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岛宏口中所谓的餐厅，不过是船员们的食堂。
他的意大利语非常好，明显不是第一次坐上这艘船，熟练的和一些船员打着招呼。就连厨师都认识他，打饭的时候，多给了他两块盐渍的鱼块。
羽生凛跟着他一起端着餐盘，思绪却难以自制的飘远。
他喊自己临也老师是什么意思？
我是羽生临也？怎么可能？
走在前面的月岛宏停下脚步，羽生凛差点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堪堪回过神，“怎么了？”
“没事，我们去那边坐下吧。”
在船上能够吃到的东西非常简单，羽生凛味同嚼蜡的咀嚼着食物，默默的看着月岛宏大快朵颐。
他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嘴里鼓鼓囊囊的说道。“老师，这里的盐鳕鱼很好吃，你这样看着我，我都吃不下去了。”
他的视线明明是看着羽生凛，但他总有一种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虽然已经很熟悉了，还是让羽生凛赶到了不舒服。
看着他盘子中的食物见底，羽生凛按捺不住的询问。“能说说你的情况吗？”
涉及到回家的事情，月岛宏瞬间放下了叉子。他表露出绝望又悲伤的表情，平缓的叙述着从来到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虽说研究这类数值，会有一定概率出现不可修复的bug，但我实在没想过这种bug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设定的数据投放范围没有任何问题。我是一名富商的孩子，但因为一些原因，被人绑架丢在了驶向西西里的货轮上。”他叹了口气。“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西西里了。”
他说了一大堆学术上特有的概念，羽生凛听得一头雾水，实在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那你为什么不用论坛联系其他玩家来救你？”
“规定不可以暴露自己的位置与身份。”月岛宏停顿了几秒，“而且……”
羽生凛完全不理解他所说的话，“命总比不及格的成绩重要吧？”
他的话本没有任何问题，然而月岛宏听到后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的语气里竟带上了暴躁的火气。“老师？！你是认真的吗？！”
羽生凛愣愣的点了下头。
月岛宏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很是诧异。“你该不会…老师你——”
他脸色略显难看，还是问了出来。“老师，你还记得您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带领我们学生探索这个世界的吗？”
羽生凛嘴边的笑容一僵，根本不需要回答，他就被当场拆穿失去记忆的事情。
“老师，你的情况可比我严重的多了！！”月岛宏痛苦的抱住脑袋，“死遁不是这么玩的呀，您也说过撕卡会有概率导致端口异常。”
“完蛋，你这样克里斯老师一定炸掉了。”
这些东西，他在所谓的论坛上可没有接触过。更不知道他口中的克里斯是谁。
羽生凛想了下还是回归到刚刚的问题上，“所以学分很重要？”
“也不算很重要…”月岛宏错愕，“您不会把服务器意识投放的范围也给忘了吧？”
“我在这里是无法激活论坛的，所以一旦死了，极大概率就是真的死了。”他微微垂着头，“因为一些原因，我加入了当地的Mafia，最近几年才勉强有了出入西西里的自由权。”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月岛宏苦笑。“回去？老师你知道吗，我拿到自由权第一件事，就是发了疯的回到了日本，可是却发现我的论坛权限被删除了。”
他声音干涩而无力。“大概是我来到这里就没能登上论坛激活，被判定成了脑死亡。”
“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四年，有些东西我也记不太清了。”
他停顿了几秒，声音哽咽，“所以老师，在我死之前能够见到你，真的很开心。我可以回家了。”
羽生凛没有经历过他说的种种，但对于他此时流露的难过，还是无声的将嘴唇抿紧。“抱歉。”
月岛宏释然的笑了下，“我说这些对现在的老师来说应该很苦恼吧？”
他确实是五味杂陈，被一名比他大太多的人称呼为老师，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太多的信息涌入大脑，让他的太阳穴微微刺痛。他双手撑在桌面上，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我叫羽生凛。你…月岛先生，您的身体…”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谈论这件事，只能欲言又止。好在月岛宏对此并不介意，仿佛是在说别人似的，他如实的陈述着。“最近总是胸闷，心脏时不时会疼得难以控制，上次还吐血了。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任何的毛病，我大概就猜到问题所在了。”他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火热的询问羽生凛。“如果我的推论是正确的，您的身体应该也有类似的问题。”
“我们是通过连接脑神经，将意识投放在这里的。但意识脱离大脑太久…就会出现不可修复的损伤。”他注视着羽生凛，“老师，你不会害怕吗？”
羽生凛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只是他没想到一直寻找的真相会是这样。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将羽生临也与他画上对等，仔细想想，萩原研二，松田阵平，苏格兰，波本甚至是琴酒。
每一个在他生命中留下或多或少存在痕迹的人，最初都将他认成了另外一个人。
羽生凛的存在并不重要，他们希望的是拥有记忆的羽生临也回来。
可他，也想有活下去，也想有用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美好的权利。
仿佛一切都变成了笑话，他一直在意，纠结，甚至羡慕能够留在琴酒身边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自己。
不只是害怕死亡，他更害怕，被逐渐侵袭成另外一个人。
“老师？你怎么了？”月岛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羽生凛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羽生凛胸口闷的不行，他收拾了一下心情，淡笑道、“陪我去甲板上走走怎么样？”
“行。”
正如阿森奥所说，甲板上堆放着大量的集装箱，箱子内装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他们刚一上来，劲烈的海风就铺面挂过来，如刀锋般锋利的刺在脸上，羽生凛打了个寒战，“没想到海上会这么冷。”
月岛宏见状想把衣服脱下来给他披上，羽生凛连忙制止。“我还能吃得消，你觉得冷吗？要是冷的话，就不上去了。”
“这种海风我已经习惯了。你看我这张脸，都被刮老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这个时间，刚好能看到日出。”
橙黄色的光从遥远海面的尽头缓缓升起，刺眼而炫目。苍穹被镀上一层金光，折射的光芒撒在海面上，海水泛着波光粼粼的亮片，美不胜收。
羽生凛单手扶在护栏上，另一只手捋着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
远方若隐若现的城市，披着霞光，宛若梦中的天堂岛屿一般。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日出所吸引，一旁的月岛宏却是在看他。
看他脸庞上沁着暖色调的光，精致的五官，与记忆中总是和他们学生一同打闹成一团，却又作为学术界天才的羽生临也完全重合。
十四年的时间，确实太过漫长。他都快忘了自己本身的年龄。
月岛宏不自觉的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老师为什么会突然来西西里呢？”
羽生凛扫了他一眼，侧过身靠在栏杆上，“稍微有点事情，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唔，应该是去卡塔尼亚。”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最近不太平，我也不得不跟着忙碌起来了。按道理说，我这把年纪早就应该退居幕后。”
他指了指自己，“你别看我这具身体三十多岁，老师，我才刚成年。”
羽生凛：“看不出来。”
月岛宏尴尬的笑了下，“我把联系方式留给老师，等下到地方，可以联系我。”
他们从甲板上走下来，于拐弯口分别，月岛宏哼着歌，心情颇好的走到了门口，正要把门打开，隔壁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阿森奥紧张的瞅了瞅四周，低声道。“进来说。”
他眯着眼睛，对阿森奥的话不以为然，“计划正常进行。没人发现你的身份吧？”
阿森奥贼森森的问，“没，别忘了波塔纳许诺给我们的报酬。”
月岛宏斜目瞅了他一眼，“刚刚那个人，不许伤他，抓活的听到了没有？”
阿森奥忍不住询问。“你们认识？”
月岛宏直勾勾的看着他，而后诡异的笑了，“不该问的别问。”
羽生凛回到住处，莱伊应该是刚醒，长发凌乱，平时一直戴在头上的针织帽被取了下来，看上去多了几分柔和。苏格兰正坐在他对面，见羽生凛回来了，提醒道。“我说，你一个人就不要乱跑了，会很危险的。”
羽生凛晃了下手上的鸡蛋，“你们要吃早饭吗？”
他没有提及任何与月岛宏有关的事情，只是十分淡定的把鸡蛋递了过去。“绿川君，你刚才去哪了？”
“去四处转了转，顺便把昨天的窃听器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