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子,我说,你笑够了吧?”五条悟单手拎着手机靠在耳边,嘴巴瞥成一个标准的“へ”形,满脸不爽地跟他的同期抱怨:“你打电话就是为了专门来嘲笑我的吗?”

  “哈哈哈是啊。”电话那头的女声毫不留情,从五条悟这边还能听见对方摇晃啤酒罐的声音,“之前是谁特别得意的跟我炫耀说未来超喜欢自己的来着?说什么当年的赌约一定是你赢了?”

  “‘五条先生’……噗,五条,你行不行啊?”

  五条悟不说话了。

  就算他带着眼罩看不清表情,但不管是谁此时看到他的脸,就一定明白他现在心情超差的。

  家入硝子喝了口酒,懒洋洋地说:“有什么想抱怨的吗?今天看在、噗、看你难得吃瘪的份上,仅此一次,听你抱怨也可以。”

  “……谁要抱怨未来给你听啊。”

  家入硝子提醒:“我也没说你一定要抱怨未来啊。”

  五条悟又沉默了。

  “你这么犹豫不决的情况可真是少见。”女性这会儿真的开始觉得稀奇了,“怎么?不是勉为其难才想要答应人家的吗?”

  “……啊,我还说过这种话吗。”

  “说过啊。”

  五条悟有些烦躁地拉下眼罩,简单粗暴地否决了以前的发言:“那这句不算,没有勉为其难。”

  家入硝子笑他:“什么嘛,这是什么奇妙的男高中生的自尊心……”

  五条悟没反驳,但也没肯定,晴空般的眼睛罕见的带上了失落的阴霾,他问家入硝子:“我应该是最强的是吧?”

  说是疑问句,但语气没有疑问的意思,比起询问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为什么未来不肯依赖我呢?有麻烦只想着自己解决,有危险也不向我求救,明明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但一次都不会主动靠近……他究竟都在想些什么,我有些搞不明白了……”

  “这是什么过分自我的发言?他为什么一定要依赖你。也不是所有人都把你当救世主的啊。”家入硝子挑眉,“不过恋爱真是神奇……我都不知道该惊讶于你竟然有一天会怀疑自己,还是该惊讶你竟然会考虑别人的心情?”

  “啧。”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懂。”

  承认自己不懂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五条悟坦诚的说: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了,他喜欢我,我……我大概、应该……”他舔了舔嘴唇,其实不太懂这种迟疑意味着什么,也许是不好意思,也许是胆怯,但五条悟真的很少会经历这种感情,他不太能分辨这些,“……我当然……也是喜欢他的。那,为什么他反而在躲我,我看不懂……”

  家入硝子在电话那头轻轻弹舌,那个五条悟、那个五条悟唉——当年那个说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家伙,竟然有一天也会想要去探究一个人的内心。

  爱情真是了不起。

  五条悟往前走了两步以躲避身后的噪音,他注视着虚无的远处,这里风景还不错,却难以映入他的眼底。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幕:未来躺在那里,黑发上沾了灰尘,手臂无力的垂下,原本温暖的手指冰冷冷的,到处都是血,未来闭着眼睛,再也不会纵容又充满喜爱的注视他。

  不会摸摸他的头发,也不会再有人对他说:“悟是自由的。”

  死。

  五条悟理应要比任何人都更熟悉的一个概念。

  却像是才明白死有多么可怕一样从心底里生出了畏惧。

  说来可笑,五条悟会害怕。

  但五条悟确实会害怕。

  他杀了很多人,失去很多人,曾亲手送挚友去往“生”的彼岸,他甚至已经失去过一次未来,但仍再一次的、对这件事产生了恐惧。

  五条悟闭了闭眼睛,洁白的睫羽像翩跹的蝶,只听他说:“我不懂未来在想什么,但我不想失去他。”

  医者无声的叹气,她冷彻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到五条悟耳边:“那你就把这番话说给未来听。”

  “这是你们之间的问题,你问我也没用。你就跟他说你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沉默你就装可怜点,哦对,你不会装可怜,那就装可爱吧,反正也就他吃你这一套了,这个你总会吧?”

  “……”

  五条悟有点为难:“可……我希望在未来面前看起来更帅气一点,就是比较可靠的那种、帅气的五条老师。”

  家入硝子:“……”

  “那随便你了。”家入硝子冷漠道,“话说刚才我就想说了,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吵吵嚷嚷吵吵嚷嚷,还隐约听见了有人大叫“五条悟!”的声音。

  “哦,是任务啦。”五条悟轻松的说,“不过到地方之后委托人说他们改主意了,不需要咒术师了,然后辅助监督和我的当地后援团就跟他们吵起来了。”

  家入硝子:“???”

  她甚至一时不知道该吐槽还有人能对五条悟出尔反尔、还是该吐槽后援团是什么鬼。

  五条悟把手机从耳边挪开,随意的往旁边一放,家入硝子隐约听见那边有男人在用蹩脚的英语大喊:“我们不需要没用的咒术师!圣灵才是对人类的救赎!它们将与我们同在,我们只要有圣灵……”

  听得家入硝子一头问号,不知道五条悟这到底是去哪里出差了。

  五条悟把手机挪回来,并不带感情意味的说:“就是这样。”

  家入硝子:“不,其实槽点在当地后援团,不过‘圣灵’是?”

  “硝子还真是不关注现在的流行呢。”五条悟讨人嫌地说,“之前网络上不是流传了很久吗?这边叫做‘圣灵’,有的地方叫做‘团玉’,也有人叫做‘幽’,说是诞生自人对咒灵的恐惧,可以消灭咒灵之类之类的。球形的,毛茸茸的,长得像是个毛绒玩具的那个咒灵。”

  “这边委托人说有那东西就行了,用不着最强咒术师。”

  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没啥感情,只是在陈述事实,半点不为委托人的态度而感到难过。

  家入硝子打了个哈欠想,也是,除了有限的那几人,这家伙其实从来不在乎别人在想什么,本质上还是个过分自我的五条家大少爷。

  医者懒洋洋地敷衍他:“知道,还有人说那东西是‘咒灵克星’什么的,我还解刨过几个……那你呢?六眼能看到什么吗?”

  五条悟被传染的也想打哈欠了,这边说事情紧急,他连夜坐飞机过来的,又想着未来的事,昨晚没睡好:“不知道啊,六眼看这东西就是咒力结晶,没有自我意识,只不过……”

  “只不过?”

  五条悟挠了挠下巴,思考怎么形容才好:“只不过也不是水晶啊石头啊之类的纯粹的结晶,里面有一层结构包裹着,更像是鸡蛋?或者,树的种子?”

  这种形容怎么看都不太妙的样子。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下。

  “行吧。”家入硝子放下喝空的啤酒罐,铝制的罐底碰撞茶几发出一声清脆的“哐”,“我会回头再看看那东西的,总之恭喜你,放假了。”

  五条悟无所谓的说:“是呢,接下来我准备去买点当地特产,硝子需要什么吗……”

  “不用。”家入硝子打断他的话,还想再说什么,就听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不由得觉得通宵没睡的大脑一阵刺痛。

  她不耐烦的问:“又怎么了?”

  五条悟也揉揉耳朵,不耐烦地又往旁边走了两步。

  “好像是那黑毛球成功消灭了咒灵?”他没太注意,只是实事求是的说,“但那东西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增殖的话不还是要由咒术师来清扫嘛,这些人真会找麻烦。”

  家入硝子:“嘛……也没办法,毕竟非术师也没有太多应付咒灵的手段,黑团子有用自然会想利用起来吧。”

  五条悟做作的叹了口气。

  旁边有辅助监督看不懂五条悟的意思,还以为他为委托人的态度生气了,有些讨好又有些惶恐地凑过来说什么“那群人没见识”“辛苦您了”之类的试图安抚他……

  五条悟摆摆手,完全没在听这些人都在说些什么,他跟家入硝子挂了电话,叹口气又把眼罩拉回去。

  说到底还是杰不好,直接把未来的位置给他不就好了,杰不愿意说,他还得另外找人帮忙。

  他真的不擅长找人,只希望在他抓到人之前那两人没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一边想着这些事,他一边往人群外走。

  周围围着不少当地居民,除了来看热闹的,还有一两成大概是他的粉丝。想想这可是外国哦,有这个比例已经可以说是很了不起了,甚至有小姑娘举着他的手幅喊他的名字,发音竟然还挺标准。

  见五条悟过来,有不少人直接兴奋地尖叫了起来,有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向他伸手,五条悟笑了笑:“要拍手吗?”

  小姑娘说了啥他没听懂,但这也不重要,高个子男人的手不知道比小姑娘的手大了多少倍,大手小手一触即离,男人笑着比划口型:“啪——”

  他个子高,单手插兜站在人群中,简直像是一只身着黑羽的鹤。

  旁边站着的好像是小姑娘的哥哥,小男孩激动地脸都红了,少年试探性地伸出手,五条悟闲庭信步地往外走,也不吝啬,一路上只要伸手的都给了回应。他就像个开演唱会的知名歌手一样,一路往外走一路给他的迷弟迷妹们击掌。

  激动上头的人们没有察觉,只有懵懂的小姑娘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走远的高个子男人,心里充满疑惑:没碰到呀?好像在什么东西上划过去了……

  真奇怪……

  /

  另一边,在某座山,某个庭院,某个房间。

  隔着一道薄薄的障子门,男人向里面的主人汇报着:“情况就是这样,夏油大人,冒牌货确实出现了。”

  “我知道了。”

  有人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冒牌货不足为据,你们不用在意,我自会处理。”

  “是。”男人深深地埋下头,充满信赖地深施一礼。

  夏油大人既然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正确的,他既然说了冒牌货不足为据,那跳梁小丑就一定会凄惨死去。

  他对此深信不疑。

  男人离开了,障子门内,有一个人端坐在书案后方。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一幕的话,如果这个男人能看到这一幕的话,说不定会在瞬间清醒过来,再也不相信这个所谓“夏油大人”的任何一句鬼话。

  因为书案后方的这个男人,他没有脸。

  这不是在骂人,这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坐在书案后方的这个男人,整张脸像是被什么东西啃食一样,露着半边白花花的脑子,整个左脸没有皮肤,颧骨到下方的脖颈消失了大半,能清楚的看见后背的脊椎。

  整张脸能看清的部分,只有开合的牙齿,和额头只剩一小部分可以看清的黑色缝合线。

  比起这个男人是怎样发声的,可能更让人疑惑的是他是怎么活着的。

  男人也就是羂索,自与月下未来一战后,以消耗了海量咒灵做盾的代价,大概有四分之一的身体从那场爆炸中被抢救了出来,本体藏的最深,受创倒不算太重。他当然也可以换个身体,但实在是舍不得夏油杰那好用的咒灵操术,幸好他较为擅长反转术式,用了两周才终于把这具肉体勉勉强强修补出个人的样子。

  同时也拿到了消息。

  费奥多尔没有骗他,夏油杰确实出现了。

  至少看上去像是夏油杰的人出现了。

  说实话,前有月下未来,后有夏油杰,总让人不禁思忖,什么时候复活这么不值钱了。

  夏油杰早晚要找上门,羂索对此有数。

  正巧他也有事想要向他请教:复活的秘密,世界毁灭的真假……月下未来死的太痛快了,这是他最近比较遗憾的一件事,他有很多事都想要知道。

  而正在他苦恼的时候,夏油杰来了。

  他不信复活的夏油杰和那个复活的月下未来一点关系都没有,说不定是那个所谓的系统又找了个宿主?

  羂索扯动脸上的肌肉做出“笑容”。

  而他要做的,就是提前为自己想要的答案做出准备。

  他缓步走进房间深处,日落西斜,在昏黄的日光中又带着捉摸不清的笑容归来。

  羂索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在书案前端正坐好。

  他放在桌上的是个看似古旧的深色木盒,侧面是金属搭扣,没有锁,只贴着一道由朱砂写就的黄色纸封。

  他撕开上面的封印,“啪”地打开搭扣,手指轻巧地掀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本书。

  至少看上去是一本书,红色封皮冲上,露出端正的几个大字,那应该是书名,上面写着:

  ——《完全自杀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