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骗他没关系吗?】

  月下未来缓缓挪动视线看向『书』。

  『书』:【您在担心吗?五条先生暂时听不见我们说话。】

  月下未来又把目光挪回来。

  此时他们在靠近东京塔的某处高楼上,在等待那个据说“诞生于对五条悟的恐惧”的咒灵,有些咒灵的出现需要满足特定的条件,而想让这只咒灵出现、最重要的条件就是绝不与五条悟见面。

  倒是很明智。

  五条悟在旁边那栋楼上,夏油杰和虎杖悠仁也过来了,五条悟说着过去见个面,结果两个同期的特级咒术师又吵了起来。

  中间还夹杂着虎杖悠仁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慌张劝架。

  风声呜呜的从耳边掠过,今天天气有点阴沉。

  月下未来低声说:

  “我没有骗他。”

  【在您的观念中,说谎和隐瞒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吗?】『书』单纯的好奇,但听起来像是反讽。

  它看起来想要跟它的宿主拉近距离。

  月下未来面色平静地看着脚下的风。

  光球绕了一圈落在他脚边。

  【是的,严格来说,您没有说谎,您只是隐瞒了一部分信息。

  您告诉五条先生、说主线任务完成后出现了世界毁灭的倒计时,最后的时间在27号的18点,而您会在世界毁灭的同时逆转时间。

  一切都是系统的自动运转,这听上去是如此的顺理成章。那世界毁灭的原因呢?跳转时间的原理呢?您无比自然地略过了。】

  系统球在高楼边缘摇摇欲坠,它顺着风的方向滚动,凑近了月下未来手边,好像很好奇一般窥伺着他的表情:【对您来说,这不算是欺骗,对吗?】

  月下未来没说话。

  【哦,您很明白嘛,看来您也不完全是这样认为。】『书』说,【五条先生也多少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吧,但他信任您,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问。

  您对此觉得痛苦,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建议您什么都不要说,这样不是更方便一些?到时间后您可以直接启动芙蕾雅。那种程度的武器,除了五条悟以外、这个星球上不可能有人能挡得住。】

  这个异能造物在第三人的视角观察着他的宿主。

  【但您拒绝了我的提议。】

  【是因为您要收集其他人的遗愿?】『书』不明白:【那个遗愿清单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月下未来又看了它一眼:“你只会问为什么吗?”

  【哦,别担心,我不会把这些告诉五条先生的。】

  『书』的确成长的很快,已经明白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东西,莹蓝的光球飘飘忽忽地飞到他眼前:

  【请跟我说说吧,您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人类不应该为了自己而行动吗?他们都是因为如此才渴望得到我。

  那为什么系统、我是说一开始跟您对接的那个系统,找到的都是这样……嗯,完全相反的人,五条先生是这样,您也是这样,总在为了他人而行动。

  您希望在这张清单中获得什么吗?大家的小秘密?】

  不,我更希望你能闭嘴。

  月下未来这样想。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您在自找苦吃。】系统球停在半空中,【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如果您不是想得到什么的话,到底是出于什么而行动的呢?愧疚?】

  “愧疚……”月下未来咀嚼着这个词,他否认了。

  他从楼顶的围台上站起来,大楼脚下有人影来来去去,那些是警察,是消防员,是医生,是穿着黑西装的辅助监督,还有些是自愿来协助咒术师的普通民众。

  周围的广告牌有些黯淡掉色了,接连的灾难让经济十分不景气。

  在过去混乱的一周、甚至一年多的时间中,是这些人让生活尽可能维持了一份文明世界应有的样子,不是月下未来,也不是五条悟。

  最强咒术师固然是拯救人类的英雄,但每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他们是这个世界最基础的秩序和善意。

  有没有人问他们一句“为什么”呢?

  但跟一个认定人心叵测的异能物品、来说明人类生来就有的“善”实在是太过艰难,月下未来也不是那种心怀大爱的人,他只是……

  只是……

  月下未来在窄窄地围台上迈步,他说起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我听说虎杖悠仁那一届实际上有三个人……”

  【嗯,还有个叫钉崎野蔷薇的女生,一年前死在了涩谷事变。】

  “悟和夏油前辈在二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场大事,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哦,他们保护的星浆体死了,天元同化失败,禅院惠的父亲死在了五条先生手里。】

  月下未来“嗯”了一声。

  “你看,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就算我逆转了时间,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我首先要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我不可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向我打开内心……我也不需要他们对我打开。”

  他轻声说:“所以我拜托悟告诉他们,世界即将毁灭了,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他们愿意填写一份遗愿清单。”

  【但这对您来说有什么好处?】『书』疑惑,【会让您觉得快乐吗?】

  “不是每件事都需要好处。”

  【这不符合人类的本性……】

  “这只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书』还是不懂。

  月下未来也不再解释。

  这只是……

  只是一份渺小的善意。

  一个平庸的拯救者,所能给出的、有限度的善意。

  『书』只是一件异能物品。

  它只是一个好奇的旁观者。就算生出了神志,开始趋近人类,也不具备人心。它大体是不会明白、失去和后悔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那大概是一种,就算把灵魂卖给恶魔、就此死去,也会有所庆幸的悲伤。

  人死不能复生。

  失去的也不会再回来。

  月下未来不能拯救所有人,他甚至无法拯救自己,但既然逆转时间是已经确定会发生的事,为什么不给那些善良的人们一个机会?

  对于那些一生都在拯救、又一生都在失去的人们来说,却可能是一份万金不换的奇迹。

  而这些『书』是不会明白的,莹蓝的光球转了半天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是赎罪?】

  “不。”

  月下未来温柔地说。

  “我将罪无可恕。”

  /

  咒灵终于出现了,它长得像是一团蓝色的云雾,缠在红色的东京塔身上,月下未来向前倾身,但在他动手之前,一个雪白的身影率先冲了过去——五条悟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风衣。

  跟着一起落下一个黑色的身影,不过不是冲着咒灵,而是落在了月下未来身前。

  鸦黑的长发披在肩上,细长的眉眼带着股温润的禅意——是夏油杰。

  虎杖悠仁在隔壁楼顶对他们挥手,黑色的夭缠在身上。

  夏油杰回头看:“刚刚那是?”

  “降谷警官。”月下未来知道夏油杰肯定不认识,“之前的福地事件中帮了悟很大的忙。”

  “来找你登记遗愿清单?”

  “嗯。”

  夏油杰不甚在意地点头,他说:“我也想登记一个名字。”

  “天内理子?”

  “悟跟你说了?”

  “嗯。”月下未来点头,“当年你们接到任务保护星浆体跟天元融合,没想到星浆体是个小姑娘,原本想放她自由,最后失败……悟有登记。”

  “是吗,那就好。”

  两人相顾无言,而前面的战斗进行的很快,那只咒灵好像有可以绕过无下限的咒术,但经历过种种考验的五条悟已经不是能被这种小把戏动摇的救世主了,他看上去玩的很开心。

  “您没有其他人要拜托我吗?”

  “菜菜子和美美子的事我给你发了邮件。”

  月下未来顿了下。

  “你是说我杀死的猴子?还是说我?”夏油杰笑了下,“哦,当然是我。”

  月下未来无言的看向他。

  夏油杰揣着袖子抬头看,五条悟站在东京塔上向他们挥手。

  “命运真奇妙啊,没想到我也曾经是这个系统的宿主。”夏油杰说,“说实话,我不曾对我的选择产生后悔,但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不要走上这条老路了。”

  “你想怎么做?”

  “拉住我吧。”夏油杰说,“嗯……难不成你以为我会说后悔出生?”他乐不可支,“不,当然不。就算这一切的开始只是一个阴谋,我也从来没后悔过来到这个世界上,没后悔和……好吧,和你们渡过的那些时间。”

  他这样说,脸上笑容淡淡,曾经的极恶诅咒师看上去跟最初已经有很大不同了,跟一年前也不同。

  他眼中深埋着疲惫,像是一路风尘的旅人。

  事到如今,他终于开始审视自己走过的路,遇到的人。好和坏,对与错,他眼中终于能映出春日的樱花,冬日的雪,他尝试着拉住朋友的手,也终于开始尝试与自己和解,与这个世界和解。

  他用一种内敛而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后辈。

  “无论如何,我还欠你一句谢谢。”

  他对月下未来说:

  “谢谢你曾经想要救我。”

  “在新的世界,也请拜托拉住我吧,未来。”

  /

  下午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任务都被那些好心人包揽,他们无所事事的游荡了几个小时,发现竟然没有太多能做的事。

  有瞬移哪里都能去,没有任务的两人下午跑去看北海道的樱花,傍晚又回东京看未化的雪。

  五条悟抽空完善了下他的美食清单,黄油土豆确实很好吃。

  月下未来已经完全尝不到味道了,但五条悟给了他一个长长的、黄油味儿的吻。

  所以一定是很好吃的吧。

  晚上两人一起洗过澡,又一起挤挤挨挨地缩进被子。

  月光越过窗帘照亮了卧室一角,『书』像是萤火虫一样飘在床头。

  【为什么您如此悲伤呢?】

  月下未来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您如果不想做,也不是不能拒绝。】

  “……你指什么?”

  【所有。】

  饇口兮口湍口√!

  【毁灭世界的事,重启时间的事,一切的一切……】系统球发着只有月下未来能看到的光,它和宿主的对话被限制在系统范围里,因为书的补全它的权能也扩大了一些,至少别让五条悟听到还是做得到的……虽然他就睡在月下未来身边。

  【虽然我不建议您这样做,但您是我的宿主,有这个权限。就像当初的五条先生一样,如果您真的这样决定了,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

  月下未来不说话,『书』也不甚在意,它飘飘忽忽地在空气里游动。

  【您是我见过的最果断的宿主了。】它夸赞道。

  【不管内心如何挣扎,每次都能在所有选项中选中那个最为正确的答案,就算非常痛苦,仍旧能很好的执行所有任务,甚至不需要五条悟,自己就做到了毁灭世界。

  这真的不太容易。

  您理应为自己感到骄傲才对。】

  【但您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宿主了。

  重启时间明明也是您自己的愿望。它马上就能完美的实现了不是吗?这个世界连续重启了五次才走到了这一步,不管是比您强大的人还是比您聪慧的人都没能做到的这一步。】

  它夸张的说:【您非常了不起,可以说是一个万中无一的奇迹。

  但……

  为什么您会如此的不快乐?

  我能感觉到您的抗拒。

  害怕,恐惧,焦虑,痛苦,哦还有不愿意跟恋人分离的伤感……很矛盾,但更矛盾的是,就算如此不快乐,您仍旧毫不犹豫地启动了芙蕾雅,您的果断和智慧甚至让一本书感到吃惊。您明明有很多选择不是吗?】

  月下未来目光颤了颤,他注视着恋人的颈窝,低声说:

  “我没有选择。”

  呼吸始终完美的保持着一种处于睡眠中的状态。

  【您有。】『书』不解,【虽然我不建议,但您的确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呢?】

  月下未来不答,黑暗的夜中只剩下空调机运转的微弱嗡鸣声,湿润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纠缠,月下未来缓慢的眨眼,颈边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缓慢而稳定、但让人安心。

  悟。

  五条悟。

  他用全部心神去感受那个人的存在。

  温热的身体相互贴合,十指相扣。

  就算闭上眼睛,鲜红的倒计时仿佛还映在视网膜上:

  ——距离世界毁灭,还有7天零15小时。

  “我没有选择。”月下未来又重复了一遍。

  不想睡,也没有困意,他在黑暗中安静的听着另一个人的呼吸。时间嘀嗒走过,他不觉得自己有系统说的那么、那么大义凛然,好像他为了拯救什么而做出了很大牺牲。

  不,没有。

  他只是做出了一个“不得不”的选项,一个无可奈何的单选题。

  无论是谁处在他这样的位置都会这样做。

  他并不特殊。

  他只是……

  “……我必须要这样做。”

  为了让一切延续下去,为了让一切重头再来。

  “我必须要……”

  『书』不能理解这样的自欺欺人。

  【人类还真是奇怪,如果说重启时间是您自己的期望,但您却一点也不开心。如果说这不是您的期望,为什么要如此勉强自己?您是这样,太宰先生也是这样,明明如此害怕……】

  月下未来没说话。

  系统安静了一会儿,问:【这也是人类吗?】

  月下未来“嗯” 了下,回答它:“这也是人类。”

  又弱小,又贪心。

  好像只要告诉自己“我不得不这样做”就能稍微轻松起来一样。

  他小声问:“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嗯……活下去吧。】它说:【虽然我只是一本书,醒来或睡着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吗。”

  【重启完成后我会继续沉睡。】

  “那你又是为什么想活下去?”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们想活下去?】『书』说,【我是因为太宰先生而诞生的,太宰先生,和您,每一任宿主都希望能活下去,所以我会如此渴望非常合理。】

  是吗,是啊。

  他最开始也只是单纯的想——要是能活下去就好了。

  人类真是一种贪心的怪物。

  刚开始他只是希望能活下去,他希望再见一见那些熟悉的人。

  后来他想跟五条悟在一起。

  本以为绝不可能的奢望被满足了,名为贪心的怪兽逐渐壮大,再后来,他想跟这个人一起活下去。

  而现在,他开始期望起那个遥远的过去和未来……

  所以才会感觉如此难过吗?

  “未来?”

  耳边响起了轻轻的呼唤。

  修长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月下顺着五条悟的意愿向另一边凑近。

  毛茸茸的头发蹭过来,他感受到一个吻,纤长的睫毛掠过皮肤,黑暗中五条悟轻轻的问:“未来也睡不着吗?”

  他坦诚的点头,于是五条悟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含糊的笑意:“我也睡不着。”五条悟说。

  月下未来又得到一个吻,透着蓝光的窗帘上隆起一个修长的轮廓,布料响起悉悉索索的摩擦声,有微凉的空气涌进来。

  一角月光落在床头,月下未来搂住恋人的腰,温热的皮肤贴在掌心中的触感是如此的鲜明,最强咒术师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六眼像是晨曦中的月光,在黑暗中散发出朦胧的光。

  “来做吧。”

  月下未来仰头看着他的神明。

  “好。”

  时间不容违逆地向前迈步,但在此刻,在这片刻的欢愉和温存中,他俨然忘记了那些“不得不做”的无奈和悲伤。

  他将神明拉下神坛。

  青年指尖的戒指闪烁着银白的辉光,两颗不安的心在黑暗中相互偎依。

  他在黑暗中无数次的告白,又无数次的得到了回应。

  “……喜欢你……”

  “嗯,我知道。”

  五条悟温柔地吻灭了他的泪水。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