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错。

  月下未来看着面前不自然安静的人群,这样想到。

  他此时站在东京市政大厅第一本厅的地上一层,因为一些功能的特殊性,这栋建筑曾经被咒术师用特殊手段做过加固,虽然是高层建筑,但同样也可以当作避难设施。

  时隔一天之后,名为“夭”的咒灵事件被正式命名为“双灵灾害”,因为受灾昏睡人群太多太广,远远超过了医院等医疗场所的容纳极限,多出来的大部分人群,只能安置在各个避难设施中。

  东京市政大厅也是其中之一。

  这里几乎只接收昏睡者。

  月下未来站在靠近大门的落地窗旁边,面前是宽广的大厅。

  这里大概有一千人?两千人?

  放眼望去,人挨着人,人碰着人,就像工厂中被整齐排列的蓄电池一般,不知道有多少失去意识的人地被端正排列在一块块银色防潮垫上。

  幸好,不知是无意间的束缚、还是那咒灵本能的希望这些“能量源”多存活一段时间,昏睡者体内都有一股莫名的咒力在维持着他们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动。

  好像冬眠的蛇那样,这些人也在冬眠。

  穿着医护人员服饰的人走在中间被特意分割出来的小路中,时不时低头查看着什么。

  月下未来站在大厅边缘看着这些。

  他背后是大片大片的落地窗,烈风划在玻璃上发出“呜呜”的噪音,窗外风雨交加,乌云黑压压地堆积在穹苍。

  台风还没有过去。

  /

  现在是距离黑夭再次出现的第二天。

  昨天傍晚的时候,他和五条悟准备护送京都校的新生咒术师们转移地点去奈良,在马上要上路的时候,黑夭再次出现了。

  月下未来其实还是第一次见到它的样子。

  那是一个——遮天蔽日的怪物。

  之前有说过吧,在近一个月之前,月下未来和系统,为了引诱出咒灵库存被削减的羂索,试图人为制造出咒灵,在系统的建议下,当时的月下未来轻率地把目标定在“人类对咒灵的恐惧”上。

  然后失败了。

  最开始他以为是系统的办法有问题导致了失败。

  再后来他觉得可能是成功了、但因为夭的本体选错了、或者是名字叫错了,所以夭反而被羂索提前捕捉,导致他们功亏一篑。

  但现在看来,不是的,两种都不是的。

  其实根本就没有成功或失败的概念。

  夭——那种黑色毛球早就出现了。

  那由毛球进化到如此怪物的夭,它的出现就是一种必然的、一定会发生的现象,跟月下未来的行为没关系、跟羂索的行为也没关系。

  那系统的建议,起到的真实作用其实是一种催化。

  提前让夭进入这种鱼型状态。

  仅仅只是一种催化。

  在被大鱼的阴影笼罩的一瞬间,月下未来想明白了一切。

  如果夭的出现是一种必然的命运。

  如果毛球是第一形态,大鱼是第二形态。

  那会自我分裂的第一形态潜伏三个月和十个月的受灾范围就是不同的。

  潜伏三个月,被寄生者可能是一千万人,那十个月后,也许就变成了一亿人。

  系统的建议是正确的。

  他并没有打算推卸责任,说到底决定人造咒灵的是他自己,采纳系统建议的也是他自己。

  但……

  但是啊……

  他要拿什么来对抗这种怪物才行?

  他要怎么面对这种错误才好……

  澎湃的咒力就算远远看去也会让人心悸,巨大的怪物在天空中游荡。

  无可抵抗的恐惧涌上心头。

  卡牌、魔眼、能力、鬼血,月下未来急速盘算起自己所有的手牌。

  咒术师不会恐惧?

  又哪里有不会恐惧的人呢?

  不过都是因为不能后退在硬着头皮逞强罢了。

  “我……”月下未来刚张嘴,就听见另一个轻快的声音在身边抢过了他的话。

  “我去解决它一下。”五条悟说。

  两人目光相对,五条悟笑了一下。

  月下未来张嘴想说什么,被五条悟抵在嘴唇上的手指打断了。

  “嘘,嘘——”他弯下身体轻轻抱了抱月下未来,最强咒术师嘴角的笑容轻松又肆意,仿佛只是去隔壁甜品店买块蛋糕一般自然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他温柔地贴近了恋人的脸颊,皮肤温热的触感让人眷恋,五条悟小声说:“别难过,这件事我会解决的,看着我好吗?别走开,在这里看着我。”

  “可是这是我……”月下未来小声说。

  “但我想为你做点什么。”五条悟亲密的安抚自己的恋人,“未来,不止是你想为我做点什么,我也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

  “给我一个耍帅的机会?”

  月下未来闭了闭眼,“好。”

  /

  安抚好了唯一那个会操心的人,五条悟向表情轻松的同僚们挥了挥手:“等我下。”

  “没有我们发挥的余地啊。”

  “快去快回。”

  “小心点。”

  这些咒术师同僚也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只是比起月下未来这个脱离咒术界八年之久的编外人士来说,他们早就习惯了五条悟的强大。

  和习惯了把无法解决的事件依托给他。

  虽说如此,但在场的还有一群人,看到这样的画面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巴士车里几乎全都是今年的新生,平日里面对的还大多是低级咒灵,几乎所有人看见黑夭的瞬间已经大脑空白,面对这种仿佛天灾一般的咒灵,一点威压的余波都能让人呼吸困难,哭都不敢哭,胆子小一点的已经彻底绝望了。

  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也是咒灵吗?!

  就像人类赤裸的置身于海啸上百米的浪潮下,只是看着那恐怖的景象,都生不起逃跑的希望了吧?

  怎么可能还想着战斗呢?

  怎么可能有战胜的希望呢?

  人类之于那漆黑的咒灵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在一片绝望的静默之中,那群成熟咒术师的话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那是……什么意思?

  年少的咒术师们看着那边,一瞬间都觉得大脑停摆。

  理解不了。

  不能理解。

  老师们在说什么啊?

  这意思是……五条悟要去对付那个巨型咒灵?!

  要去对付那种天灾?!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人类怎么可能面对那种怪物呢?!

  到底是他们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就算是自觉很喜欢五条悟、真的相信他天下第一强的那几个孩子都傻了,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说,人怎么能跟天灾相抗衡呢?

  这是不可能的。

  只是没给他们出声阻止的余地,五条悟的身影突兀地从咒术师之间消失了。

  有那么一瞬间,风声仿佛都暂停了。

  远处有乌云在流动,细微的雨丝打在脸上。

  又开始下雨了。

  顶着雨水向上看,那人的身影就像一颗小小的白色星星,闪现,上升,消失不见。

  然后,天空中出现了红色的流星——

  不,那不是流星!

  力量的光辉编织出红色的巨网,那只可怖的咒灵被红色的网笼罩。

  它被捉到了!

  被网住的鱼挣扎了起来!

  巨大的尾巴甩动着拍碎了一些力量的光辉,然后被更多的流星给笼罩!

  也许是心里挂念着别的事,这次的猎人格外的没有耐心。

  紫色的光芒照亮了一大片乌云,爆炸声和远处的雷声交织在一起发出闷响。

  视网膜留下了紫色的光斑。

  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黑色的大鱼被切碎了。

  就好像那不是个长约百米的大家伙,而是一条真正的小鱼一样,被切碎了。

  咒灵消散的景象映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孩子们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东堂葵眯着眼睛眺望着那边:“真惊人啊。”

  “嘛,毕竟是五条。”庵歌姬抱着手撇嘴,她虽然看不惯五条悟的性格,但那个人的强大是实打实的。

  有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在孩子们骤然爆发的欢呼声中,五条悟脚尖点地,爽朗地笑道:“我回来了。”

  “欢迎回……不是跟我们说的啊。”辅助监督尴尬地放下手。

  五条悟伸展双臂环抱住恋人的肩,不像是刚打怪归来,看上去简直离开的是月下未来一样,他把脸放在月下未来的肩上,兴致高昂地凑过来:“未来有看到吗?刚刚有看到吗?”

  如果能看到眼睛,估计会是闪闪发亮的样子吧。

  像是一只刚运动过的猫。

  月下未来慢慢眨了下眼睛。

  刚刚远处明快的爆炸和迅捷的战斗仿佛还有残像映在眼中,这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看见五条悟认真的……应该是认真的战斗吧。

  是他再怎么仰望也看不到边际的强大。

  好厉害啊。

  前辈真的好厉害啊。

  他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慢半拍地将手放在对方背上,缓缓完成了这个拥抱。

  隔着制服有热度传过来,贴在对方脊背上的手臂也能感受到一点微弱的心跳。

  不安的心微妙的被安抚了。

  月下未来被这样温柔的温度拉回到现实。

  “看到了。”他思考着什么,慢慢笑起来,“果然非常帅气啊,前辈。”

  五条悟好像很得意的哼哼了下。

  毛茸茸的头发戳弄着耳廓,五条悟有一点点汗湿的皮肤贴在脸颊侧面,月下未来闭上眼睛,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耳根:“辛苦了,悟。”

  /

  时间回到现在。

  因为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在五条悟的邀请下,京都校的师生再次修改了目的地。

  他们暂时安置在了原东京咒术高专的旧址,五条悟的大本营是在东京嘛,东京的委托也更多,而且说实话,这边毕竟是首都,很多事也更方便一点。

  把他们送到目的地之后,月下未来跟着五条悟直奔东京市政大厅。

  以中原中也为代表的港黑,和以夏目漱石为代表的政府集团,已经到了。

  他们开了个简短的会议,月下未来没跟进去,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之后五条悟连夜赶往机场去了美国。

  大体是去解决那条白色的大鱼了。

  从前辈的短信看,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月下未来笑了笑,这笑容像是阳光下的雪水,转瞬即逝。

  “轰隆——”

  背后有雷声响过。

  雪白的雷光照亮了一地无知无觉的人。

  白的太白,黑的太黑。

  有一瞬间,这里仿佛是只有黑白两色的墓地一般,闪电为人们披上白布,如石膏般堆砌的面孔模糊不清。

  谁都不能保证这些人还会醒过来。

  月下未来想,这是我的错。

  而五条悟甚至还在为他的错误在外奔波。

  骤亮的光线让他的表情藏在了阴影中。

  鬼血侵蚀度:51%。

  “系统,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