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苍白的手握着钢笔在纸上书写:

  『虎杖悠仁在绝境中学会了反转术式,就此成功复活……』

  『但他们都忘记了,死亡可以让一个人摆脱生前定下的束缚……一瞬间的死亡也是死亡……』

  『两面宿傩和五条悟之间的束缚解除了。』

  『……没有一个人想起来。』

  /

  “杰。”

  夏油杰带着疑问回头。

  一本深色的书被扔进他怀里。

  书很大,材质奇特,比起书更像是一块坚硬的石板,夏油杰看向五条悟,五条悟没在看他。

  夏油杰把书正过来,深灰的封面上印着几个小字:《宿主故事-夏油杰篇》。

  “这是?”

  五条悟用一种让他看不明白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没说话,只是示意夏油杰打开,这会儿阳光愈加炽热,两人对视了几秒,虎杖悠仁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夏油杰低下头,竟然真的依言打开了这本书。

  “老师,那是什么?”虎杖悠仁凑到五条悟身边小声问。

  “上个世界的遗书。”

  虎杖不明所以。

  但五条悟看上去没有解释的意思,高挑的男人低头翻弄着手机信息,纯黑的眼罩落在脖子上,又被他不耐烦的扯下来塞进口袋,灿烂的阳光穿透了纯白的发梢,湛蓝的六眼在阴影中隐隐发光。

  他没有看夏油杰。

  虎杖悠仁没敢追问。

  很少见到五条悟露出这种表情。

  冷淡到让人觉得有些冷漠。

  但虎杖悠仁却觉得……老师看上去很孤独。

  虽然虎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孤独的样子。

  四周逐渐有人靠近,可能是附近的住户,云朵覆盖了这片废墟,又卷着尾巴离开。夏油杰很快弄清楚了这本“书”里的内容,他没有看的太细,只是草草扫了眼结局。

  五条悟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看着打算要走。

  “你没什么想说的?”夏油杰无奈。

  “没什么。”

  “为什么把这个给我看?”

  “高兴吗,理想实现了。”

  实现?怎么实现?

  所有人都死了,全世界只留下他一个人。

  在某一条已经湮灭的世界线中,他竟然真的达成了一切。

  ……也失去了一切。

  自杀。

  多么讽刺的死法。

  夏油杰无可奈何的苦笑起来。

  ——他要实现的乐园,可不是这种东西啊。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会想错过这个。”五条悟安静的凝视他,“怎么?不想看吗?需要我道歉吗?”

  不论是什么样的理想,人都会希望看看它实现的样子。

  哪怕是这样的理想,和这样的实现。

  事实上夏油杰也确实是愿意知道的。

  他没把书还回来、也没当场扔掉就是证据。

  五条悟面无表情的带着学生准备离开,未来那边还在等他。他知道夏油杰已经失去了战意,不管他刚刚是为什么想要拦下五条悟,现在他都不会再这么做了。

  “悟!”

  五条悟没有回头。

  一架纸飞机砸在无下限上,又啪的一声落地,五条悟脚步顿了顿,低头看看那张纸,又抬头看夏油杰。

  “我在羂索那里找到的,也许对你们有用。”夏油杰说。

  五条悟捡起那架叠的很烂的纸飞机。

  那是『书』的一页,这个异能道具的能量波动很特殊,不会有人认错。

  纸的两面都写满了字,它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他在纸张缝隙中瞥见了夏油杰的名字。

  不好的感觉。

  五条悟抬头看了看他的朋友。

  夏油杰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中有些模糊。

  五条悟低头,慢慢展开那张纸。

  笔迹较新的那面写着一个简短的故事:中原中也奉命杀死了羂索,但没注意到他并没有死透,羂索躲在暗处,见证了太宰治的终焉。

  这不太让人意外,五条悟听悠仁说过那段时间。当时虎杖悠仁借用了两面宿傩的力量,和港黑一明一暗牵制羂索,之后有段时间羂索突然开始销声匿迹,然后太宰治死亡,港黑的视线从咒术层面上彻底消失。

  现在看来,这应该就是书的影响了。

  而另一面……

  五条悟慢慢睁大眼睛。

  另一面,是另一个故事——

  『在六眼出生后的第九个星期,咒灵操术出生了。』

  这一面字迹更旧,应该是更早写下的内容。

  不知道羂索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张纸,又是听说了怎样的传闻,铅黑的字迹略显潦草,可以看出来这时候的他也许并不真的相信『书』能实现这些,这也许只是一个实验……

  羂索并没有试图给这个孩子规定名字。

  这应该只是一个尝试。

  『咒灵操术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他长在普通人之间,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世上有这么多的罪恶……他拥有特别的力量……』

  『即便家人不能理解他,他也发誓要保护他们……』

  『他在学校和六眼成为了朋友……』

  『他们反目成仇……』

  『他将对世人失望至极……』

  『咒灵操术死于绝望……』

  『……最后只留下一具可以役使咒灵的躯壳。』

  六眼被频繁的眨动着,五条悟紧紧地抿着嘴唇,他忍耐着没有抬头去看夏油杰,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那张薄薄的纸片快被掐碎了,五条悟瞳孔颤动,他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

  这好像是真的。

  这竟然是真的。

  啊,是了,他知道羂索一开始就想封印六眼,他从学生的转述中得知了羂索的阴谋:羂索等了千年,终于在这个年代集齐了大部分他想要的条件,只差两样——用狱门疆封印六眼,和一个咒灵操术。

  1989年12月7日,五条悟出生。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除了狱门疆,他只差一个咒灵操术,但上一个咒灵操术的诞生还是在千年之前……

  ——所有的一切就都串了起来。

  羂索使用了书。

  在五条悟出生后的第九个星期,1990年2月3日,千年后的第一个咒灵操术——夏油杰出生了。

  五条悟缓缓的抬头,他看着夏油杰,嘴唇颤抖了两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什么呢?

  说什么才能抚平这种绝望?

  难以想象夏油杰看到这张纸的时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人之所以成为他自己,是因为成长路上做下的每一个选择。

  当一个人恨过、爱过、做出了艰难的抉择,走上了一条无可挽回的绝路,才发现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是被人所操纵的结果……

  他的术式、家庭、朋友、经历、每一个艰难而痛苦的选项背后都不是他自己……

  当一个人连自己都失去了,才是真正的失去了一切。

  一双无形的手拨弄着“夏油杰”的命运,甚至连他出生都只是一个阴谋。

  那他到底是谁?

  还有什么是属于他自己的?

  名为“夏油杰”这个个体的快乐,悲伤,思维和意志,会不会同样是被人所操纵的一个假象?

  甚至连现在发现的真相,会不会又是另一个阴谋的开始?

  无止尽的怀疑足够摧毁一个人的人生,更别说他真的死过一次。

  五条悟难以想象夏油杰发现这一切时该有多绝望——

  “杰……”

  “别这么看我,我并不打算给自己的行动找借口。”

  夏油杰站在阳光中,脸上依旧是那种单薄的笑,五条悟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可能夏油杰也不打算让人看清。

  “我确定,叛逃和杀人都是出自我自身的意志……也许是我自身的意志吧。但我没有后悔去高专上学,也没有后悔和你成为朋友,同样,不后悔成为诅咒师。”

  夏油杰故作轻松的耸肩,他抱着那本巨大的书,看上去有点滑稽,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弯了下,“我给你这个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的。”

  即便他的一生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

  两人隔着满地的阳光对视。

  夏油杰假装看不懂五条悟脸上的表情,“把这个给月下?他应该需要它。总之悟你还是小心,书能做到的比我们想象中更多,它能做到这些……未必就不能伤害到最强咒术师。”

  五条悟干巴巴的说,“最强现在是两个人了,刚才没有分出输赢。”

  夏油杰不说话。

  五条悟深吸口气,却不小心被冷风呛了下,他用两秒钟低头抹掉多余的表情……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的朋友……虽然他知道夏油杰肯定不需要。

  而且他刚刚还在生气,或者说这两年只要和杰见面就没有不生气的时候——五条悟觉得这绝对不是他的错。

  他又用了两秒钟考虑自己应该说什么,“你刚刚承认自己杀了悠仁,是书的影响吗?”五条悟问。

  “我不知道。”夏油杰说,“也可能我只是想和你打一架,不过这原本只是个交易,我帮他们拖延一点时间,他们帮我安置那些小鬼。”

  “那群新生咒术师?他们……”

  “他们精神过头了。”夏油杰说,“你该走了。”

  五条悟听话的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你来吗?”

  “不?”夏油杰挑眉,“你怎么会想让一个诅咒师加入你们拯救世界?”五条悟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夏油杰打断他,“而且我还要去找两个跑丢了的小鬼。”

  “……你倒是对他们很上心啊。”

  夏油杰笑,“毕竟都是家人。”

  “是吗。”五条悟突然说,“杰,我也从来没后悔过。”

  后悔过什么?和他成为朋友吗?

  夏油杰笑得更厉害了。

  /

  五条悟和虎杖悠仁离开了。

  夏油杰独自一人站在公园里,站在废墟中,站在一地灿金色的阳光里……

  他又翻开了那本书,欣赏着“理想实现”的“绝景”。

  他知道的,他当然知道,他所踏上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死路。

  这不需要有人操纵也能理解吧。

  所谓“杀光非咒术师”“建立只有咒术师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他不需要任何人来指责他天真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是一条怎样的道路。

  ——不过是死路。

  承认自己错了,是一件比想象中要更加艰难的事。

  他用十年时间来寻找一条出路。

  用了十年来承认这是一条死路。

  但如果他是错的,那死在他手中的人又算是什么呢?这条路上所有被支付的代价……又算是什么呢?

  诅咒师在阳光下无声的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看着画面中那个愚蠢的人,想着自己这无谓的一生——即便如此,竟然依旧有人想要拯救他。

  灭世的双生咒灵守护在他身旁。

  警车乌拉拉的开过来,人们小心翼翼的向中间围拢,庞大的咒灵游弋在空气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穿着袈裟的男人乘坐咒灵消失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