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波本立即就后悔了。

  他不应该在没有摸清对方的情况,因为一时的冲动将事情闹得难以收场。

  正当他想要找个理由,将这件事揭过去时,羽生凛却是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别忘了你也是所谓不法分子中的一员,和琴酒又有什么区别?”

  这还是他第一次不讲情面,不讲礼仪的去怼一个人。

  “今天的事情,究竟是那位的指示,还是你自己的胡作非为,我一定会问个清楚的。”

  他的语气极其偏激,听上去似是在挑衅一般,与之前沉默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种语气,这种傲慢而无礼的态度,像极了组织里那位TOP killer的口吻。

  想到琴酒身上大量未知的情报,与他将来百分百会成为红方逮捕黑方最大的阻碍,波本心情变得更为烦躁,“自己擦药,然后赶快离开。”

  他总不能告诉羽生凛,这次任务是借由组织任务的名义,他自作主张对羽生凛做的测试。

  反正朗姆给他的指令也是羽生凛只是枚随时可以丢掉的棋子。

  波本撑着下巴,平静的用目光打量着撕开棉签,蘸取碘伏处理伤口中的羽生凛。

  没人知道羽生临也会失去记忆,更没人知道一向嚷嚷着励志要抓捕犯罪分子归案的羽生临也为什么会成为琴酒身边的人。

  同是公安派遣到黑衣组织卧底的波本与苏格兰,在得知羽生临也也在组织里时,激动了许久。

  谁知,他们加入后,得到的第一条关于羽生临也的情报,就是死讯。

  波本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在羽生临也死之前,他曾经在咖喱店见到过他。

  那时羽生临也与一名陌生人结伴而行,趁着对方上厕所,他凑过来,俏皮的对他眨眼,“你们毕业了?”

  “我的任务快要完成了,等明天结束,就可以吃庆功宴了。”

  “黑……那老头,一定要狠狠的宰他一顿。”

  他说完突然被打醒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字条塞到他手里,神秘兮兮的掩着嘴,“这个,明天过后再打开。”

  "这是什么?"

  羽生临也抿着笑意,“秘密!”

  那天过后,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等到波本想起那张字条,打开的时候,才看到——那是羽生临也亲笔书写的遗书。

  他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

  那眼前的这个人,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羽生凛完全无视掉了波本盯着他的视线,他动作熟练的用药水将手关节处进行了消毒,并用纱布和绷带缠了起来。

  这些都是他在使用松田阵平技能时,无法控制力度所造成的磨损。

  比较严重的地方,是他背后被木棍敲过的伤口。

  就算羽生凛再能忍,背部的伤口依旧传来难以忽视的痛觉。加上夏日炎热上升的温度,他因为疼痛而渗出的汗水,顺着脖颈与背脊留下,绝大部分被衣物所吸收,一些则让伤口变得更加难忍。

  波本注意到了他的窘迫,“我帮你上药吧。”

  羽生凛愣了几秒,才傻傻的点头,“谢谢。”

  他褪下身上脏兮兮的衣物,瘦弱的上半身暴露在波本的视线下。他背后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炎,因为力度过大,被敲打的周边也呈现出青紫色蔓延开。羽生凛下意识的蹙眉,用手擦拭掉额角的汗珠,“怎么了?”

  “没什么,你肩膀上怎么也紫了?”

  羽生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气闷闷的说,“因为某个威士忌,他让一群人来围殴我。”

  冰凉的药水涂抹在背部,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羽生凛惬意的眯起眼睛,“你们情报部也经常会受伤吗?你伸手这么厉害,怎么会在情报部?”

  波本认真的涂着药膏,敛了眉眼间的情绪,“我会的东西很多,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口,琴酒对你不好吗?”

  “唉?”羽生凛稍微顿了几秒,“也不算。”

  手指触碰温热的皮肤,皮肤下是清晰可见的血管与单薄的骨架。

  波本觉得奇怪,完全是无意识的呢喃。“奇怪,你的肌肉怎么——”

  “什么肌肉?”羽生凛侧过头询问,冷不丁的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琴酒。

  琴酒穿着平时的黑色风衣,散漫的靠在门框上,携着特有的冷笑,自然而然的粘了几分讥讽。“怎么?是我打扰你们了吗?”

  从他的视角望过去,波本将羽生凛整个人挡住,只有肩膀处隐约可以看到。

  生怕被琴酒看到身上的伤口,羽生凛匆匆忙忙的套上放在一旁的上衣。表情尴尬的站起身,“那个——咳咳—”

  他脸上没有明确的表现出来,可羽生凛与他相处太久,明显能发现琴酒在生气。

  他为什么要生气?

  羽生凛微微低下头,“抱歉,我——”

  他的解释还未说出,就被一旁的波本打断,“塔塔尔的包间有成员在内,应该不可以擅闯才对,你说是吗,GIN。”

  琴酒神色淡漠。“确实,那你们继续吧。”

  波本:“你这个人,真是让人——无语。”

  羽生凛听着他们两个人话里有话的呛了好久,“那个…我们刚才在工作。”

  要是知道他因为波本的原因受伤,波本以后在组织里或许会被针对。羽生凛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毁掉人家的“前途”,他思考了许久,才找了个最适合的说辞。

  结果,他说完琴酒的表情好似要吃了他似的。

  “脱衣服的工作吗?”他说话还是毫不客气一针见血,羽生凛听着他讥诮的话语,未曾反驳,只是不停地咳嗽着。

  琴酒显然是不想与他在多说些什么,转身快步离开。

  羽生凛见状追了上去。

  此时外面星星点点飘着雨滴,口腔中咳出的锈味夹杂着雨水中的土腥味,羽生凛觉得苦的不行。

  “GIN,你等一下。”

  然而就在琴酒止步的那一刹那,羽生凛从身后用双手紧紧的攥住了他风衣后腰的布料。

  水滴沿着发丝滴落而下,羽生凛的脑袋抵在冰冷湿哒哒的外套上,他不自觉的将姿态放的很低,近乎呢喃又如同哀求的说,“你来这里,是找我的吗?”

  琴酒毫无反应的站在原地,对他的恳求视若不见。

  羽生凛松开手臂,站在他面前,“因为你担心我,对吗?”

  天空好似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原本淅淅沥沥的雨水,骤然间倾盆而下,豆大小的雨点,滴在他的眼睛上,让羽生凛不停的眨着眼,他却保持着睁眼的姿势,直勾勾的望着琴酒,强迫他给出自己一个答案。

  给出一个他心中所想,他想要的答案。

  羽生凛知道这样会显得自己很难看,甚至会为了他的答案做出更为疯狂的事情。

  但羽生凛已经没有时间了。

  论坛让他有机会知道,他还有一年的时间,而不是让他选择能活多久。

  他没有时间再像之前那样,跟在琴酒身后,一步一个脚印,怀着想要追上他的憧憬心情。

  琴酒脸上的表情是早已克制不住的不耐烦,他直直的站在原地,带着手套的手优雅的插在口袋中,即便浑身湿透,依旧掩盖不了那份优雅。

  冰冷的态度让羽生凛悬着的心猛然间砸落而下。

  他话中带刺,嗤笑着说。“你想听到什么?”

  羽生凛再三张嘴后,再次选择了沉默应对。

  琴酒绕开他走向停靠在围栏外侧的保时捷,羽生凛注意到,伏特加并没有跟他一起来。在他的记忆中,琴酒很少会独自一人行动。

  需要琴酒单独行动的任务,都是九死一生极其困难的任务。

  那时他有问过琴酒,为什么不带着伏特加,互相有个照应,甚至说撤退时,也能多一份保障。

  琴酒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摇晃着手中红酒杯,微微沙哑的嗓音,“我不会让自己的懦弱暴露在别人眼里。”

  “就算是死,也是一样。”

  “GIN。”羽生凛喊住了他,于他视线中,踮起脚尖,冰冷湿润的嘴唇轻轻贴在了他的唇角。

  琴酒没有任何回应,意料之中。

  “这样就好。”他泯然一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

  羽生凛心里想着,若是分开会让人感觉到痛苦,他与琴酒,难过的只有他一个人,其实也挺好。

  琴酒的波澜不惊,不知因何被他这句话点燃。

  羽生凛已经很久没看到琴酒因为自己而产生除了冷漠之外的情绪。他挽起唇角,声线压着怒意,连续说了三句相同的话。

  “很好。”

  “很好。”

  “羽生凛。”

  指节分明的手,没有控制力气,就这样掐着羽生凛的脖子。

  呼吸在瞬间被夺去,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无意识的拒绝与挣扎,羽生凛艰难的发出声音,“我有说错什么吗?”

  琴酒绷着一张冷脸,在他快要憋过去时,松开了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羽生凛干呕的痛苦模样。

  "你就这么缺男人?"

  这句话原不是他的本意,但已经对听者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琴酒也没多想,居高临下用比雨水还要冷的话,对他发号施令。“既然这样,你就在雨里冷静一下。”

  在他看来,羽生凛就像是百依百顺的傀儡。不,更像是被赋予生命的人偶,一个百分百听从他的人偶。

  他会有情绪,但从不会在琴酒面前流露。

  甚至,遇到难以克服的事情,还会柔声细语的去恳求。

  他坐上了保时捷,漠视的看着在雨中的羽生凛。

  若放在平时,或许羽生凛真的会向琴酒服软,可他现在忽然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本就微薄的爱意,在这么下去快要将他逼疯,谁对谁错反而变得没这么重要。

  羽生凛想,至少在彻底被厌弃,分崩离析之前——在面目全非产生“恨”前,他还能保持着足够的体面。

  告诉琴酒。

  “我就是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更不是别人的替身。”

  可是。

  他不敢。

  羽生凛走到车前,隔着玻璃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喜欢了两年的这个人。看着他用点烟器点燃香烟,看着他因为车窗外自己的狼狈而皱起的眉头。

  他不懂,明明这些错杂的情绪,痛也好,快乐也好,都感受的如此真实,琴酒却从未承认过喜欢。

  或许棋子终究是棋子?

  雨夺走了空气中残存着的热度,如泡沫一般绵密的云朵死死的遮挡住天上的太阳,不留一丝缝隙。

  羽生凛的身形在雨中,微微颤抖着。

  他耗尽全身力气,不过只能睁着眼睛,瞳孔涣散的注视着前方。

  他的思绪漂浮难免觉得可惜,刚刚波本涂抹在他身上的药,这下完全没了作用。

  不知过了多久,琴酒忽地摇下了车窗,羽生凛没有反应过来,反倒是波本气势汹汹的不知从哪跑了出来,他先是瞥了一眼羽生凛,“怎么?你们还没走?”

  “不好意思,你们不走的话,我要先离开了。”波本手里撑着伞,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公文包,“那位需要我补交的资料,GIN,情报部可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在琴酒面前顶嘴,对于他们这些新加入组织的成员而言,无非是自杀式的举动。

  羽生凛刚想替他辩解,大脑一阵眩晕,而后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起来,他撑着车身,猛烈的咳嗽着,“咳咳——咳——”

  波本眼眸幽幽,格外阴冷。“他身上还有之前潜入任务受的伤,要是下次任务不能顺利执行,我会和那位报告的。”

  “虽然那位对你们的私事不怎么关注,但毕竟——”波本微笑着点到为止。被琴酒看尸体般冷冰冰的目光注视,他故作镇定的耸了下肩膀,往车里丢了一枚U盘。“知道你不相信,这是包间内的监控。你们之间的事情,别把我牵扯进去。”

  “啧,真是晦气。”波本说道,“喂,羽生,你死了吗?要不要带你去医院?”

  羽生凛不得不站直,捂着胸口,“我——”

  “跟我回去。”琴酒将视线移动到他身上,态度强硬,完全不打算留给羽生凛反驳,单方面的下达命令。

  羽生凛拳头握紧,没有回答。

  琴酒眯了眯眼睛,声音更是冷了好几度。“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你以为我在给你做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