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少年的身躯，对比他矮了一头的羽生恒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他把少年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的朝着远处走去。
他们这些人落脚的地方，是一个狭小的山洞，洞口周围被隐蔽的植物遮挡，火堆点燃后释放的烟雾，被羽生恒利用木块与塑料制成的简易风扇通过预留的空间排除出去。
羽生凛对这个山洞有印象，之前有一段记忆正是在这里发生。
少年被羽生恒背回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的瘫倒在被褥中，严重的时候，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
夜晚，他偶尔也会清醒过来，低哑的声音，呢喃道。“水…”
羽生恒就靠在他旁边，他的睡眠很浅，听到他的声音用叶子折的杯子，尧起一勺干净的雨水喂给他喝。
冰冷的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羽生恒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他喝了一口水，低下头，嘴唇对嘴唇的将水喂进他的喉咙里。
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他帮少年塞紧了被角，好让他出汗快点好起来。
羽生恒低下头，小心的抬起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睡的能安稳一些。
看着他身上缠着渗血的绷带，羽生恒的脸上几分无奈的笑。“真不知道把你带回来，是不是明智的决定。”
少年的眼眸漆黑，如湖面般。“不用管我。”
目光扫过他的伤口，他用手指把玩着少年的发丝。“我说过，我救你不是要利用你。”
仅是张开几秒他便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羽生凛不知道在那天过后，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他们之间的相处还算融洽。
“你没必要救我，放我离开。”
“我想你和我们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你是从日本来的，叫阵，怎么样？”
重复的场景在羽生凛面前呈现，以不同的心情去看，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触。他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让天生冷漠的少年难以拒绝，，名为阿阵的少年放松了紧绷的神态，“随便你。”
羽生恒轻笑，“那就和我们一起走吧，阿阵。”
在他们决定离开的前一晚，阿阵已经能够一个人站起来，他缓缓扫过睡眠中的众人，缓慢的从山洞中走出来了。
羽生恒正坐在外面，嘴里叼着稻草，仰着头看星星，听到背后的声音，也没回头。“你感觉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是我？”
羽生恒回过头，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身边干净平滑的石块，“要是弗朗特他们，早就吵吵闹闹起来了。”
阿阵坐在他身边，眉头紧蹙着，碧绿的眸子平淡的看着他，“你打算接下来去哪里？”
羽生恒的腿悬在空中，晃来晃去，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唔，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日本？还是哪里？”
他深吸一口气，“我想杀了那些人。”
“理由呢？如果是那些把你买到这里的人，我想你应该已经报过仇了。”羽生恒注视着他，“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
“你想说什么？”
“弱肉强食，生存法则，同样适应于西西里。”羽生恒如此说着。“这些都是他们的命运。”
阿阵眼神一凌，抬手便是朝着他的脸打了过来。清脆的响声以及他脸上迅速肿起的掌印，就连阿阵也没能反应过来，他眼神复杂。“为什么不躲？”
羽生恒捂着自己的脸颊，听到声音的弗朗特睡的迷迷糊糊的走出来，看到阿阵后眼睛瞪得溜圆。“坏蛋，你居然醒过来了。”
“恒哥哥，他已经好了，我们明天走的话不带他好不好？”
“他是坏人，之前还要杀掉朱莉娜。”
“恒……”
“弗朗特。”羽生恒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他默默的深呼吸，语调平淡。“回去睡觉。”
“可是…”
“我说回去。”
“哦，知道了。”弗朗特听话的走回去，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嘟囔着。“可恶的坏家伙。”
周围重新恢复了安静，羽生恒眼眸深邃，用炙热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阿阵，“为什么不用全力？你的力气不应该是这样。”
阿阵沉默了几秒，犹豫道。“你是好人。”
他虽然天性冷淡，却也知道知恩图报。对方无论什么目的，终归是让他离开了煎熬，因而欠了一份情，而这份情他不知道如何回报。
他纠结的神色被羽生恒看在眼底。他太过聪明，仅是一眼便了解到了少年为何留在那个家族，毫无反抗之意。
“他们曾经也救过你，可你现在杀了他们。”
“不一样。”阿阵反驳道。“我已经还清了。”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好人呢？”羽生恒咯咯的笑出声，“你可知道塞顿为什么要对你的家族发起进攻？”
“你…”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俏皮而灵动的眨了眨眼睛。“因为这里听到了，听到你想要复仇，想要杀光所有人。”
“我想要你，所以我满足了你的愿望。”
听着眼前人急促的呼吸声，羽生恒微微一笑。“别这样看着我，我可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只是在秩序混乱的地方，弱肉强食才是硬道理。”
“根据概率学的论述而言。每个人都有概率活着，那么他们为什么会死亡？不同的反应，选择以及本能，会让概率产生必然的偏差。”
“这就是既定的命运。”羽生恒说，“没有人能改变，包括我在内。”
他嘴里说着一些概论与研究学术的专业名词，听得阿阵发怔，他忽然反应过来，摆了摆手。“这些都不重要，你要杀掉那些人的原因呢？”
“因为他们是坏人。”
“他们…会和家族交易，做一些违法的勾当。”
听着他天真的话，羽生恒忍不住掩嘴笑出声，“那你杀了他们，你也是罪人，是恶人，也要被其他人杀掉。”
他眨了下干涩的眼睛，“我不怕死。”
羽生凛隐约察觉到了眼前这名少年骨子里，有与他非常相似的东西，他们都会为了某种目的不顾一切，甚至是将生命投入。
用克里斯的话来说——他是个为了科学与研究献身的疯子。
“你刚才问我的，我都回答过了。”阿阵毫不掩饰他的目的，“该我问你了，可以吗？”
“恩，你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观察些什么？”
羽生恒眸子里的笑散了些许，他思考了几秒，“大概，只是乐趣？”
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他感觉少年的目光凌厉，似乎要将他隐藏的秘密全部看光，他有一瞬间的慌张，而后听到对方说。
“可是，你并不快乐。”
他露出清浅的笑容，少年略显棱角的侧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谢谢你救了我。”
“什么？”羽生恒有些摸不清他的脑回路，下意识的问道。并没有理会对方，他起身走进山洞准备休息。
“喂，阿阵，给我说清楚啊。”
“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岁月静好的画面，被陡然转变的场景打破。
羽生凛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脚下平稳的地面就已经开始晃动起来。
耳边传来极为恐怖的爆炸声。
眼前火光冲天，脚下的船板迸发出碎裂声。因为事发突然，他一时间没有找到羽生恒的位置在哪里，等到找到时，船舱内的火焰已经彻底被点燃。
少年用湿哒哒的布捂着嘴，不厌其烦的避开火苗熊熊燃烧的地方，脸颊被熏得黑漆漆一片。
“咳咳咳——朱莉娜，你在哪？”
这些浓烟并不能对羽生凛造成伤害，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羽生恒从耐心的寻找，到后来放弃，皮肤被灼烧，血淋淋一片。
他飞速的从船舱内离开，就看到原本逃离的阿阵，又重新折返了回来。
他面露焦急，朝着羽生恒大喊，“这边，快一点——”
倒塌的桅杆将船身彻底倾斜，羽生恒飞速的朝着阿阵的位置跑过去。
在羽生凛的印象中，他总是平静的计算着一切。然而此时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瞪大，表情扭曲。“白痴，快滚开！”
羽生恒有一瞬间的眩晕，他牙关紧咬，“你回来干什么！找死吗？！”
燃烧中的木块砸在了他的身上，阿阵被他推倒在地。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渗到他的眼睛里，让他眼前的场景呈现出一片血色。
“白痴！你回来干什么，是要给我陪葬吗？”
阿阵嘴唇颤抖，猛地扑上来，顾不得火焰的灼烧，硬生生用手将柱子搬开，砸倒在地上。
“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现在还给你也一样。”
“闭嘴！！！！”
所有的画面碎裂成无数片，羽生凛猛地坐起身，茫然的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他单手按在胸口，心脏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有浓稠的血从他的嘴角渗出，滴落在干净的被子上，羽生凛用手抹了抹，这些血却似无法控制似的，喷溅而出。
他的眼前白芒一片，耳鸣声盖住了周围环境中的声音。
他的手死死攥着床边，手指泛白，无声的忍受着突如其来的痛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