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山河永固>第23章 清泥淤

  随着开闸放水的命令层层下达,汹涌澎湃的洪水几乎在顷刻间吞没了整个宁涧县。所有人都站在高地上遥遥望向家的方向,大大小小的房屋都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屋顶,院前屋后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横着漂浮在水面上,更不要说昔日稻花飘香、蛙声一片的农田,早已不见了踪影。

  雨势更猛,狂风更紧,伞根本撑不住,大家身上都被淋得透湿,却没有人愿意回去避一避风雨,全部都执着地站在这里。除了掩盖在风雨中的啜泣声,便只有长久的沉默。

  宁涧县安稳了百年,原本这一次也能躲过一劫,终究为了别的几个县而遭了灾。

  晏谙远远地望着人群,眸中满是不忍,不敢上前。在这场毁灭性的灾难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王爷。”

  故岑一路小跑过来,晏谙闻声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父亲请王爷过去一趟,说有事同您商议。”

  晏谙即刻去找故远林,在路上询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属下也不清楚,大抵是和泄洪有关……王爷您慢点!”

  晏谙脚步飞快,到了廊下连伞都来不及收,随手抛给故岑便挑帘进屋了。

  故远林示意他来桌案前,拿出一副地图给他看:“殿下先别急,几个县先后传来了消息,泄洪的效果很好,水已经在慢慢地退了,唯独漕县出了点状况。”

  故远林在地图上指给晏谙看,那是个小县城,虽然名为漕县,不过水系并不发达,只有一条主河道通往宁涧县,要泄洪,就必须从这条河道过洪水。

  “前几日雨势太大,引发了山洪,从山上冲下来的淤泥积在这一块,堵住了河道。”故远林手指点在一个地方,“漕县的人都还被困在洪水里,脱不开身,来信向我求助,希望宁涧县能派人过去清理河道,让他们开闸放水。”

  晏谙颔首:“此事不宜拖延,劳烦大人现在便去清点人数,抽调官兵以及愿意支援漕县的青壮百姓,本王带着他们去挖泥清淤,今日便出发。”

  故远林惊讶了一下,“此事辛劳,不必王爷亲自前去……”

  晏谙摇了摇头,“宁涧县有大人坐镇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本王也是青壮,呆在这里干看着也没有什么用处,过去一是指挥,二来多一个人出力,漕县的水便能早一日退下去。”

  故远林心中对晏谙的敬意更多了一分,“下官会传信其他几个受灾较轻的县,请他们派人过去支援。所需物资也会按时派人送达,殿下尽管放心。”

  晏谙既然去了,故岑就没有不跟着的道理。他们带人离开后,故夫人还有些心疼儿子。

  “这苦衡王都受得,他有什么受不得的?”故远林负手而立,身为皇室,却能做到这个地步,若他为君,定能一改现状,开创盛世……

  回过神来时,故远林被自己这近乎大逆不道的设想惊出一身冷汗。

  泥浆卷着折断的树枝和碎石从山谷奔泻下来,冲入河流,暴雨的连续冲刷使得大量泥沙滑下山坡,全部涌入并不宽敞的河道,将其堵了个严严实实。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黄泥污水,范围远比晏谙想象的大得多。趁着天还没黑,所有人卷起裤脚开始挖,几人负责一段河道,淤泥黄水一桶一桶地盛出来。

  晏谙让人在附近的空地搭了简易的棚子,临时充当休息的地方。几日挖下来,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成了泥人,天色暗了就到棚子里和衣而眠,你枕着我我靠着你挤作一团,大家都满身泥污,谁也不嫌弃谁。就这么睡到翌日天亮,又起身投入到重复的挖掘当中。

  就这样过去了四五天,河道清理了大半,大家都疲惫不堪,却没有一句怨言,因为这些日子晏谙始终和他们吃睡在一起,甚至没有额外休息过。故岑劝晏谙回去,但晏谙说什么都不肯。

  晕晕乎乎地醒过来的时候,棚子里已经没人了。大约是看自己睡得沉,故岑没忍心叫醒他。

  晏谙撑着地站起来,觉得整个人头重脚轻,浑身都有些发软。衣裳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晏谙极力忽视掉这些难受,伸手拽过搭在一边的外袍——也是潮的,还沾了不少泥,随手又给扔了回去。

  “王爷。”还没出棚子,故岑就先进来了,原本是来叫他,见他醒了,便道,“父亲让您看看这信,是漕县送出来的。”

  晏谙接来,低头去看信上密密麻麻的字的时候,他眼前有些发晕,看东西都带着重影,干脆又把信还给了故岑:“你看,告诉本王信上说了什么。”

  故岑察觉到有些不对:“王爷,您脸色不太好。”

  晏谙摆了摆手,示意他先看信。

  “糟了,”故岑一目十行地看完,抬头迅速道,“漕县淹了太久,粮食也供应不足,已经有百姓开始发热,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唯恐是疫病。”

  不能再拖了。

  晏谙头疼得厉害,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保持脑子清醒,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大家齐心协力挖了这么多天,顶多再有两日就可以放水了。宁涧县可容纳的泄洪量毕竟有限,其他几个县剩下的水已经不足以再对他们造成威胁。通知各县县令,关闭闸口,两日后漕县要开闸泄洪,将水量调到最大,借此冲走河道上剩余的泥沙。”

  “是。”

  “让故远林搜集药材,有多少要多少,将所有的大夫都召集起来,待漕县水退之后入内医治,不论是不是疫病都要小心防范。”

  “还有。”不知是不是受头疼的影响,晏谙脑子里一团乱,想到哪说到哪,尽量保证自己没有疏漏,故岑刚转过去身,又被他叫了回来。

  “王爷吩咐。”

  “赈灾粮款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让你爹上奏,请朝廷派太医携带足量的药材来支援,越快越好,你跑回去一趟给他传话。”

  故岑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抿着唇应声,快步去了。

  晏谙目送他离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棚子,又冒着雨和大伙一块挖。

  膝盖以下泡在冰冷的泥浆里,时间一久就没了知觉。晏谙满身满手的泥污,早就没了力气,完全是意志支撑着他继续挖。

  他仰起头,雨还在下,天好似漏了。

  眼前天旋地转,头疼得好似被人拿重物打过一般。晏谙脱力地跪倒在泥浆中,被飞溅的水花模糊了视线。

  故岑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人把自己扶了起来,直到回到棚子里,晏谙才看清故岑的脸。他手脚冰凉,拽了拽罩在自己身上的袍子,隐约觉得那上头还带着故岑的体温。

  一碗热乎乎的药汁被送到嘴边,晏谙借着故岑的手喝下去,药材的苦涩弥漫在口腔里,整个人暖和多了,人也清醒了些。

  故岑走之前便觉得晏谙不对劲,疑心他染了风寒,回去专程给他熬了药带来,放在食盒里围了好几层保温。

  伸手摸了摸晏谙的额头,还好,不烫。

  “王爷病了,属下送您回去好好休息吧。”故岑满眼心疼,“还好没有发热,应该只是风寒不是疫病,否则就麻烦了。”

  他心里明白,晏谙这就是累得,宁涧县、漕县……偌大的洹州府,哪里都需要晏谙操持,更毋论之前顶下的来自圣旨和百姓的巨大压力,再加上这几日不眠不休、淋雨受寒,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不病倒反而奇怪了。

  故岑自责不已,天知道他亲眼目睹晏谙的身影倒下去的那一刻心里有多怕。怪他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什么事都得晏谙一个人扛着。

  “不行,马上就要泄洪了,本王得在这儿看着……嘶!”晏谙下意识还要拒绝,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想撑着地面坐直,结果一用力,右手手心传来一阵钝痛。翻过手掌来一看,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被划了一条大口子,冒出来的血跟泥浆混在一起,伤口外翻着,看起来触目惊心。

  故岑倒吸了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拿水来给他冲洗伤口,眉心拧成了疙瘩:“这里没有备药,王爷得赶紧回去让大夫处理,这么长的口子,万一感染就麻烦了。”

  晏谙努力回想了一下,隐约记得自己倒地的时候下意识用手撑地,似乎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大概是个尖利石块之类的东西,顺势划破了手掌。不过当时意识模糊,连痛感都迟缓了。

  “水退之后,漕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王爷若是还想管漕县的百姓,就听属下的,回去好好休息,按时服药,养精蓄锐,否则哪里还有精力对抗洪水和疫病?”

  故岑一边给他冲洗伤口一边说,态度难得强硬了一回,“至于河道,属下会一直在这里,保证按照王爷的计划完成任务,两日之后顺利开闸。”

  故岑了解晏谙,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

  “好,本王听你的。”

  “这个晏谙,跑到洹州府去,还真叫他得意了一番。”晏谨气冲冲地朝皇后抱怨着。

  “父皇为了他居然连圣旨都能改,如今全然不提召他回京的事,还对他多有褒奖,让他安心留在那里抗洪救灾;之前谏院弹劾衡王的奏折也压了下去,一应需求俱是有求必应,今日早朝还因为赈灾粮款拨得慢了些冲户部发了好大的火。”

  晏谨越说越急,将茶碗重重地搁在桌子上,“真要让他办成了事回来,那还了得?”

  “你慌什么?”皇后觑了他一眼,“任他做得再好,了解民情四处游历也是为臣子的事情,你是储君,学的是帝王之术,跟在你父皇身边才是最要紧的。不过立了个小功,还能压到你头上去不成?”

  “儿臣就是气不过,想杀一杀他的威风。”

  “你最大的对手是晏谦可不是他!”皇后蹙起长眉,对太子是恨铁不成钢,“你有这功夫寻思寻思怎么扳倒晏谦,老揪着这么个不成器的作甚?”

  “我也想给他使绊子,这不是他太谨慎,背后又有端平侯,轻易揪不到他的错处、动不了他吗。”

  皇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就去挑软的捏?他晏谙有什么根基是你需要顾忌的吗?就算捏烂了有什么用?”

  皇后压了压怒气,看四下无人,放低声音道:“你父皇膝下子嗣单薄,统共就三个皇子,倘若那两个都死了,你让天下人怎么议论你?晏谦必须解决,留着晏谙的命是替你打掩护的!真要看不惯他,等你登基之后做什么不行,非要这般沉不住气?”

  “是是是。”晏谨敷衍着。

  皇后见状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这番话他听进去了多少。

  “本宫提醒你,不要太依赖你舅舅,你才是太子,将来登基的人是你,你舅舅能给你铺路,你也得有能力能独当一面……”

  皇后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晏谨承认自己就是沉不住气,他现在就要给晏谙点苦头吃。什么掩护,什么幌子,他才不那样想,若能将晏谦和晏谙一并解决,等到那时,他就是来日登基的唯一人选!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内容补充完整了,别漏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