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山河永固>第31章 定风波

  翌日朝会,晏谙刚汇报完洹州府水患、疫病的事宜,便听晏谨皮笑肉不笑地道:“三皇弟果然在洹州府做了不少事,难怪连父皇的诏令都召不回你。”

  他出列道:“启禀父皇,三皇弟抗令不遵,虽在洹州府立了大功,但功过不可一概而论,应当赏罚分明才是。”

  “儿臣没有抗令,”晏谙反驳,“父皇召回的诏令和洪水是一起来的,在接到圣旨时儿臣就即刻写下了恳请延缓回京的奏章,而父皇再下的令中皆为赈灾相关,并允许儿臣暂留洹州府,未曾重申要儿臣动身返京。”

  “你撒谎!”太子厉声道,“吴进说过,你接到诏令之后犹疑不定,分明就是生了抗令的心思!”

  “当时宁涧县并非只有吴进一个官员,太子殿下若是不信,不妨看看宁涧县县令故远林的手书。”晏谙拿出故岑昨晚交给他的书信,朗声道,“其上言明,儿臣就水患治理及灾民安置和吴进有多方面意见不合,吴进心怀怨怼,因此污蔑诽谤于儿臣。”

  晏谙转而看向太子,故作失望地笑笑,仿佛很是受伤:“皇兄竟宁愿信这样一个满口胡言之人,也不愿相信臣弟吗?”

  手书由魏兴呈给瑞昌帝,看过之后交给太子,晏谨压根没兴趣认真看,胡乱扫了几眼就扔在了一边,哼道:“你对这故远林多番褒奖,谁知道你二人是不是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晏谙便坦荡荡地道:“儿臣的奏章中皆为客观陈述,所言县令故远林之功绩也都为事实,并无褒奖偏袒,父皇若是不信,大可请大理寺的大人们去调查,儿臣所言虚实,一探便知。”

  晏谙没有跟故远林要手书,但故岑替他要来了。拿出手书的那一刹,晏谙忽然有一种故岑在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异样感觉,连讲话都似乎更有力道了些。即便他应付得来晏谨,但这手书实在为他省去了不少口舌。

  “太子殿下所言衡王不愿承认,那下官检举殿下欺压民众、专横跋扈,殿下认是不认?”身后,那个当初便弹劾过晏谙的胡御史说道。

  晏谙眸光沉了沉,太子骤然发难没有打乱他的分寸,他真正要应对的是接下来的局面。

  “做过的本王自认供认不讳,至于旁的……”晏谙冷笑,“无稽之谈,为何要认?!”

  “洹州府府尹范玖亲笔所书,怎会有假?”

  胡御史质问,晏谙却不准备和他争辩,转而向着瑞昌帝拱手:“父皇不能只听信范玖的一面之词,还请给儿臣一个辩驳的机会。”

  “那便说说,”瑞昌帝面无表情,“依你之见,这范玖所言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将百姓强行留在安置点的确是儿臣思量不周,但事急从权,若非如此,洪水突至时宁涧县首当其中,根本做不到无一人伤亡这种程度。而这期间,儿臣的确和县令产生了分歧,不过政见不合都是再正常不过,更何况这种事?仅仅如此就说儿臣专横跋扈,恕儿臣实在不能接受。”

  “洪水来了,殿下如今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胡御史冷哼,“殿下当时怎么就敢笃定洪水一定会来?若不像殿下预判的那般,如此劳财伤民的举措,殿下要如何收场?”

  “本王的确不敢笃定,但更不敢拿万千百姓的性命去赌那一个可能。”这是他早就问过自己千万遍的问题,晏谙的回答掷地有声,“所有的损失都可以想办法弥补,唯独人死如灯灭,试问若因犹豫不决致使我大启子民于洪水中丧生,换作大人,又当如何收场?”

  胡御史哑口无言。

  立于百官最前列的傅太师忍不住抬眼望着晏谙笔直的身形,瑞昌帝也终于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自己一直漠不关心的儿子。

  “至于欺压民众,那便更是无稽之谈了。”晏谙回首看了一眼胡御史,在瑞昌帝看不见的地方,眸中闪过一丝轻蔑,那其中带着点挑衅的味道,但稍纵即逝,被埋藏得很好。某个瞬间,胡御史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今日发难的不是他,而是晏谙。

  他在向整个朝堂发难。

  “胡大人只知本王与百姓起了争执,怎么就不曾听闻本王启程回京时,无数百姓夹道等候、千里相送。那万民伞上缀着无数百姓的名姓,如今就放在衡王府中,大人想看,本王随时恭候。”

  晏谙能收到万民伞,说明这一方百姓对他的恩德感激不尽,这份尊敬和爱戴是做不了假的。

  胡御史吞咽着唾液,至此,他的弹劾之言全部化作虚言,索性改了态度,劝诫一般恳切道:“即便是起了争执,哪怕百姓多有冒犯,殿下也不该动用私刑,动辄打杀怕是要被人说失了仁德。”

  争执可是你亲口承认的,动刑可是抵赖不得了吧?

  “大人一直待在京中,却对洹州府的事情笃定非常,连本王都险些以为大人也跑到洹州府抗洪赈灾了。”晏谙嗤笑着嘲讽,一是骂他说的这些尽是胡扯,二是为了提醒瑞昌帝抗洪救灾的是自己,别被这些人的巧言令色给迷惑了。

  “分明不是本王做的事,大人偏要一件一件往本王头上扣,知道的是大人劝诫心切,不知道的,”他意有所指,“还以为大人也跟范玖吴进之流一般,满口狂言胡乱攀咬、亦欲谋害本王呢。”

  “这倒是有趣了,”孔令行旁观许久,终于开了口,似笑非笑地道,“那范玖身为四品官员,无缘无故,为何这般污蔑于殿下?”

  晏谙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弧度,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因为本王在调查他纵容手下欺压当朝举子一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唯独晏谙神态自若,将安怀元的遭遇讲了出来。

  “这些地方官员以范玖为首,草菅人命肆意妄为,简直无法无天!若非儿臣在返京途中将人救下,只怕此事再无真相大白之日。安举人如今已经将诉状投给了大理寺,铁证如山,还望大理寺能够公正断案!”

  “皇上,安怀元此人已经中了举,此案又涉及冒名顶替,臣以为由大理寺出面调查再合适不过。”傅太师也道。

  原本大理寺还在观望,安怀元的诉状被他们压了下来故意没给回应,看着如今这架势,也只得硬着头皮将此事揽下,声称已经接下诉状,开始着手调查了。

  孔修尧暗自抬眼看向父亲,只见孔令行脸色铁青。

  “既如此,涉事官员全部革职查办,由大理寺切入调查,若案情属实,便按律处置罢。”瑞昌帝斟酌片刻,看着晏谙道:“衡王调任都察院,任司隶校尉一职。既然案子是由他揭发的,那都察院便协助大理寺共同负责此案、全程跟进罢。”

  都察院是什么分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它是瑞昌帝亲设的部门,独立于六部之外并有监察六部的权力,虽然还不完善,但它直隶于皇帝!甚至可以与东厂联合。其中,司隶校尉一职因为负责逮捕审讯,手里掌握有少量兵权。

  孔令行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晏谙眼眸一亮:“儿臣遵旨!”

  散朝时,晏谦跟上晏谙,抬起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赞许道:“不错啊,这场‘仗’打得漂亮。洹州府这一趟回来,你跟变了个人似的,我还替你捏了一把汗,以为你应付不来。”

  晏谦看得清楚,今日这场朝会过后,所有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对晏谙有所改观,包括瑞昌帝。将晏谙调去都察院这个举动,其中的深意可多着呢。

  “多谢夸奖。”晏谙笑着应道。

  他偏头问道:“太子呢?一散朝人就没影了。”

  晏谦前后张望了一番,摇头道:“没见着。怎么了?”

  “没事。”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在宫门口分别,晏谙走向衡王府马车的方向,遥遥地便见着故岑守在马车边等他,心情一片大好,方才在堂上打车轮战的疲惫在此刻一扫而空。若不是还顾忌身份,真想直接扑过去抱抱他。

  想到故岑还不知道结果如何,晏谙就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一刻都不想让他多挂心。可是大庭广众皇宫门口,他大声嚷嚷有失体统,跑过去也不现实,于是他扬起笑脸,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用口型无声地说:大捷!

  隔着点距离,故岑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移不开眼。那个曾经低落消沉了好一段时间的人,终于又意气风发了起来。

  晏谙正快步朝故岑走去,便被赶过来的晏谦叫住了。他转过身,疑惑道:“怎么了?”

  什么事方才不能说,还要专门跑一趟?

  “你不是问我太子上哪去了吗?”晏谦道,“他带着袁太医去御书房了,我怕他又在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赶紧来告诉你。”

  袁太医?晏谙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今日早朝太耗费精力,他已经很累了,即便如此还是努力让脑子动起来。

  好端端的,晏谨带个太医过去做什么?真要找什么事也不能指望着一个太医吧?这袁太医的医术不是最好的,在太医院的地位也不是最高的,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去洹州府支援过疫病。可血疹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晏谨能翻出什么花样?

  晏谙眉心缓缓下沉,有些烦躁。

  “难不成是咱们多虑了?可太子带个太医过去,这也太古怪了。”晏谦也想了半天,想破脑袋都没理出来什么头绪。

  晏谙缓缓理着思路,晏谨选了袁太医,就定然和疫病有关系。可他自己也染了血疹,还为此丢了半条命,到底能被抓住什么把柄……

  自己刚让瑞昌帝改观,太子和孔令行最想改变的定然是瑞昌帝对自己的态度。没有在朝会时提出来,说明这事不能算他什么大过,大约还要选个他不在的时候,不清不楚地糊弄过去,在瑞昌帝心里留一根刺,时不时扎一下,告诉他这个儿子没你想得那么好,目的就达成了。

  毕竟早朝后往御书房跑一趟,若非晏谦好意提醒,他就这么被黑一手都毫不知情。

  “想到什么了吗?”晏谦问道。

  “不确定。”晏谙只是猜了个五六分,一时间还摸不清晏谨打算拿什么做文章。

  “咱们走咱们的,不管他。”

  “你不往御书房去一趟吗?”晏谦叫住他,明明知道晏谨意图不轨,这家伙倒是淡定得很。

  “不去,且让他先得意着罢,我累得很,不急着再去辩解。”晏谙摆摆手,示意他放宽心。

  作者有话说:

  历史小剧场:明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五月罢御史台,十五年改置都察院,长官为左右都御史;司隶校尉则是汉代的官职。

  总之就是私设如山,不要被我误导了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