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轻吹动棉质的窗帘,明明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但在这一瞬,月下未来却好像忽视了周围的一切。

  五条悟或许将要恢复记忆了。

  这件事突然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是好事吗?

  不知道。

  是坏事吗?

  不知道。

  月下未来只知道自己又一次欺骗了他。

  他杀死了他。

  好像有一片纯白的光晕突然在眼前炸开。

  有谁在风中呼喊。

  指间仿佛再次传来了细微的金属碎裂声。

  他闭上眼睛。

  【未来?你没事吧?】

  有什么生物跳到了他的腿上,黑色的皮毛,金色眼睛。

  是系统回来了。

  黑猫轻轻的用爪垫拍了拍他的手臂。

  【抱歉,书应该是想安慰你。】

  月下未来摇头。

  【你别急,这只是一个可能,现在还没有恢复的迹象,你是不想五条悟恢复记忆吗?】

  月下未来还是摇头。

  【抱歉……抱歉未来,我、】

  月下未来摸了摸它的脑袋。

  “也不全是你的错。”他说,“我早该察觉……”

  毕竟系统也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出了解读。

  月下未来苦笑:“我早该察觉的,如果这是个游戏,悟对我的好感度增长也太快了。”他说,“五条家的神子哪可能这么快就喜欢上一个人呢?”

  只是他被快乐蒙蔽了眼睛,刻意的忽视了一切罢了。

  【我觉得不是这样……】

  黑猫呐呐无言,但无力的声音说服不了任何人。

  月下未来把视线转向太宰治:“抱歉让您久等了。”他爽快的说,“的确是我违背了约定,擅作主张的将您带到了这里,在这一点我无可否认……”

  太宰治目光沉沉:“不打算辩解吗?”

  “没什么可辩解的。”

  “不是因为和中岛敦的约定?”

  “我们约定的是14年后。”

  14年后,□□大楼,中岛敦委托他将太宰治从顶楼天台上拉回来。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救我?

  太宰治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还没有忘记这一点。

  月下未来:“抱歉……”

  太宰治打断了他不想听的声音。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说,“全部,所有,在我死后所发生的一切,告诉我——”

  月下未来轻轻牵了下嘴角:“这是和解的交换条件吗?”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啊。”太宰治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想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和解,付出所有的情报只是一个必要的先决条件吧。”

  但他现在又不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小小的男孩身形单薄,披着过长的黑色外衣也只是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就算他拿回了记忆,气质诡异威严,但单看外形,无论如何也只是一个八岁孩子而已。

  月下未来却没有说破。

  就像只要月下未来想,太宰治今天就绝无法走出这里。

  同样的,如果月下未来是个心胸狭小的人,太宰治今天也绝不会站在这里。

  这种微小的默契使得气氛微妙的缓和了下来,太宰治甚至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爬上了月下未来旁边的沙发,他看上去做好了听故事的打算,但月下未来却不打算就这样配合。

  “系统说您能看到平行世界发生的事对吗,您可以自己去看。”月下未来故意说。

  “你在试探什么?这个世界是唯一的。”太宰治说,“你以为能让那个人成功活下来的世界有多少?能成功升格的世界又有多少?”

  月下未来看他。

  那双鸢色的眸子仿佛穿透冰冷的河流:“亿万个世界中,我们走在唯一的道路上。”

  这是唯一一个织田作能活下来的世界。

  也是唯一一个五次重启成功的世界。

  月下未来消化了这个消息,追问道:“您也不知道现在这个延展的未来会发生什么吗?”

  “不能。”太宰治说,“我能根据现有情报猜到一些,但我无法看到全部。”他故意说:“或者你也可以把书给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平行世界?”

  但又有谁会将这种已经到手的万能许愿机交给别人呢?

  月下未来好像没有听到他第二句话,又问:“那您知道了那些故事,又想做什么呢?”

  “你很抵触说起那些?”

  月下未来不可置否:“故事也只是故事而已,既不会改变什么、也不会带来什么。”

  太宰治:“但你想找到羂索。”

  月下未来有点迟疑:“这跟我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太宰治:“你们都不明白情报真正的作用——你的故事里也许就隐藏着关于诅咒师的关键情报。”

  月下未来沉默。

  他好像被逼入了绝境。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很难再拒绝了,毕竟目前最关键、也是最让他忧心的就是羂索的下落。就算是魔人和福地樱痴也不会平白无故毁灭世界,但只有羂索——

  诅咒师本人可能没有想要做什么,但他的行动却会导致夭的诞生。

  无论如何,涩谷事变和死灭洄游决不能再一次发生。

  但与此同时,月下未来也知道了太宰治的目的。

  所谓的兴师问罪只是个借口而已,所谓的谅解也只是个幌子。

  不可思议。

  月下未来这些天认识的那个黑发鸢眸的孩子,并没有随着那个港黑首领记忆的回归而消失。

  他一直都在。

  甚至现在仍然在他面前。

  太宰治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因为太简单了,所以面前这个人绝无法说出口。

  ——他察觉到了月下未来的困境,所以来帮忙了。

  “您的目的是什么?”

  “羂索愚弄了我。”太宰治笑容冰冷,“我不该给他一个教训吗?”

  月下未来微微拉扯嘴角:“情报只是个先决条件、那您需要我给出什么补偿?或者报酬?帮您夺回港口黑手党怎么样?”

  “不需要。”

  两人对视两秒,太宰治又笑了。

  这次是略微不满的笑,只是嘴角不再像纸片那样薄薄的弯起。

  “讲讲你的故事吧。”男孩终于放松下脊背。

  月下未来给客人端上迟到的牛奶,尽力摒弃了多余的感情,将时间重启前的种种事件一一道出。

  就像太宰治曾经猜测的那样。

  ——月下未来毁灭了世界,也拯救了世界。

  /

  “接下来可以拜托您吗?”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需要什么都请不要客气,我们需要尽快找到那个诅咒师。”

  太宰治思考了一瞬:“如果我说需要『书』呢?”

  月下未来:“他把自己的名字在『书』上划去了,『书』已经找不到羂索了。”

  太宰治抱起面前厚重的无字文学书,感受着熟悉的力量波动。

  “你说它无法找出羂索?”

  男孩笑了笑。

  “那可不一定。”

  ……

  时针指向九点,太宰治准备离开了。

  他微微拉动书房厚重的房门,又转头看向月下未来。

  黑发少年已经再次开始了之前未结束的工作。

  少年盯着面前的纸页,钢笔在纸面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他已经完全看不出刚刚动摇的样子了,少年的目光稳定而安静,就好像刚刚的慌乱和恐惧都是一场昙花一现。

  太宰治看着他,却知道那不是错觉。

  那些动摇是真实的。

  所以痛苦也是真实的。

  他有一句话没问过月下未来。

  在知晓一切之时,他很好奇月下未来为什么还活着。

  这样说好像很奇怪,但从他推测来说,月下未来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

  和他们这些四处流浪的野犬不一样,月下未来应该是在幸福的家庭长大的孩子。就像是温室的花朵,在亲人的爱中舒展枝叶,他应该从没遇到过太大的波折。

  记忆是有重量的。

  毁灭世界也不单单只是个游戏设定。

  救世主意味着什么?灭世者又意味着什么?当见证过一切伟大的破灭之后,月下未来这个人类的个体,又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

  温室的花朵在经历了这一切后,应该早就崩溃了才对?但月下未来还在好似若无其事的活着。

  太宰治很好奇月下未来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精神真的坚韧到经历毁灭世界、杀死爱人的痛苦之后都完好如初?

  “月下未来。”太宰治轻声呼唤。

  少年抬头。

  “那把枪,近期被使用过吧?”太宰治在月下未来回答之前就继续说了下去,“我稍微调查了下,附近警局存有一次奇怪的报警记录,上面记录7月有人报警说有枪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但出警后又说是恶作剧……附近有人目击到奇怪的闪光……”

  月下未来没说话。

  太宰治:“我询问了附近的邻居……”

  月下未来用食指比划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太宰治看着他,像看着过去的自己。

  月下未来笑了笑。

  那把枪的种种调查只导向了一个结果:月下未来曾经有过一次的自杀未遂。

  正是因为曾经热烈的追求过死亡、他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太宰治注视着面前的人。

  他的噩梦已经结束了,但名为月下未来的人还活在名为“未来”的幽灵中。

  太宰治说起了别的事情:

  “你觉得痛苦吗?”

  月下未来看着他。

  太宰治没有动。

  “您应该理解的才是。”月下未来说,“我很幸福。”

  声音和光一起被黑暗隔绝。

  在太宰治合上房门之前,月下未来的声音最后在耳边传来:

  “谢谢你,太宰先生。”

  门咔哒一声关上。

  男孩站在黑暗的走廊里,无声的动了动嘴唇。

  “该是我说谢谢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