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我的病弱老婆>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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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穆裴轩第一次在段临舟面前这样冷漠愤怒,即便是当初穆裴轩被逼着要和段临舟成亲,他都不曾这样失态过。段临舟反应却有些迟缓,他让突然出现的穆裴轩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努力睁大眼想看清穆裴轩的样子,可又想躲,脚下似生了根一般僵着无法动。

  有沉沉的声音夹杂着怒意钻入耳中,却像隔着重重水波,话递过来失了真,听不真切。

  穆裴轩很生气。

  怎会不生气呢?

  他这样殚精竭力地想让他活着,偏偏自己跑了,辜负了他一腔真心。

  段临舟沉默不言,穆裴轩却愈发愤怒,连日的惊惶担忧都在看见人的那一刻变成了委屈恼恨,等不得,怒道:“段临舟,你说话!”

  段临舟似乎让他这几个字震回了魂,抬起眼睛看着穆裴轩,甚至浅浅地笑了一下,道:“说什么,郡王想听什么?”他问得轻飘飘的,不等穆裴轩说话,又道,“和离书我已经写了,那便是你我已经……缘尽了,日后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郡王若是气不过是我写的和离书,可以将和离书撕了,写一份休书予我——”

  听他越说越荒唐,穆裴轩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怒不可遏,“段临舟!”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段临舟蹙了蹙眉,点头道:“我知道。”

  “你我之间的这桩婚事本就是我强求来的,郡王与我,从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是我错了,”段临舟道,“如今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够了!”穆裴轩胸膛起伏,恨不得将手中那截虚虚的挂在袖中的手臂折断,可到底舍不得,忍了又忍方压下心头的愤怒,“不要再说了,段临舟,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话。”

  段临舟手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面上却笑,道:“郡王莫不是舍不得我了?我是商人,商人为利不择手段,我攀上你,本就是为的安南王府的势,虚情假意的把戏,郡王怎的还当真了?这样可不好,容易被人骗的……”

  “是,我舍不得,”穆裴轩不假思索,看着那张苍白的面颊, 面无表情道,“我当真了。”

  他承认得太干脆,段临舟一顿,饶是他一时间竟不知还要再说什么。

  穆裴轩看他怔愣的样子,冷笑了声,道:“你还想说什么?”

  “不是攀上我为我的势吗?我还没死呢,你跑什么?还是这鬼地方另有高枝等着你段老板?你且说啊段临舟。”

  段临舟哑然。

  穆裴轩道:“怎么不说了?不是想让我伤心吗?不是想逼我滚吗?你继续说,今日有多少话,我都受着。”

  段临舟眼睫毛颤了颤,穆裴轩那些话如钝刀子一般,落在心口处来回地削磨,鲜血淋漓。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过了许久,才勉强开了口,声音嘶哑得厉害,“郡王……何苦如此?”

  穆裴轩见他终于露出一点真心,不是全然舍不得他的,眼睛发热,漠然道:“你说我为什么?”

  “段临舟,你说我为什么?”

  他咄咄逼人,脚下欺近了两步,二人挨得近,穆裴轩能闻着段临舟身上那股子清苦的药香。他抬手扣住段临舟的后颈,低头一口咬在他颈侧,段临舟低哼了一声,想挣扎,却听穆裴轩咬牙切齿地说:“你该庆幸你身子现下不好,否则我一定会把你捆在床上,咬破你的后颈,干烂你的生殖腔,让你像发情的坤泽一般,片刻也不能离开自己的天乾。”

  段临舟顿住,还未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被穆裴轩紧紧抱入了怀中,年轻的天乾死死地抱着他,声音低哑,如受了莫大的委屈,伤心得要命,“段临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许是靠得近,话里的委屈和伤心都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段临舟怔怔地看着花圃里新移栽的花,将移栽过来的,却不显颓势,红的红,黄的黄,各色招摇。段临舟紧绷的身躯一点一点软化了下来,可犹不敢去抱穆裴轩,半晌,低声道:“郡王,我不值得你这样……”

  “当初我逼迫你大哥同意你娶我时,我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即便如此,我依旧要逼你和我成亲,”段临舟道,“你今日所受的,本就是无妄之灾,都是我自私自负,是我的错。”

  段临舟这一生便是写成书,交给说书先生,那也是能说上三天三夜的。他拥有的权也好,财也罢,都是自己搏命经营而来,他惯于走一步看十步,盘算得失。只有嫁给穆裴轩——要说没算计,那也是算计了的,穆裴轩此人虽年少,却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他是段临舟为段葳蕤和段氏谋的最后一条路,也为成全自己那点私心。这人太过耀眼,如芒种曜日,让人注目,段临舟那时深受‘见黄泉’所苦,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冲动,偏要去拧成一桩婚事。

  其实他那时对穆裴轩,要说喜欢,是有点儿喜欢的,可要说多喜欢,算不上——他都不曾想过万一穆裴轩喜欢他呢,他离世之时,穆裴轩会有多难过?

  段临舟没想过,他只是自私地想任性一回,如他当初所说,穆裴轩这一生还长,他不过占他一两年光阴。只这么两年时间,换他手中的财富,他穆裴轩不算吃亏——如此自负又自私,商人秉性。

  可段临舟忘了,人非草木。草木交错,拿剪子修剪一番便是,又能重归干净利落,人与人相交,便会生出七情六欲,贪嗔痴恨。

  穆裴轩沉默了许久,道:“这世上有人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如我大哥和大嫂,徐英和方垣,有相遇的早,有相遇的晚,更有甚者,缺了那么一点缘分,一辈子也遇不上。”

  “遇不上的,一辈子便只能抱憾。”

  “可遇上了,那就是圆满,苦也就算不得苦了。”

  “段临舟,你之于我,就是圆满。”

  段临舟倏然泪如雨下,“对不起,穆裴轩,对不起……”他反反复复都是这几个字,好像要将锥心的懊悔、痛苦都倾泻而出,段临舟早慧,知事早,这么多年来从不曾哭得这样伤心欲绝。穆裴轩愈是情深,对他越好,那份后悔就愈发锐利,如同尖刀剜着他的心脏,悔恨无法言喻。

  他若是死了,如何回报穆裴轩这一腔情深?

  他误了穆裴轩。

  是他误了穆裴轩。

  穆裴轩被他哭得无措又心疼,他从未见段临舟这样哭过,那一声声泣血似的道歉,让他眼睛发红,低头去吻段临舟脸上的眼泪,“你没有对不起我,临舟,不要说傻话。”

  他看着段临舟哭得全然失控,不能自已,方窥见了段临舟内心深藏的愧疚和悔恨。

  愧疚是因为爱他。

  悔恨也是因为爱他。

  段临舟身体差,哪里禁得起这样大的情绪起伏,他是昏在穆裴轩怀中的。穆裴轩吓得脸都白了,叫人喊大夫时,嗓子都急劈了。

  穆裴轩是一探得段临舟的踪迹,什么也顾不上,快马加鞭就赶了过来,牧柯还在后头。给段临舟看诊的是这镇上的一个老大夫,没当着柳三九的面说给段临舟准备后事,话也婉转,便每日都被柳三九寻来给段临舟看病。

  其实这老大夫每回来都惴惴不安,那挎着两把弯刀的坤泽吓人,没想到,今日又多了一个黑着脸的天乾。

  他也想说这病人已经药石罔效了,至少他是无能为力了,可老大夫不敢说,他还想留着命含饴弄孙。穆裴轩见他含含糊糊地,只说段临舟体弱,尤其忌讳心绪大起大伏,也说不出点新鲜的,让周自瑾拿了块银锭打发走了。

  段临舟缓缓转醒时,天色已经暗了,屋中亮起了烛火,“醒了!”凑上来一个身影,看不分明,可段临舟知道,是穆裴轩。他伸出手,穆裴轩下意识地就握住了,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段临舟摇摇头,他定睛想看清穆裴轩的脸,可眼前总是蒙了层雾一般,他抽出手摸上穆裴轩的脸颊。穆裴轩面容轮廓生得利落大气,眉眼精致,修眉凤目,高鼻梁,嘴唇也生得漂亮,不薄不厚,恰到好处。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又正当风华,打马自瑞州过不知能引得多少坤泽偷看。

  段临舟眷恋地抚摸着他每一寸皮肤,穆裴轩被他摸得心软,忍不住蹭了蹭他的掌心,却还记挂着他一声不吭就走,口中道:“现在知我好了?”

  “明明喜欢我喜欢得要命,还敢和我和离,拿话激我,”穆裴轩道,“当我是那等没脑子的蠢物吗?被你拿话一激就失了理智,做出让自己抱憾终身的事。”

  段临舟笑了声。

  穆裴轩见他唇角边的笑意,心头微松,凑过去吻他的嘴唇,段临舟竟也没躲,反而伸出舌尖来迎合他。二人吻得温存又缱绻,段临舟气息短,不多时就喘着气,穆裴轩又吻了吻他湿漉漉的嘴唇,道:“先吃点东西。”

  他起身要走,段临舟抓住他的手臂,道:“别走。”

  穆裴轩见他如此黏人,心中酸软,道:“我让周自瑾去端过来。”

  段临舟却没撒手,穆裴轩只得扬声喊道:“周自瑾。”

  门外周自瑾应道:“属下在。”

  穆裴轩说:“将郡王妃的晚膳和药一并拿过来。”

  周自瑾应道:“是。”

  穆裴轩陪着段临舟一道用了晚膳,二人又重归于好,虽依旧有刀悬在头上,可心却好似亲近了几分。他是当天晚上发觉段临舟看不见的,那时穆裴轩将将沐浴出来,底下穿了条丝裤,赤着上身,随口对段临舟说:“临舟,帮我找一件亵衣,适才拿的那件湿了。”

  穆裴轩出来得急,行囊自是没准备齐全,他一边拧着眉擦拭长发,却见段临舟在衣柜边站了好一会儿,抬长腿就朝他走了过去。

  段临舟转过身,手中正拿着自己的上衣,递给他,道:“先穿这件凑合凑合。”

  穆裴轩年纪虽轻,可身板结实,段临舟的衣服他穿来紧窄,只不过穆裴轩勋贵出身,即便是在寝居之内不惯无故袒胸露臂。他刚要接过衣裳,却突然顿了顿,抬起眼睛看着段临舟,抿抿嘴唇,不肯接了。

  段临舟道:“怎么了?”

  要换了往常,段临舟说不得是要亲自帮他穿的,还要借机调笑一番,穆裴轩经他偷跑了一回,正是敏感的时候。他就这么干巴巴地将衣服递给自己,便忍不住多想,他一双眼睛盯着段临舟看,道:“你帮我穿。”

  段临舟莞尔,踌躇了片刻,没舍得拒绝穆裴轩,他上前了一步,手中摸索着上衣,就这么慢慢地给穆裴轩穿。他虽竭力做得自然,可穆裴轩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焉能不觉察出奇怪。

  他直直地盯着段临舟的眼睛,段临舟那双眼最是风流多情,如今却显得有几分迟滞,穆裴轩心中陡然一沉,他攥住段临舟的手,“临舟……”

  段临舟:“嗯?”

  穆裴轩想起那个酸得要命的李子,当初在瑞州时,纪老大夫说的毒发之时,五感慢慢失去,浑身都如坠冰窖。

  不知过了多久,穆裴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涩声道:“你的眼睛……”

  段临舟一愣,浑然不在意地垂下眼睛笑了下,道:“不碍事,就是……看不清你的样子了。”

  仔细算起来,他已经足足有十日没有好好地看过穆裴轩的模样了,连声音都听不真切了——他们家小郡王那把金玉似的嗓音,说爱他时,尤为动人心弦。

  以后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