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天色渐渐沉暗,当最后一丝橘色的光消失在天边的时候,开始有风击打着窗户。

  天气预告说今晚有大风和霜冻。

  行人步履匆匆,伫立在旷野边缘的体育馆依旧灯火通明,今晚这里有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作为一年一度的重要赛事,此时有上千人在这里聚集。

  1月12日,晚18:27分。

  最强咒术师坐在距离冰场最高的席位上,嘴里还在小声的嘟囔着什么。

  仔细听的话,能发现他在说的是:

  “后外结环三周。”

  “阿克赛尔三周、三周半?”

  “跳得好高,这真的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吗?”

  “啊,摔了。”

  ”呜哇,这个紫色的衣服是什么,好浮夸……不过如果是未来穿的话,说不定也不错……”

  ——什么不错啊。

  月下未来神色微妙的转头注视着旁边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五条悟今天穿了一身纯白的衣服,雪白的长风衣内里是同色系的毛衣,霜白的睫毛微微颤动,蓝眼睛仿佛在这片冰面遥相呼应。

  看的好认真啊。

  月下未来想。

  刚刚不是说有点无聊吗?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五条悟向这边回过头,蓝眼睛被墨镜遮住了,看起来就有点高远。但月下未来知道他一定是在认真的看着自己,像是一只乖巧端坐的雪豹,这样想的话就会莫名的有点可爱。

  月下未来:“悟能分清这些跳跃的不同吗?”

  “很简单啊。”

  月下未来眨眨眼。

  五条悟洋洋得意的举起手指,一边说着“啊这是考验。”一边解释说,“阿克塞尔会有个向前的预备动势,后外结环起跳之前会有个轴心的偏移、toe-loop的起跳动作稍有些不同……”

  花样滑冰的比赛中,一共有六种跳跃方式,难度大,速度快,是最为关键的技术动作,也是初见者最难以分辨的观察要点。

  月下未来神色惊奇的看着他。

  五条悟顿了下:“为什么这么惊讶?”

  “悟竟然真的有好好了解过。”

  “那是当然的啊。”

  “我以为……”

  “以为我会像个外行人一样坐在这里,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懂?”五条悟故意说,“太小看我了吧。”

  “明明不感兴趣?”

  “也不是完全不感兴趣。”

  “刚刚还说无聊?”

  “我又不是在说这个无聊。”

  月下未来疑惑的看着他,五条悟对他眨眼,然后月下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因为我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悟是因为我才去了解了这些的?”

  “这是当然的啊。”五条悟第二次这样理所当然的肯定道,“作为男朋友,我要知道未来都在喜欢些什么。”

  月下未来感觉有点高兴。

  “我当然要明白到底有哪些对手在和我抢占未来的注意力——”

  “……?”

  “然后打败它!”

  月下未来哭笑不得,这是要打败什么啊。但看着五条悟过于认真的面容,他还是感到了一点些微的窘迫。

  窘迫和快乐。

  毕竟五条悟对滑冰不太感兴趣不是吗?

  但他却为了月下未来去了解这些他原本不感兴趣的“小事”。

  不会有谁受伤或死亡、跟人类的生死存亡无关的“小事”。

  而月下未来一边觉得为了这种事来占据五条悟的精力有点浪费,一边又控制不住的觉得高兴。

  很奇怪吧?

  可又有谁会去指望云端上的神明为自己做出改变……

  ……不是神明,是男朋友啊。

  “这是当然的啊。”

  像是听到了他内心中的声音一样,五条悟这样做出了回应。

  现在场上的是一个不太认识的美国选手,因为做出了一个精彩的跳跃而获得了全场的欢呼,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中,有两个人安静的靠在一起。

  “未来太过看轻自己了吧。”五条悟在月下未来耳边小声说,“你会为我而改变,所以我也会因为你产生变化,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理所当然啊。

  热气喷吐在耳边,灼热的温度从两人相连的指间传来,月下未来注视着五条悟,看那嘴唇一张一合的说一些好听的话。

  不管多少次都舍不得移开目光,他看着他,像是在深蓝色的湖面上停驻了一只白色的鸟。

  “而且……”

  五条悟充满暗示性的眨眼。

  “看着这些选手,想象一下未来站在冰面上的样子,好像也不是那么不感兴趣嘛。”他说,“未来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什么?”

  “好想看啊,未来为我滑冰——”

  五条悟拖长声音。

  “不知道会不会有路过的神明听一听我的声音呢?”他忍痛说,“我愿意用一年份的大福作为代价。”

  月下未来无奈,又有点想笑。

  “是这么贵重的愿望吗?”

  “因为是很珍贵的人啊。”五条悟说。

  “一年份也太多了点。”

  “所以会有好心的神明替我实现吗?”

  月下未来看他,五条悟俏皮的对他眨眼,人群又一次在欢呼着什么。

  因为所有的灯光都在照向冰面,观众席反而显得黯淡了起来,他们在这样糟杂的环境中说着悄悄话,好像全世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手指在座椅间交叠。

  月下未来凑近五条悟的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

  维克托从准备室走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在各色旗帜、横幅、彩色人群妆点的观众席上,两个咒术师在悄悄的说着什么。

  五条悟的面容被挡在墨镜后面,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嘴角,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注意到他们自身也是引人注目的其中之一。

  不过就算知道估计也不会在意吧。

  毕竟是“超能力者”。

  冰刀的硬质塑料外壳碰撞地面特有的咔咔声响在耳边。

  维克托一边向前走去一边漫不经心的思考着昨晚的对话。

  那大概是刚回到酒店的时候。

  出于好奇,维克托向胜生勇利提出疑问:“未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唉?怎么突然问这个、”胜生勇利抬头看过来,惯常温和的青年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敏锐,“是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维克托随便找了个理由,“毕竟是勇利的弟弟,稍微有点好奇。”

  胜生勇利眨了眨眼,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

  “当然是我的弟弟。”

  “这个我知道。”

  “未来是三岁起来到我家的吧。”勇利说,“父母出了事故,就被我家收养了,当时我是小学三年级,就这样突然间多了个弟弟……”

  “很开心吗?”

  “很开心。”胜生勇利说,带着点炫耀的意味,“很可爱哦,小时候的未来。”

  “嗯?”

  “会跟在后面喊哥哥,会在放学的时候和狗狗一起在家门前等我,会用崇拜的目光看我练习,然后说想要长大后和哥哥一起滑冰。”

  维克托回忆了一下刚刚见过面的那个危险的黑发少年,沉默了一下。

  不行,完全想象不出来。

  那边的胜生勇利还在用一种很怀念的语气说:“从小时候起就是个很可靠的孩子,但偶尔也会有让人担心的举动。”

  “比如说?”

  “大半夜跑出去玩又没带钥匙,爬树到二楼敲窗户找我求救之类的……独自一人穿越树林和高速跑去水库钓鱼之类的……有段时间身上经常有伤,但问他就说是不小心摔倒、但有谁一整个学期都在摔倒啊。”

  胜生勇利轻声说。

  “现在也应该有什么在瞒着我吧……”

  维克托最后一句没有听清:“勇利你说什么?”

  “前段时间,未来放弃滑冰了。”胜生勇利说,“他扔掉了所有和滑冰相关的东西,心中受了很重的伤。”

  维克托看着他。

  胜生勇利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心中为自己鼓起勇气,然后他再看过来的时候,眼中就带着这段时间经常看见的、名为信念的火。

  “维克托!”

  “是?”

  胜生勇利说:“跟维克托不一样,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成年组国际赛事,经验不足,实力不足,在赢之前就做好了输的准备——”

  维克托好像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但我是不会认输的。”胜生勇利大声说,“我会成为冠军,然后证明给未来看——曾经的努力不是无价值的!我会用金牌——帮他找回对滑冰的爱!”

  维克托笑了,在勇利恼羞成怒之前接下了挑战。

  “拿我也要认真起来才行啊!”

  “那当然了!”

  “作为倍受崇拜的前辈,由我来把金牌给弟弟君说不定效果更好吧!”

  “?!!”

  思绪回到现在。

  晚18:31分,维克托·尼基福罗夫站上了他的舞台。

  不会放水的。

  正因为对手是勇利才需要全力以赴。

  勇利和未来、还有那个名为五条悟的男人此时都在看着他吧。

  明亮的灯光从头顶打下,众人的欢呼和喧嚣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在仿若镜面的巨大冰面上,银色短发的男人轻松自然又悠游傲慢。

  狂风摇动着窗户,在逐渐酷烈的风暴中,他伸展双臂,决心为他的观众和他的恋人献上最好的舞台。

  /

  而与此同时,几乎是同一时间,在距离体育馆仅有3.7公里的里昂市区,涩泽龙彦出现了。

  白色头发的少年站在当地最负有盛名的教堂门前,仰望着距离地面约有31米高的教堂钟楼,悠远的钟鸣会在整点报响,他却现在就很想听听它的声音。

  少年迈步向前。

  看守教堂的工作人员和教士倒在他的身后,有浓雾在他脚边翻滚着涌现。

  像是活着的生物,浓雾在转瞬间自我增殖沸腾。

  那是可以分离异能力的雾,触碰到的异能力者会被短暂剥离自身所拥有的能力,如果不想被自己的所拥有的力量杀死的话,就要以人类之身打败它。

  然而又有谁能以人类之身杀死神明呢?

  至少涩泽龙彦直至今日,还没见过这样的奇迹。

  /

  1月12日,晚18:31分。

  浓雾突然在里昂中心市区降临。

  然后在短短三分钟之内扩散到了整座城市。

  因为罪魁祸首能力的特殊性,被包裹在浓雾中的普通人全都暂时消失了。空荡荡的地图不再是人居住的城市,而是变成了只剩下了异能力者、和被分离出来的人形能力结晶的搏杀场。

  ——必须有一方死亡才能结束的搏杀场。

  它们被分离出来的同时就是这样设置的。

  所以火焰的能力者将被火焰杀死,冰雪的能力者会被冰雪凝结。

  其中当然也包含了处在里昂市郊的里昂体育馆。

  灯光、鲜花、和空灵优雅的音乐声都还在,只有人消失了。

  在比赛刚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刚刚还博得众人高声惊呼的冰上舞者、和其观众都突兀的消失在了大雾中。

  ——偌大的观众席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雾气遮住了光,整个体育馆变得晦暗不明,那两位仅剩的观众坐在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直到五条悟从座位上站起来,用力伸展了下手臂。

  “打扰别人看比赛——”

  “做出这样过分的事,就算被杀也没什么怨言吧?”

  锁链哗哗作响。

  月下未来坐在他身边,年轻的面容隐藏在黑暗里,他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广阔冰面,霎时间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