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我的病弱老婆>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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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的兵荒马乱让许多人都难以忘怀。

  牧柯是穆裴轩离开玉安城时带上的,他自诏狱里闯将出来,想着云琢带走了段临舟,段临舟身体未必受得了,便往牧家走了一遭,“掳”走了牧府的二公子,之后一路奔走,险些让牧柯这个天乾都吃不住。说起来牧柯和穆裴轩认识有些年了,二人是穆裴轩当年入梁都结识的,一个是质子,一个是不太合群的医痴,却意外地投缘。他们认识不过半载,却如同相交多年的好友。

  可牧柯从未见过穆裴轩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

  最是处变不惊的年轻天乾抱着满身血的段临舟仓惶地求他,“牧柯,你看看段临舟,你救他……你救救他……牧柯。”

  穆裴轩慌极了,脸色煞白,反反复复地求他。牧柯瞧见他怀中的段临舟,眉心跳了跳,道:“找间干净的屋子,他身上的箭得立马取出来——”

  牧柯伸手摸了摸弩箭的位置,看着箭头渗出的血色,脸色更是难看,道:“箭上有毒……”

  穆裴轩六神无主,道:“云琢本来想杀我的,他本来想杀我的,段临舟挡了那支箭——”

  牧柯道:“先找间屋子。”

  所幸周自瑾还跟在一旁,牧柯打发他去烧热水,备着取箭。此处是九莲教的分坛,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就地捡了一个干净的禅房。牧家是杏林世家,牧柯来时拿走了家中不少好药材,当下取了一片人参塞段临舟口中,将穆裴轩出去时,穆裴轩却不愿,道:“我在这儿看着他。”

  牧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阻拦,又听穆裴轩问他:“牧柯,段临舟会没事的,你能救他,对吧?”

  牧柯道:“我尽力而为。”

  穆裴轩晃了晃,伸手撑住一旁的桌子,不再开口说话。

  段临舟身上那支弩箭并未射中要害,若是只这支箭,取出来便也罢了,可更为棘手的是箭上的毒。箭头周遭那一圈血肉俱都泛着沉沉的黑,一看就知这毒毒性之凶猛。

  穆裴轩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漫长,他看着牧柯剜开皮肉取箭,那支箭被周自瑾接过去时,穆裴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目光就凝住了。

  那支弩箭的箭头——赫然是黑甲铁骑军中的制式。

  大梁各地,尤其是边军的军械大都不同,南军的箭箭头多是锥形箭,黑甲铁骑是精锐,配备的都是三棱箭头,带了倒刺和血槽。

  这支箭——穆裴轩鬼使神差地想起当初他射孙青的一箭。刹那间,穆裴轩恨得眼睛发红,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郡王——”周自瑾吓了一大跳。

  穆裴轩摆摆手,声音嘶哑,道:“将那支箭给我。”

  周自瑾应了声,牧柯分出几分心神,提醒道:“箭上余毒未清,别乱碰。”

  穆裴轩没有说话,只是想,他当初怎么会让云琢逃了?他要是在那时想得思虑再周全些,又怎会给云琢如此处心积虑寻仇的机会?穆裴轩攥紧了那支箭,他看见段临舟中箭的那一刹那,惊怒交加之下,手中的长枪也脱了手,狠狠贯穿了云琢的胸膛。

  云琢当场毙命。

  他怎么就那般结果了云琢?云琢此人,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他心中恨意。

  屋中烛火长燃,穆裴轩看着段临舟口中流出的血都泛着沉沉的黑,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好像下一瞬就要湮灭。穆裴轩突然觉出一股莫大的寒意一点一点地钻入他的每一寸空窍,他这一生,已经经过许多回的死别了。

  穆裴轩想起在阜州时,他哥染了时疫,临走前几日,穆裴之已经不让他近前了。

  一扇屏风隔开了生死。

  空气里弥漫着艾草燃烧和清苦的药味,混杂着血腥味道。屋子里静,夹杂着穆裴之神志不清的艰难喘息声,一起一伏,声音又远又近,痛苦至极。

  他看着他爹离世,又送走了他大哥,带回了黎越的棺椁——穆裴轩茫然又无力地想,有一日,他也要看着段临舟离开他吗?

  不知过了多久,牧柯转过身看向穆裴轩的那一刻,穆裴轩腾地站起身几步就冲了上去,伸手想碰段临舟,偏又不敢碰,哑着嗓子问牧柯:“他怎么样?”

  牧柯看着穆裴轩通红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低声道:“那支箭上的毒是冲着索命去的,凶恶至极,段老板体内本就有见黄泉,如今是狭路相逢……我也无计可施,只能竭力施针灸护住心脉,”他抿了抿嘴唇,道,“我给段老板服用了我牧家的秘药,能不能熬过今晚,就看……命了。”

  穆裴轩:“熬过今晚……然后呢?”

  牧柯道:“我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穆裴轩睁大眼睛,抓着牧柯,道:“这怎么能不知道?牧柯,你是大夫,医术高超!你得救他!”

  他煞白着脸,几乎失去理智,眼里露出几分无助的恳求,“牧柯,救段临舟。”

  牧柯被他抓得手臂吃疼,却也不恼,只是叹了口气,道:“我医术再厉害也是人,”他怜悯地看着穆裴轩,道,“若是能救人,我无论如何也是要救的。可你知道段临舟本就孱弱,那见黄泉就足以要他的命了,若非这些时日调养得宜,又有秘药吊着,那支箭拔出来,他就……”

  穆裴轩颓然地松开了手。

  诚如牧柯所说,段临舟体内俨然成了两毒交锋的战场。见黄泉本就霸道,被纪老大夫和牧柯控制了多时,如今段临舟意外中箭,箭矢上涂抹的毒也是剧毒,引得见黄泉发作起来,这一下便如同两头猛兽于狭道相见,你不退,我不让,是要搏出个生死方罢休。

  段临舟而今中了弩箭,正当虚弱,要是受不住毒性冲击,除非神仙施神迹。这些话牧柯不能掰碎了说给穆裴轩听,穆裴轩未必受得住。这几日追击九莲教妖人时,牧柯就见穆裴轩全不休息,拷问那些为他们清剿的分坛,简直和疯了似的,重刑之下,牧柯至今耳边还是九莲教徒的痛苦哀嚎。

  穆裴轩和牧柯守了段临舟一夜,一夜间,段临舟身体忽冷忽热,有时还无意识地抽动,口鼻间也溢出渗着乌黑的血。穆裴轩看得心魂俱碎,只能紧紧按着段临舟,唯恐他崩裂了伤口,一边拿干净的帕子擦着他身上的血和发出的汗,一遍一遍地叫着段临舟的名字,“临舟,临舟……”

  穆裴轩在军中时,曾见军中有个年纪小的军士受了重伤,夜里高烧不退,他师傅就守在床边,一边守着他,一边轻轻唤他的名字,叫了一整宿。军中老人说这叫喊魂,道是在重病将死的亲眷身边喊他的名字,便是魂魄离了体,他如果听见了,说不得就不舍得走了。

  后来那个小军士果然好了。

  穆裴轩看着段临舟苍白消瘦的手指,攥住了,在自己脸颊边轻轻蹭了蹭,低声道:“临舟,你答应我会一直陪着我的。”

  “别丢下我。”

  “我说给你寻一匹不逊于听雷的好马,还没找到呢,”穆裴轩道,“等你醒了,咱们回瑞州,我就着人去寻好不好,到时候你亲自去挑。”

  “方垣送给你的酒我都藏在梅园了,你好起来,你想喝几杯都好,我不拦着你喝了。”

  “段临舟,你说你傻不傻,我是天乾,皮糙肉厚的,一支弩箭中了也就中了,你给我挡什么?”

  “你不是最精明了吗,怎么连这也算不明白,要是传出去,别人都要笑话你段老板,”话到此处,穆裴轩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泪珠滚烫,沾上段临舟的手指,“你挡什么,你不是很怕死,舍不得死吗?为什么要替我挡那支箭……”

  “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不要死,别死,段临舟,临舟,求你……你别丢下我。”

  “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