

  她几乎不需要思考一般……相似的事情在南陵太容易发生,毒蛊丛生的地方,绝不可以信任任何一只伸到面前的手。

  顾怀萦反手从宋吟霜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直直朝对方的手刺了下去。

  她听到远远的惊叫声,脑海中后知后觉地冒出一句话。

  不能见血。

  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无论是于她还是于容汀,都是如此。

  在南陵的说法中,重要的日子见了血,便会有煞。

  就这么一瞬的犹豫,簪子没能刺下去,宋吟霜的手在顾怀萦眼前轻轻张开。

  里头是一只蝴蝶,被闷着攥了许久,已经死去了。

  蝴蝶原本艳丽的翅膀折断了,破碎的磷粉沾了满手。

  “哎呀。”宋吟霜很轻地惊呼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顾怀萦笑道,“妾失算了,光想着要给娘娘一个惊喜,却不小心忘了,任何生灵在不属于它的地方,总是很容易就这么……不小心死掉了。”

  宋吟霜说的依旧是南陵语,生怕顾怀萦听不懂似的。

  顾怀萦没什么反应,只是手指微微捏紧了发簪。

  她不太确定,一只蝴蝶的死亡,算不算见血。

  如果蝴蝶不算,那为什么,一个人的死亡会算呢?

  明明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宋吟霜的脸上。

  宋吟霜依旧笑着,雪白丰满的肌肤上布着一层很薄的汗液,在日光下显得积分晶莹。她轻轻吹掉手里粉末,看着顾怀萦手中的簪子,目光有一瞬间的瑟缩。

  但只是一瞬间罢了,她随即娇美地望着顾怀萦,软声道:“天圣女……不,昭妃娘娘喜欢这个簪子吗?若是娘娘不嫌弃,妾没准备什么其他的,便以此簪赠娘娘,权当一片心意。”

  宋吟霜说罢,又是福了一礼,静静退下了。

  顾怀萦拿着簪子,忽然有一丝不知所措。

  富怡贵人正要上前解围,谢虞叹了口气,伸手拦了一把,主动上前将顾怀萦手中的簪子取下,端正地插在她的发髻上。

  “宋婕妤的父兄都死在了南陵。”谢虞轻声道,也顾不得思考顾怀萦听不听得懂。

  谢虞倒也不是十分真心地想帮什么忙,只不过总归此处除了顾怀萦外,她位份最尊,眼前这人是不是狐狸精暂且不提,总归是长公主殿下铁了心要护着的。

  总归不好让她在今日这样的时候太过难看。

  谢虞:“娘娘,这里终究是中洲,文官家的子弟……如富怡这些倒也罢了,不谙世事也不知边境疾苦,但算上女官宫女,到底有几个武将家出身的,也有几个家中有人折在了南陵的。昔日是大雨连绵,兼之太后陛下本身对你都不待见,才有了安宁时日。如今你位高,太后隐居不语,陛下仿佛对你也有所不同,更遑论长公主当众对你示好。”

  谢虞说到这里,有些心梗似的抽了口气,顺了顺才继续道:“总之,如今你已在人前,明枪暗箭终究是无可避免,自己小心吧。”

  顾怀萦其实听懂了。

  甚至可以说,她对此早有准备。

  她同南陵永远不可能真正割席,她也不可能对每个人解释,她已经背叛南陵,而她在南陵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什,这些妃嫔对她的看法,顾怀萦本也不大关心。

  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点隐秘的不安萦绕在心头。

  顾怀萦不由想起正在接见南陵使者的容汀……她给她写了护身的符咒,南陵使者也不大可能在这种时候发难。

  那这不安来自何处?

  直觉是种很可怕的东西,而顾怀萦相信直觉。

  小小插曲之后,一切又回归正轨。

  谢虞之后,便是淑贵人云婉言。这位一向娇俏的美人面无表情地行了礼,连话都没说一句。

  之后是纯宁贵人季纯宁,瘦高个的药罐子,身上带着常年不散的药香,顾怀萦依旧能闻到其中隐约的,络伽果的气味。

  几乎已经被腌入味了。

  纯宁贵人的脸色比上次见到时还要灰败些,目光直勾勾地说道:“我会抓住你的把柄。”

  这后宫中,大概再没有把这种话说得如此直白的人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明晃晃的挑衅。

  顾怀萦:……

  她几乎想提醒一句,可是你就快死了。

  这条命已经不够她再喝上几口那掺着络伽果这一剧毒的药茶了,最多再半月,她大概连床都下不了。

  纯宁贵人退下后,富怡贵人才抱着她的猫蹦蹦跳跳地凑到顾怀萦身边,小心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又如同往日一般脆生生地笑起来。

  “昭妃姐姐可别生纯宁姐姐的气,她开玩笑呢,大概话本子写多了,还把自己当本子里的神探。”富怡贵人笑道,“富怡给你笑一个,不生气了好不好?”

  顾怀萦本也没什么火气,就这么没被富怡抱着胳膊晃悠,那只猫也得寸进尺地往她脸上凑,于是为了摆脱现状,随意地点点头。

  谁知富怡贵人当下晃悠得更狠了:“不愧是富怡看中的美人姐姐,人美心善脾气好,富怡和芝麻都最喜欢你了。芝麻是猫,猫有灵性,芝麻喜欢的绝不会是坏人!”

  富怡贵人又是一同撒娇,才恋恋不舍地退下。

  之后的美人才人大多是生面孔,差不多的脸在顾怀萦面前差不多地一晃,日头便这么在美人脸中缓缓向西移去。

  待到日近黄昏,顾怀萦被抬到了她的新宫殿——距离皇帝的寝宫很近,宫殿算不上富丽堂皇,但也清雅精致,亭台楼阁,曲径通幽,远不是思寥宫能比的。

  送入偏红的门帘,蒙上遮蔽视线的红纱,红纱上绣着金线,女官一把一把向她洒着从前未曾见过的干果子,没什么情绪地说着些奇奇怪怪的话。

  顾怀萦被砸得有些懵,索性从被单上摸了一颗塞进嘴里。

  红色的干果,甜的,有一点点黏腻的口感,香味很重,充斥在唇舌间。

  女官撒红枣的动作顿住了,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顾怀萦一眼。

  一个妃子,原不会有这些琐碎的仪式,封妃典礼之后,夜间侍寝之时,也不过沐浴更衣,被席一裹,如一道菜品一般等待享用罢了。

  这些琐碎的,民间的仪式。

  甚至仿着民间婚嫁的盖头,做了红姣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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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当初册立皇后之时,陛下也不曾如此上心过吧。

  而且太后居然还同意了。xzf

  女官提醒了一句:“昭妃娘娘,这是吉利,不能吃。”

  顾怀萦从善如流地放下手,于是女官继续唱起她奉太后之命篡改的,夹杂着诅咒的吉利词,抓着一把红枣就要撒。

  屋外忽然传来几声躁乱,有宫女低低的阻拦声。

  “陛下,这会儿还不能进去……啊……”

  女官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怀萦自己挑起了一半覆盖在脸上的红纱,影影绰绰间,看见靠在门边的一截红色衣袍。

  门边之人问道:“怎么?有什么是朕不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