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特提斯恋曲>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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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我身在何处,纷乱繁杂的梦境,往事纠缠不休,一会儿循着时间线缓慢行进,一会儿又加速掠过,只剩下模糊的光与影。

  太阳历29年夏末,埃及法老死于宫廷谋杀,皇子普赫阿蒙身中剧毒昏迷不醒,神殿祭司及其党羽封锁消息,趁机夺取政权。法老王权派系下的朝中大臣秘密接回游历在外的法老幼子奈弗西斯。内乱持续有月余,中途奈弗西斯遇刺伤口感染几近丧命,但这场斗争最终以旧派的神殿祭司被全部斩首作为结局。法老遗体被送往尼罗河西岸的死亡之家,秘不发丧。直至太阳历31年,新的法老继位,所有的一切才渐渐展现于世人眼中,而此时,埃及政治的混乱已经重归平静。法老奈弗西斯将神权与王权全部握在手中,神殿不再是独立的机构而变成了为王室服务的附属品,重要神职全部由皇族担任。

  试问,哪一位皇帝不想将国家权力全部掌握?可喜可贺。

  当各国都震惊于新任法老的雷霆手段,我却只能想起那个月桂纷飞的夜晚,奈弗西斯缠着纱布的手臂和用手掌轻轻捂住的腹部。

  每年的春季,我常会在某一瞬间突然地特别想念阿里亚。我频繁地梦见他,而他总是用一种难过的眼神望着我,暗红血液从他的嘴角涌出,我惊恐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只是徒劳。

  阿里亚笑着,一遍又一遍地对我重复一个字。

  他说:“滚。”

  这之后,我就会被缠绕的藤蔓拖入黑暗,窒息般地醒来。

  可一旦春季这段时间过去,我便又很少会再想起他。我似乎毫无变化,帮助皇帝处理事务,与兄弟们虚倚委蛇,哈图沙城的女人们还是会偷偷地谈论我,想成为我的侧室。

  直到——

  “伊斯塔努,我任命你为边境军队总指挥官。”索玛一世变得对我毫不在意,他冷笑着道:“不想再活着的话,你可以为国捐躯。”

  这一瞬间,我看见萨沙惊怒的面庞,神色各异的朝臣,还有幸灾乐祸的各位兄弟。

  作为风暴中心的我,心中却十分平静。

  这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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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法老剑指西亚,于是西台与埃及围绕着卡迭石城展开了长期的拉锯战。然而,大大小小的战役下来,两方都没有讨到好处。

  我很快抵达边境任职,发现埃及指挥官是曾与我有一面之缘的卡恩。

  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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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驼驮着我前进……

  我摔倒在地,身体渐渐被黄沙掩埋,地底的白骨默默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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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罗河睡莲的香气,我猛地睁眼,抓住面前的手掌。

  那是一只十分漂亮的手,纤长、骨节分明,食指和中指戴着镶嵌了红宝石的戒指,手腕的腕骨处坠着黄金手镯。

  视线往上,是因为不愉而抿起的淡色嘴唇,鼻梁挺直,眼窝很深,双眼是透明的琥珀色。这曾是我熟悉的一张脸,随着漫长的时光褪去青涩和稚气,变得棱角分明起来。

  奈弗西斯。

  “放手。”他不耐烦地皱眉。

  我怔怔地盯着他,却没有松手。

  周围变得喧闹,脚步声渐渐响起。奈弗西斯挣开我,因为动作太大,他的手臂不小心撞到了挂着白色透明帷幔的床架,发出一声闷响。

  侍从们围过来,将我扶起。层层叠叠的白色帷幔被束好,视线终于开阔起来。

  此时奈弗西斯早已不见踪影。

  ·

  这里是孟斐斯。

  据名为哈芙娜的侍女所说,我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热,法老丢下缓慢行军的大部队,调了轻骑先将我带了回来。

  “当时您的情况已经很糟糕,陛下请了五位医生,要求一定治好您。”褐色皮肤的哈芙娜高兴地说:“您昏迷了十五日,今天终于醒了过来。”

  她是个十四岁的少女,看起来活泼又单纯,一个人喋喋不休也不觉有异。

  “嗯。”我敷衍地回答她,仔细将身上的伤处全部按压一番。不错,所有细碎的伤口都被妥帖包扎,痛感微弱,但草药味道很重。

  我将腹部缠绕的绷带扯开,剑伤的创口很窄,表面几近愈合,嫩红的新肉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褐色的痂。

  “您在做什么!”哈芙娜惊呼。

  “没事。”我示意她小声,接着自己重新将亚麻绷带缠上。

  “是否有木桶?”我对哈芙娜说:“我想沐浴。”

  “可是医生说您的伤口还不可以碰水。”哈芙娜为难地低下头:“之前侍从也每日都会为您擦身体,请您再忍忍吧。”

  闻言,我顿觉浑身难受。

  ·

  又过去十日,奈弗西斯再没有出现过,但每天来为我换药的医生倒是准时准点。

  不知他是否与我的父王索玛一世谈好关于我这个俘虏的交换条件?只希望要是双方无法达成共识,他不要一怒之下就把我咔嚓掉——就那么手起刀落的。毕竟,据传埃及的奈弗西斯陛下冷酷又暴虐。

  “您恢复得很好。”医生仔细地将我检查了一遍:“伤口已经愈合,没有大碍了。”

  会医术的人一般都会在神殿任职,我打量着他身上祭司院的服饰,问:“我可以沐浴了吗?”

  “可以的。”医生思考片刻,谨慎地回答:“但时间不宜过长。”

  我随意点头,将目光投向哈芙娜。

  “我、我这就为您安排。”哈芙娜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片刻后,她带我穿过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一个巨大的露天浴池前,周围是挺拔的棕榈树,还有两名侍女立在一旁。

  方形浴池,底部镶嵌着打磨平整的青松石,光照下池水看起来像是天空一般的蔚蓝色。埃及气候炎热,如此修整一番,倒也有几分清凉。

  “我不喜欢有人呆在一旁。”我对哈芙娜说到:“你们去远一点的地方守着。”

  “可是……”她不太愿意。

  “奈弗西斯让你在我沐浴的时候也要监视吗?”我皱眉,不太高兴:“不会趁机逃走,你们大可放心。”

  哈芙娜没再坚持,带着那两个侍女退到了外面。

  我两三下脱掉衣物,将自己整个人浸入水中,背靠池沿,手掌抚过光滑的池底。伤口而已,泡一下水又不会怎么样,不能沐浴的日子才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总算……”我微眯双眼感受阳光的直射,放松地仰起头。

  天空蔚蓝清澈,风吹过棕榈树发出沙沙声响,我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

  “作为俘虏,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熟悉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头还仰靠在浴池边,颈部有些酸痛,目之所及,所有一切都是倒着的。

  奈弗西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在水中转了个身,趴在池沿,揉了揉后颈:“和我父王谈得怎么样?他同意用边境城池换我回去吗?”

  “就索玛一世的吝啬来讲,”奈弗西斯蹲下身,勾起嘴角:“你觉得呢?”他的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

  “那就是不顺利了。”我了然,认真地望着他:“你不应该救我。”

  “你觉得我是在救你?”他嗤笑一声,微微弯腰,手掌穿过水面猛地扯住我的胳膊,将我从浴池里拽了出来:“伊斯,你真自以为是。”

  “让你这样死掉太便宜了,”他琥珀色的眼眸漠然地看向趴在地上的我:“对了,你父王选择放弃你。”

  “所以,”奈弗西斯露出一个恶意的笑:“你是我的了。”

  “是吗?”水珠顺着皮肤滴落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一滩,我抚了抚湿漉漉的头发,无所谓地坐直身体:“随便你,幼稚的爱情游戏而已,我奉陪到底。”

  “你这样想。”奈弗西斯面无表情地将我扔回浴池:“很好。”

  水花四溅后,我心情极好地从池沿爬上岸,冲一旁战战兢兢的侍女伸出手:“请把浴巾给我。”

  我故意挑衅,但至少在这一刻,他的眼睛看着我。

  不论是以何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