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我的病弱老婆>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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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裴轩回府衙时,段临舟已经睡下了,他草草梳洗一番,换了身衣服,才上了床。他一靠近段临舟,段临舟便醒了,睡意惺忪地问道:“事情办完了?”

  穆裴轩一展臂,就将段临舟搂入怀中,在他脖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答道:“办完了。”

  段临舟被他小狗似的动作弄得发痒,含糊地笑了声,蹭了蹭他的面颊,自他来阜州之后,穆裴轩夜里都要搂着他才肯睡觉。

  穆裴轩说:“我把赵谦侯杀了。”

  “嗯,”段临舟说,“杀了就杀了,”他伸手抚着穆裴轩的后背,少年人火气旺,又是刚冲得热水澡,结实的身躯热腾腾的,不似他,床上暖过了,夜里还要抱着汤婆子才睡得热乎。穆裴轩被摸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将段临舟的脚夹在腿肚子里,段临舟眯了眯眼睛,说,“不用担心,朝廷无暇问责你,也不敢问责你。”

  穆裴轩:“嗯?”

  段临舟这才想起二人自分别后,他还没有将梁都发生的事情告诉穆裴轩,便道:“端王死了,秦凤远在京外得到消息,就跑了。”

  穆裴轩微微一惊,说:“端王死了?”

  段临舟说:“在诏狱中自戕。”

  穆裴轩思索须臾,慢慢道:“端王一死,梁都就乱了。”

  段临舟轻声说:“正是如此,梁都的士子日日闹着,锦衣卫镇压不过来,江州宣王,玉州信王相继挥兵直逼梁都,北边又有胡人肆虐,梁都焉有余力管一个内侍是怎么死的,即便是知道怎么死的,也只能咽下。”

  朝廷还要仰赖南军镇压叛贼,一旦将穆裴轩逼得反了,梁都处境更是艰难。

  穆裴轩心中自是也明白,他睁开眼望着床帐,道:“我少时也见过端王,若是先帝将帝位传给他,说不定今日大梁又是另一番景象。”

  可惜端王性子淡泊,不慕权势,只安于做个闲王。

  段临舟却是一笑,说:“我倒不这么认为,”二人头挨着头,一起躺着,段临舟慢慢道,“大梁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大梁了。先帝在位十载,不理朝政,大兴土木,修宫殿,建道观,哪一样花的不是这上上下下的官吏搜刮的民脂民膏?”

  “这还只是他们呈上去的,”段临舟说,“他们自己昧下的,更不知多少。”

  “上行下效,帝王修道观,官员争相效仿,你见过那些数九寒冬去服徭役的百姓吗?”段临舟有些唏嘘,道,“我当年行商过良州,良州知州为遥贺天子寿辰,修道观供奉长生禄位,花费不知凡几,我听闻那一年服徭役的壮丁十去八九,都埋在了道观底下。”

  穆裴轩偏头看着段临舟,段临舟摇摇头,道:“我父亲和我说过,他年轻时,有几年朝廷赋税低,便是商税也低了,后来一年高过一年,许多小的商贩无力承担,便都干不下去了。商人尚且如此,寻常百姓更是无力生存,他们活不下去,怎会不反?”

  “今日便是没有刘子异,他日也会有赵子异,王子异。”

  这些话穆裴轩从来不曾听过,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长在瑞州府城,目之所见,俱是富贵锦绣,即便是有自己的食邑,穆裴轩也鲜少过问。自小到大,穆裴轩觉得拮据之时,不过是军饷难拨,为此,这几年他自己的私库掏得七七八八,却也从来没有垂眼看一看辖下的百姓。

  段临舟见他听得认真,心中微动,轻轻笑了笑,道:“人说欲壑难填,我有时倒觉得,这些小老百姓最是好满足。”

  穆裴轩看向段临舟,段临舟说:“前年瑞州遭遇二十年来最严重的水灾,为何瑞州不曾民变?年前的雪灾,丰州陇州几地却严重至此?期间纵然有反贼生事,可若是百姓能活下去,又有谁愿意冒着诛九族的重罪去造反?”

  穆裴轩经他这么一点,自是想起这二州的知州有多混账,何止是这二人?穆裴轩几年前去过梁都,梁都的纸醉金迷,奢靡浮华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半晌,穆裴轩道:“皇帝年纪太小了。”

  皇帝年幼,即便是除了林相,他又将如何执掌权柄?可若是幼帝退位,又该由谁登上帝位?

  这个想法太过危险,穆裴轩没有再想,段临舟也默契地转开了话题。

  过了一会儿,穆裴轩突然想起瑞州水患,他大哥所提过的赈灾银,下意识地开口叫了句:“段临舟——”

  段临舟:“嗯?”

  穆裴轩盯着段临舟看了片刻,却不知如何开口,段临舟为何那时会插手此事,毕竟稍有不慎,他面临的就是安南侯府和朝廷的发难,后来更以此为契机嫁给了他。

  穆裴轩想,段临舟还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穆裴轩犹豫了许久,却没有问出口,再等等吧,等段临舟亲自告诉他。

  穆裴轩说:“没什么,睡吧。”

  段临舟不疑有他,应了声。

  此后数日,穆裴轩和叛贼之间发生了数次交锋,双方均在试探,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丰启二年三月初二,据《丰州志》记载,靖南郡王穆裴轩率军夤夜出城,于四更时分奇袭叛军大营,歼敌三千,大捷。

  这是南军守阜州以来,转守为攻的第一战,亦是一场大捷,如初升的朝阳,拂散了长期以来笼罩在阜州和南军头上的阴霾。

  周庭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大呼过瘾,扬眉吐气。这段时间以来,城中的时疫,短缺的粮草,医药,城外叛军的骚扰,无不让他们焦头烂额,憋屈不已。

  周庭都没有想到穆裴轩竟敢在此时奇袭叛军大营。

  毕竟除了他带黑甲铁骑入城那一战,因着穆裴之感染时疫,穆裴轩也多以防守为主,没想到,他会突然袭击叛军。周庭没有想到,孙青一干人等自也不曾防备,又正是四更天,叛军稀稀拉拉地准备烧火,就被摸黑而入的南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若非孙青反应快,他麾下叛军也算训练有素,战果只会更丰。

  墙上悬挂着地形图,帐中是周庭,徐英等南军将领,周自瑾也跟在穆裴轩身旁。

  年轻的主帅已经脱了甲胄,长发高束,一身玄色窄袖劲装,面容沉静冷静,却自有一番让人信服的气度。

  徐英说:“他们以为我们会被城中时疫困住,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个中年将领道:“如今他们退了三十里,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穆裴轩伸手指向地图,道:“叛军根基在安阳,孙青在三十里外,我们就将他们一步一步逼回安阳。”

  周庭道:“叱罗人的那支骑兵不好相与——”

  穆裴轩看了他一眼,二人目光对上,周庭是朝廷遣来的指挥使,亦是梁都用来辖制安南侯府的。安南侯府却对朝廷全然隐瞒了黑甲铁骑,甚至将之隐藏,俨然成了安南侯府的私兵,一旦周庭将此事上报梁都,梁都必定追究。

  穆裴轩虽是郡王,却也是周庭手下佥事,二人共事多年,鲜有龃龉,私交甚笃,堪称忘年交。

  过了片刻,穆裴轩说:“骑兵交给付岳。”

  付岳正是黑甲铁骑的统帅。

  商量罢,将领陆续退出了营帐,穆裴轩开了口:“周叔。”

  周庭脚步微顿。

  不多时,帐中只剩了穆裴轩和周庭二人,周庭回过身,看着穆裴轩,沉着脸,说:“老子就不该承你这声叔。”

  穆裴轩说:“周叔,您若想将黑甲铁骑一事上报梁都,我没有怨言,只是想请您等此间事了再给梁都递折子。”

  周庭说:“你知不知道你们安南侯府这是欺君!若是被别人拿着了这个把柄——”

  “周叔,”穆裴轩打断他,“安南侯府世代戍守边南,对陛下,对大梁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可我父亲因何而死,您难道不知?”

  周庭哑然。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穆裴轩沉声道:“父亲留下黑甲铁骑,只是为了护住安南侯府。”

  半晌,周庭甩了袖子,道:“罢了,我周庭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要不是你率军前来,阜州说不定早就没了。”

  “还望小郡王好自为之,牢牢记住,黑甲铁骑是大梁的黑甲铁骑,边军是大梁的边军,从来不是哪家哪户的私兵。”他转身走到门口,声音低了几分,说,“这一回,梁都那边我自会为你遮掩。”

  穆裴轩定定地看着周庭的背影,慢慢垂下了眼睛。

  日将薄暮。

  孙青沿着小径登上山丘,果然看见了云琢,一身白衣的坤泽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圣尊,”孙青在他身后行了一礼。

  云琢也早已习以为常,说:“来了。”

  孙青走近了,道:“山上风大,圣尊该回去了。”

  云琢手中握着不知从何处抽来的棕树叶子,手指白皙而灵巧,慢吞吞的,隐约可见是只蚱蜢,他身边也立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蚱蜢。

  云琢随口应了声,却并未抬头,孙青静静地看着云琢手中小巧的蚱蜢,对孙青说:“小时候阿姐常做这种小玩意儿,从别的孩子手中给我换粗面馒头,运气好能换上一个,我和阿姐分着吃能吃一天。”

  孙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不过片刻,云琢便将蚱蜢编好了,他捏着两只小蚱蜢晃了晃,抬手丢给孙青,孙青接了个正着。

  云琢说:“送你了。”

  孙青低声道:“谢圣尊。”

  云琢起了身,掸了掸衣袖,道:“你在穆裴轩手上吃了大亏?”

  孙青单膝跪了下去,道:“孙青无能,一时不察——”

  云琢神情倦懒,淡淡道:“不怪你,到底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训练了一些时日,也比不得训练有素的边军。”

  二人一道下山,云琢突然问孙青,说:“当初随我入教,你悔不悔?”

  孙青不假思索道:“不悔。”

  “没有圣尊,孙青只能在山上为寇,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更不可能追随圣尊。”

  云琢说:“是吗?”

  孙青在云琢半步之后,看着坤泽纤细的脖颈,轻声道:“孙青愿为圣尊赴汤蹈火,九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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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袭告捷,南军士气大振,穆裴轩着付岳率黑甲铁骑出城,在叛军营地周遭侵扰。付岳四十来岁,能征善战,更擅诡道,他不和叛军正面交锋,杀了人就撤退,骑兵灵活,冲锋时声势又大,以至于那一段时日叛军听见马蹄声就头皮发紧。

  除此之外,穆裴轩弃了孙青,另遣徐英,罗安等将领率兵出阜州,收复叛军占据的各个大小城镇。一路行军以来,赵谦侯所为本就惹得众将领不满,而今他已经身死,城中自是一切以穆裴轩为尊。他年纪虽轻,可治军极严,在军中素有声望,徐英,罗安等诸多将领无不以他命是从,当即率领怀揣着满腔憋屈和昂扬复仇志的将士如虎狼一般,奔向安阳周遭城镇,渐成包围之势。

  孙青显然明白穆裴轩的打算,他咬碎了牙,可孙青心里很明白,对上穆裴之时,他们之所以能取胜,并非兵马胜过他,而是因着他们早有谋划,而穆裴之对他们一无所知。

  兼之有时疫绊住了穆裴之。而今士气也好,兵马粮草轩而言,似乎都不再是问题,阜州城内也并未因时疫而低靡,成为一座死城。

  叛军一路退至卜儿关。

  卜儿关是安阳防守的重要关隘,易守难攻,孙青据险关而守,一时间南军和叛军再度僵持,只不过攻守两方换了位置。

  穆裴轩高坐马上,看着很有些年岁的城墙,兰铎站在垛口,俯瞰着城下肃立的大军,禁不住心神微微战栗。兰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随我出城迎敌。”

  一旁的中年将领闻言皱眉道:“兰将军,孙将军有令,只守不攻。”

  兰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如今奉命守卜儿关的是我。”

  说罢,他带着自己的亲兵就下了城楼,轰然一声,大门缓缓打开,兰铎骑马而出。战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了,已经是三月初了,瑞州早有春意,丰州却依旧寒凉,一片肃杀意。穆裴轩在天乾面上的鬼面逡巡了片刻,直接纵马出去,二人目光对上,都闪烁着几分好战之意。

  穆裴轩记得徐英所说,黎越胸口那一枪,是这鬼面人所给的。

  这个鬼面人对他怀着莫大的恨意,元宵之夜时,就曾派人刺杀挑衅他,似乎对他格外怨恨。

  枪声相撞,其声激越,二人都骑着马,持枪交手时,穆裴轩突然开了口,嘲道:“丧家之犬。”

  兰铎微微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裴轩,手下攻势却更见凌厉,穆裴轩波澜不惊地接住他一记杀招,继续道:“你叱罗一氏也算有些威名,而今竟沦落至此,只怕死了也难以魂归故土吧。不知你父叱罗延真知道之后,见后辈如此,又当作何感想?”

  兰铎手中微顿,穆裴轩看着那双异族的眼睛,嘴角浮现几分嘲弄,道:“可惜,他没机会了。”

  “你说什么?”兰铎森然道。

  穆裴轩轻描淡写道:“他死了。”

  “白马寺大火,烧死在了火海里,”穆裴轩是今晨收到段临舟传给他的口讯,道是京中白马寺大火,而白马寺内,正关押着叱罗王氏。二人转瞬就交了数十招,穆裴轩语气仍然缓慢,说:“你是延真的第几个儿子?”他又是一顿,竟笑了笑,“延真也只剩下三子了,一个死于我父亲之手,一个死在了我大哥手中,剩下两个中庸,一个天乾——”

  “你是延真的幼子吧。”

  他将这些话不疾不徐说来,丝毫不见生死相搏的惊险,只有枪声相碰和马蹄声踢踏徒添几分杀机。

  兰铎被激得眼睛微红,定了定神,冷笑道:“那又如何?”

  穆裴轩道:“可惜了,我若是你,就该回去和齐木争一争高下,收服旧部,以待来日卷土重来。”

  “穆裴轩,”兰铎咬牙切齿,说,“你当我不知道你这不过是挑拨离间之计?”他刁钻一枪挥向穆裴轩,穆裴轩险险避过,反手长枪刺出直指他咽喉,语气恶劣又散漫,说:“叱罗氏和安南侯府相斗百年,如今竟成了走狗恶犬之流,真是自甘下贱。”

  他轻轻吐出那几个字,手中攻势骤然变得更加迅猛,兰铎心中一惊,眼见一枪刺来,抬臂挥枪,二人枪尖连连碰撞,兰铎只觉臂膀发麻,险些跌下马背。他自是很清楚穆裴轩在拿那些话扰乱他的心绪,反应也敏锐,咽下口中血腥气,说:“穆裴轩,听闻当时死在乌头岭的那个小将领是你的兄弟?”

  穆裴轩眼神变冷,兰铎如同尝着血腥味的猛兽,阴恻恻道:“你看过他的尸体吗?要说这人也算是个硬骨头,受了那么多伤,竟然不曾服过一下软?我们本想招降他的,他不愿意,我们只能一刀一刀杀了,要不是周庭那个老匹夫,我还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听雷似乎也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打着响鼻,二人下手更见凶狠,都恨不得要对方的命。冷不丁的,兰铎突然听穆裴轩说:“如此恨我,你有父母亲朋命丧我手?”

  此话一出,兰铎呼吸都变得更重,咬牙切齿地说:“穆裴轩!”

  穆裴轩自言自语一般,说:“王氏中人?”

  兰铎恨他手中沾了他至亲的血,却全然不记得的模样,血都似沸了,恨声道:“四年前,三更时分——”

  穆裴轩这才恍然,笑了,很是无所谓道:“我想起来了,四年前,我去夜袭你们大营时,确实杀了些人……”

  还未等他说完,兰铎已经愤恨至极地持枪攻上,说:“我延善王叔便是死于你手,穆裴轩,我定要杀你,以祭他在天之灵!”

  穆裴轩见他已然动怒,心中冷然一笑,自他和这不知名讳的叱罗王氏打照面起,就发觉这人想置他于死地。这种恨,和两国之恨不同,显然是私仇,加之这些时日的试探,穆裴轩笃定此人意气用事,又易怒,约莫是被刘子异抑或是他身后的九莲教利用。

  毕竟叱罗王氏想报仇雪恨,最佳选择,就是回到阿勒尔部族,利用王氏余威收拢旧部,再伺机东山再起,而不是自身羽翼未丰,就卷入大梁这摊浑水里。

  战鼓擂动,穆裴轩和兰铎在阵前交手,你来我往间,自马背战至马下。二人俱是天乾,骨子里的好战和侵略性一展无遗,新仇加旧恨,兰铎恨不能杀穆裴轩而后快,灰色的眼瞳隐隐泛着野兽一般的凶狠,突然,他抓住一个间隙,就要趁势要穆裴轩命之时,却对上了穆裴轩的眼睛。

  那双属于梁人少年的眼睛,冷冷淡淡的,夹杂着一丝讥讽,教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兰铎登时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脊背莫名发凉,下意识地退开片刻,只这片刻,穆裴轩手中长枪就自他肩头穿过。

  要不是兰铎反应快,穿过的就不是他的肩头,而是胸膛。

  兰铎反手持枪逼退穆裴轩,退了两步,也不再恋战,屈指吹了声口哨翻身上马就欲回城。他身后亲兵也驱马迎了上来,南军战鼓擂得更响,徐英冲得最快,方才兰铎那一枪看得他心都跳出嗓子眼,若非二人时常过招知道穆裴轩留了后手,只怕要当场惊呼出来。

  徐英问道:“不追?”

  穆裴轩也上了马,道:“不追。”他看着那座城墙,目光冷厉,仿佛透过厚重的城墙看见了安阳城中的首犯,他攥紧缰绳,道,“卜儿关不宜强攻,先退兵。”

  退兵时,二人并辔而行,徐英说:“郡王,方才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兰铎?”

  他清楚穆裴轩的枪法,知道他那出手时偏了两分。

  穆裴轩说:“我想赌一把。”

  徐英:“嗯?”

  穆裴轩神色冷静,淡淡道:“今晨段临舟给我传讯,白马寺失火,我诈他延真死于火海。”

  徐英皱眉道:“可兰铎回去对峙一番不就明白了?”

  穆裴轩反问道:“这场火你猜是阿勒尔部族自己放的,还是九莲教的人放的?”

  徐英若有所思。

  穆裴轩说:“他们既拿了叱罗王氏,自是要以他们为人质,拿捏兰铎。”

  “我只不过是提醒兰铎,”穆裴轩凉凉一笑,道,“刘子异到底是梁人,不会全然信任一个外族,便是他信任,叛军的将领便甘心被一个外族人压一头?他们各有所图,便成了一盘散沙——”

  穆裴轩顿了顿,吐出几个字,“不堪一击。”

  就如穆裴轩所料,兰铎草草地包扎了伤口之后自是去寻孙青问起白马寺营救一事,方从孙青口中得知,延真并未死于火海。

  他尚未问及他们何时才能到安阳,就见孙青沉着脸,质问他为何贸然出城?

  双方又是一番争执,闹了个不欢而散。

  阜州城内。

  穆裴轩率军去了卜儿岭,段临舟虽想一同前往,可到底阜州需要主事之人。段临舟身子弱,一经忙碌,不知何时吹了凉风,就有些咳嗽,所幸只是小小的风寒。

  纪老大夫自来到阜州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庵庐,他每日都接触病患,自没有来为段临舟诊治。细细算来,二人一并来阜州之后,还未见过几面。

  段临舟搁下笔,按了按眉心,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问流光:“庵庐中如何了?”

  流光见状上前替他添了热水,伸手按着段临舟的太阳穴,低声道:“纪老大夫和何军医正在商讨着药方呢。”

  “邓军医遗留的手札里留下了几个方子,是他依据时疫症状所开,只是还未来得及验证,便——”流光说,“听说纪老大夫很赞同那几个方子,日日都抱着古籍,想必不久就能和何军医敲定最合适的方子来了。”

  段临舟心中微松,道:“那便好,吩咐庵庐里的人,仔细纪老大夫的身体,他毕竟上了年纪。”

  流光道:“是,公子。”他说完,看着段临舟眼下的青色,忍不住埋怨道,“您别尽让别人小心身体,您也该多休息才是,万一郡王知道您病了……”

  段临舟说:“别告诉他,喝两日药便好了。”

  流光咕哝道:“您说得轻巧,那日您突然发了低热,没瞧见周行脸都白了,就要去给郡王传信。您想想,万一您真的病了,阜州这一大摊子事该怎么办?”

  段临舟见他啰啰嗦嗦,无奈笑道:“好了好了别念了,我耳朵都给你念起茧子来了。”

  “我心里有数,如今正是战事紧要关头,别让阜州的事去打扰郡王。”

  不但纪老大夫忙,何军医一样忙得要命,庵庐中的大夫吃住都在庵庐,照看病人,好在时疫不曾再扩散,只是仍未有治疗的方子。

  一天没有治疗的方子,就会有人死。

  何军医洗净了双手,见一个药童提着食盒,方想起已经到了午时,“给纪老大夫的?”

  药童应了,何军医道:“你先去用饭吧,我提过去。”

  说罢,就接过了食盒,抬腿朝纪老大夫的屋舍中走去。

  他刚走近,就见纪老大夫拿着几张纸走来走去,口中念叨着什么,他披头散发,白须杂乱,衣裳还是两日前换的。何军医扣了扣门,叫道:“纪老大夫。”

  纪老大夫充耳不闻,突然拔足又折回书桌前,提笔就在其中一张纸上划去又添了几个字。他自顾自地频频点头,直到何军医又叫了两声,方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何军医道:“何家小子,快随老夫去抓药,我定了一张方子……”

  何军医双目大睁,也顾不上食盒,拿起那张方子看了几眼,登时喜形于色,道:“好啊,好啊,小子这就去抓药,这就去——”一边说,提着衣袍就朝外走去,走了两步,直接跑将起来,纪老大夫也跟了上去。

  抓药,煎药,又给一个患了时疫的病人服下。

  满屋子都是覆着脸的大夫,无不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病人,何军医和纪老大夫在最前头,二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那病人痛苦的呻吟渐渐低了下去,神情变得平和,纪老大夫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道:“退了,不发热了!”

  “当真?”

  “这方子管用?”

  一个个大夫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再给那病人服几帖药,当即见效,可即便是如此,也足以让他们激动不已。

  纪老大夫语气笃定道:“立即按方子去煎药,给患时疫的病人服下。”

  “好了,总算有法子了,”不知是谁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哽咽。

  他这一哭,满屋子的大夫药童都湿了眼睛,一个军医道:“天佑大梁,天佑郡王!”

  “天佑大梁,天佑郡王!”

  消息传到段临舟耳中的时候,段临舟险些打翻了药,直直地盯着流光,“真的?”

  流光喜极而泣,说:“公子,真的,纪老大夫亲自派人传的话,最早服药的病人身上的红疹都淡了。”

  “咱们不怕时疫了。”

  段临舟说:“我看看去。”

  说着就要往外走,流光忙拦住他,“公子,您可不能去。”

  段临舟想了想,方稳住了心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了声,道:“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我这就写信给郡王。”

  “我给您研磨,”只要段临舟不去庵庐,流光自无二话。

  信刚写就,段临舟转了转手腕,就听下人来禀,“郡王妃,有客来访。”

  “来人自称您的故人,姓方,叫方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