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还在孜孜不倦的在耳边响起,夏日的尾巴在午后悄悄溜走,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只剩下炙热的阳光,还在洋洋洒洒的烘烤着大地。

  两个少年并排站在行道树旁边,傻瓜一样相互对视了好久。

  “好。”

  微弱的声音一闪而逝,甚至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但白发的男孩子拉着另一个人的手,却像是得到什么天大的便宜一样笑起来。

  “那说好了哦。”他拉着对方的手,一边刻意露出讨人喜欢的可爱表情,一边熟练的得寸进尺,“在答应我之前,未来不可以被其他人拐走了,不可以喜欢其他人,不可以先答应其他人的告白,也不可以对别人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

  “……”

  “答应我?”

  “……好。”

  六眼的神子心满意足的笑起来,他晃了晃两个人相牵的手,悄悄地将另一个人的指尖裹在自己的掌心。

  两只手踏实的连在了一起。

  月下未来侧头看了看他的表情。

  五条悟俏皮的眨眼。

  阳光中两道浓黑的影子并排而立,它们泾渭分明,大相径庭,如果不是奇迹发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相交,但此时,两只手被牢牢的连在了一起。

  月下未来终于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肢体。

  道路尽头隐隐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

  陆续有不认识的咒术师从石阶上往下走。

  月下未来看着五条悟的侧脸。

  恍惚间有一丝凉爽的微风吹来。

  这个漫长的夏天,也终于要结束了。

  /

  17:57

  青森县。

  “是这里吗?”

  “是这里吧。”

  月下未来和五条悟一起抬头注视着不远处门扉紧闭的旧式庭园。

  这里是青森近郊的乡下,月下未来来这边找人,跟交流会结束后就理应无所事事的五条悟不一样,月下未来接下来的行程很满,于是在简单的商量之后,他们——主要是五条悟、决定优先依从月下未来的时间表,从京都直奔青森。

  “毕竟说了我要追求你嘛。”五条悟说,“而且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也不知道说的是月下未来还是他的“工作”。

  “……那咒术师的工作怎么办?”

  “有杰在嘛。”五条悟理直气壮的说,“杰很可靠。”

  月下未来沉思了一秒,在心里给夏油杰说了句对不起。

  他会尽快搞定这边的工作,然后劝五条悟回去的。

  不过说到底……果然还是因为这个制度有问题吧?

  全世界只有五条悟一个人能用了吗?

  ……

  “未来?”五条悟的声音在耳边传来,有热烘烘的体温略微凑近了一点,月下未来抬头看去,璀璨的星河映出了他的样子,五条悟眨眨眼,“你在发什么呆呢?

  两个人退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这里说是乡下,附近却没有田地,尽是一栋栋干净整洁的庭院,在保证了风景和隐私的同时尽可能做出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来。尤其是这里距离城镇不远,交通也很便利,从某方面来说,其实更近似十年后的高级别墅区。

  更别说,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非富即贵。

  “虽然我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啦,这种家伙……不管再怎么标榜自己的高贵,在面对咒灵的时候都是一个样。”五条悟撇嘴,“无聊。”

  月下未来抬头看了看他:“五条前辈很早就在祓除咒灵了……”

  “叫我悟啦。”

  五条悟紧贴着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从六岁开始的吧?”

  五条悟说。

  “一开始是把人带我面前来,后来是一群人跟着我出去,再后来是我一个人过去,哇你是没看过那群人哭天抢地的脸,一边说着什么‘悟少爷,太危险啦。’一边试图阻拦我的行踪。”他捏着嗓子学那些人的话,“明明没人能打得过我吧?”

  “可能是在担心你啊。”月下未来笑,“悟少爷?”

  “……才不是在担心我。”五条悟小声嘟囔。

  可能是傍晚的温度太热,他有点不自在地拉了拉领口。

  黑色的校服外套敞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衣,年轻的神子解开了最上面的那个纽扣,露出一点线条分明的锁骨。

  月下未来也有点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话说有找到吗?”

  “没有哦,房子里大概有二十多个、都是普通人,没有异能力者。”

  “人数不少。”

  “像这种四分之三都埋在土里的‘大家族’都是这样啦。”

  月下未来展开乱步调查得出的情报,从中翻出人物关系和宅邸布局。

  “在想什么?”五条悟感兴趣的眨眼,“直接翻墙进去把人偷出来?”

  月下未来不带谴责的看了他一眼:“是礼貌的上门拜访才对吧。”

  五条悟吐舌头:“连杰都不会这么想啦。”

  也不知道夏油杰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月下未来没想这么多,五条悟贴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那头毛茸茸的白发就在他手边,他拘谨而克制地收回手里的纸张:“目标是究极的反异能力者,身上的咒力可能比普通人还要稀薄,六眼看不到也很正常……乱步说情报显示的有点怪,总之还是进去看一下比较好。”

  “礼貌的上门拜访?”

  “翻墙进去比较方便。”

  五条悟低头闷笑。

  “目标那小鬼叫什么?”

  “太宰治,港口黑手党的第三任首领。”月下未来说,“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好像是叫……啊,有了,叫津岛修治,是本地名门津岛议员家的第六子。”

  他忍了一下。

  “前辈,你在干什么?”月下未来问。

  “你不想吗?”五条悟眨眨眼,拉着月下未来的手放在自己的头发上,颇为大方的示意:“给你摸啦。”

  /

  门外的竹林被风吹动,传来沙沙的声响。

  家人的衣服在进食的过程中也传来沙沙的声响。

  黑发鸢眸的男孩坐在席位的最末端,沉默而无声的向口中填入饭食。

  这实在是个人数众多的大家族,不算佣人,只是晚餐坐在一起用餐的正经主家就有十数人,十多人分成两列相对而坐,一日三餐都会聚集在这个幽深昏暗的房间中。*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出声,所有人肃然端坐,餐盘拜访的顺序则一丝不苟,数年如一日,就算不饿也必须要做出个“吃”的样子来。

  男孩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

  就算再美味的食物、在这种情况下也尝不出其应有的味道。

  所以男孩那副难以下咽的态度就不难理解了。

  他本身就饭量不大,前一阵大病一场就更是没有食欲,这两个月好不容易好了一些……

  佣人端坐在身后不远处的位置,视线深灼于男孩的后背。

  ……但在这种氛围里,他又能吃下多少呢?

  男孩忍耐着想要颤抖的恐惧,熟练地做出一副柔顺的样子来,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白嫩的烤鱼。

  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他突如其来跑去自杀了呢?虽然他事后辩解那只是意外落水,但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又为什么要靠近水边呢?

  他之前从不做这种危险的事。

  所以父亲才让人看着他。

  ——“父亲大人是在关心你。”

  所有人都这么说。

  于是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不管他藏在庭院里还是在屏风后面的狭小空间中,都一直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男孩安静的跪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注视着窗外沙沙作响的竹林,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快崩溃了。

  他有一个没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

  ——这个世界,有哪里不对。

  异变是在他落水的那天出现的,没法解释,没法证明,就好像忽然从楼梯上一脚踏空跌了下去,像是列车被巨力突然扭转了轨道。

  一个活在报纸里的人物突然意识到了报纸边缘的白色边框。

  于是他就明白——这个世界,有什么改变了。

  是好的改变吗?

  不知道。

  是不好的改变吗?

  不知道。

  就像地震之前的动物,明知世界即将改变,因此而慌乱不安,但有限的大脑和知识并不能理解这样的现象,于是也只剩下了慌乱不安。

  最可怕的是,男孩聪慧的意识到,只有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

  ——奇怪的只有他自己。

  他很害怕,却不知道该向谁去诉说,慌乱之下跑进了水中,于是就生了一场病。

  男孩漫不经心的想,这样下去,估计他很快就会彻底崩溃了吧。

  没有能求救的对象。

  想要策划一场逃亡,也暂时没有能逃走的空隙。

  是不是完全崩溃后反而会好一些呢?

  或者变得像其他人那样,每天只关心吃饭和政治,说不定也会更“正常”一些。

  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漫无目的的注视着窗外的风景。

  /

  “那小鬼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发现了吧。”

  “他身后那个女人没发现吗?”

  “我给她做了心理暗示。”月下未来说,“但这对[人间失格]估计没用。”

  “是这样吗?”

  月下未来点头。

  五条悟摸了摸下巴:“所以我们到底是来看什么的,他看起来完全没问题嘛——”

  月下未来有些迷茫的看了看黑发鸢眸的男孩。

  啊,哭了。

  “这是……没问题吗?”

  五条悟想了想:“不是还活着吗。”

  “……”

  “我们走吧。”

  五条悟牵起月下未来的手晃了晃,积极的提议。

  “难得出来玩一趟,我想去横滨坐摩天轮。”

  “……”

  “回来再管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