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山河永固>第5章 消沉日

  复朝后,晏谙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仍旧照常上朝。

  晏谨原本还按照皇后的意思仔细留意着他,但见晏谙不论什么事都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并不发表意见,话甚至还没以前多,便渐渐放下了疑心,懒得管他许多了。

  下了朝,做完自己原本也不多的分内事,换身常服溜达到茶馆里听说书的讲话本子。寻个窗边的清净位置,晒着冬日午后暖阳,要一壶碧螺春、两碟糕点干果,磨上半日再回府,日子悠闲得不得了。

  晏谙捏了颗花生米塞进嘴里,对守在自己身侧的故岑道:“你也别拘着了,坐下来跟本王一起听听书喝喝茶。”

  故岑犹豫了一下,“属下和王爷同案而坐不合规矩……”

  “这里是茶馆不是朝堂,这么多规矩本王看着累得慌。”晏谙无奈地重申道,“你坐下。”

  故岑只好端坐在晏谙对面,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只是垂眸盯着桌面,时不时抬眼瞧瞧晏谙。

  台上,说书人摇头晃脑,讲得声情并茂,台下时不时有人叫好。然而这故事再精彩,主从二人却没有一个将注意放在故事上。

  晏谙掀开茶盖撇撇浮沫,低头抿一口清茶,眼神一直处于放空的状态,仿佛万事不经心。故岑将他这幅模样看在眼里,眸中的忧虑一直不曾散去。

  不怪晏谙每每坐进马车里都是满身疲惫,看似时时消遣,实际却未有一刻真正松快过。

  故岑张了张口,几度欲言又止。还没等他下定决心真正说些什么,便听“啪——”地一声,说书人将惊堂木一拍,“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欲听下文,且将明日。”

  晏谙终于被惊堂木拍回了神,撑着膝头起身,“走罢,”他望着窗外的天色,“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府了。”

  故岑便跟着站起来,询问道:“王爷明日还来吗?”

  “来。”晏谙甩甩袖子,摇着头笑道:“当真是无趣地紧,若不是怕大病初愈饮酒伤身,酒楼也当比这儿好上许多。”

  故岑也没什么好说的,出了茶馆,放好脚踏让晏谙登上马车,打道回府,一路无话。

  回府后,故岑帮晏谙脱下氅衣,想了想,终于还是开了口:“王爷既然并非情愿,又何必日日如此?您身子刚好没多久,再这般下去,您心头的郁气何时能散?”

  晏谙转过头来看着他,并未开口。

  故岑稍稍有些忐忑,他定了定心,目光清明:“属下只知,许久不曾见王爷欢颜了。”

  过了很久,才听晏谙道:“碌碌无为、一事无成,莫说你,连我都厌恶这样的自己。”

  故岑抬头,见晏谙正望向窗外的残阳,橘红色的光透过开着的窗子洒在他身上,却无法驱散萦绕在他身上的萎靡之气。

  “本王从前不是这样的,可如今群狼环伺,本王一无所有,既无法挽救朝堂,更无力改变现状,唯有如此方能稍稍打消晏谨的忌惮,避开这场纷争。”

  夕阳如同裹着一层无法挣脱的薄冰,失去了暖意,散发出的光芒也不再耀眼夺目。用不了多久,那轮红日便会沉没于天际,当灰蒙蒙的尘埃聚拢而来遮盖住它最后一丝光亮,漆黑的夜就降临了。

  残阳如血,晏谙想起前世那个满身是血的自己,这样的一生,总会强过惨死在对手刀下吧?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未来又当如何,本王也不知道。或许未来会有转机,更可能终其一生,不过尔尔。”

  晏谙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嘲弄,抑或是悲哀。

  他将视线转向故岑,温声对他说:“跟在这样的本王身边怕是没什么好前程,若你不愿再留,本王绝不勉强。”

  故岑明白了晏谙内心的挣扎,他掀袍跪下,神色坚定,字字铿锵:“属下跟在王爷身边,求的从来都不是功名利禄,属下惟愿一生追随王爷!无怨无悔!”

  从一开始他的愿望就只是想陪着晏谙,每日能见到他就满足了。

  “起来。”晏谙上前,伸手去扶他。

  故岑看着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伸至眼前,轻轻托起自己的手臂,便顺势站了起来。

  晏谙望着故岑,那个前世一腔孤勇与自己同赴生死、今生无怨无悔追随自己的人,语气真切而深沉:“从今日起,你是本王身边唯一的亲卫,亦是本王唯一一个敢以真心交付之人。”

  晚些时候,故岑将整理好的名册拿给晏谙看:“从账房到马厩、厨房皆有可疑之人,这是混在府内侍卫当中的那部分,数量最多,别处的属下还需要进一步摸排。”

  晏谙翻看着名录,暗暗心惊。

  当初建府之时,皇后不知借助权力之便往衡王府安插了多少眼线,这些人被分往府内各处,渗透在衡王府日常运转之中,化作皇后的眼睛替她监视着晏谙的一举一动。前世,陈鹏作为亲卫得到了晏谙全身心的信任,在他的掩护之下,这些人藏得更深更好,没有引起晏谙丝毫怀疑。

  “很好。”晏谙合上册子,“时间不是问题,摸排多久都可以,只是务必要细致,要将隐患全部清理干净。”

  故岑应道:“属下明白。”

  “已经挑出来的这部分人,身在要职的便调去其他位置,无关紧要的留意着便是,切勿打草惊蛇。”

  晏谙叹了口气,头疼不已:“本王处置陈鹏怕是已经引得太子和皇后起疑,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了。”

  “王爷行事如此谨慎……”

  “只怕该叫憋屈才是。”晏谙自嘲一笑,“屈居人下、无权无势,便是如此,不敢行差踏错,否则便要落得死无全尸。”

  他当日一个没忍住打杀了陈鹏,已是任性负气之举,不知道日后会给他带来多少隐患。可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再者……晏谙甚至认真想了想,若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大抵依旧不会放过陈鹏。

  “王爷别这么说。”故岑有些心疼,觉得晏谙这话讲得不吉利,殊不知这正是晏谙前世经历过的结局。

  晏谙一笑置之,不再这个上面多说什么,转而问道:“本王记得你自打开府便在府中做侍卫了?”

  “是。”故岑眨眨眼睛,不知晏谙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在府中待了五年之久,应该有能信得过的兄弟吧?你去安排一下,本王出行时的随侍、以及寝殿书房周围的巡防都交由他们负责。”晏谙笑笑,“算是沾你的光升为一等侍卫,也好尽一尽你的袍泽之谊。”

  故岑了然,如此也能保证晏谙的安全。

  “那属下便替他们谢过王爷。”

  “嗯,你先下去吧。”

  目送故岑告退,晏谙总感觉自己忘了一件什么事情。

  今年是瑞昌三十年,晏谙盯着桌面出神,前世的这年发生了什么?

  “边关的仗从入冬打到了现在,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晏谦在母妃宫中闲话,随口提起了边关的战事。

  贤妃的父亲从前镇守边关,是被瑞昌帝器重了一辈子的将军,落了一身伤病,后来被封为端平侯,召回京城养老。晏谦虽未曾亲自去过军营,可受外祖一家的影响,总是挂心边关的情况。

  贤妃用盖子拨了拨茶叶,“漠北人居于苦寒之地,各部以游牧为生、不事农桑,冬日缺少吃食,便只能掠夺边关百姓的粮食,每年与我大启摩擦不断。”

  晏谦接着分析道:“今年冬天格外寒冷,边关的气候更是恶劣,打入秋便开始落雪。只怕漠北今年冻死的牛羊牲口不在少数,这才逼得他们不断掠夺边关以解燃眉之急,致使驻扎的将领带兵镇压。”

  “既然缺衣少食,便注定要被赶回他们漠北人的地盘。咱们粮草供应充足,战胜只是时间问题,漠北人耗不了多久的。”

  “外祖父也是这般说的。”晏谦眉心舒展,“依他老人家推测,春耕之前便能有边关的捷报送来。”

  “既然你外祖父都这般说了,你只管放心便是。倒是你啊,”贤妃笑着将手中的盖碗搁到一边,“与王妃成婚也有两年的时间了,何时能给母妃带个喜讯?”

  “谈着正事,母妃怎的总是提起这个。”晏谦想避开这个话题,子嗣方面,王妃的肚子一直没动静,他倒是不急,却架不住贤妃总是催。

  “早日让你父皇和本宫抱上孙儿便是天大的正事!”

  贤妃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哥哥!”

  随后一位身着桃粉色宫装的妙龄少女推门而入,神采飞扬,看到晏谦后灵动的眸子染上盈盈笑意,迈着轻快的脚步坐在兄长身旁。

  “见了你哥哥,愈发不守规矩了,半点礼数都没有。”贤妃嗔怪道。

  “棠儿在外人面前又不曾出过差错,在哥哥这里呀,不需要守规矩。”晏谦很是宠溺这个妹妹。

  “哥哥最好了。”晏棠拉着晏谦的袖子,撇着嘴道:“母妃不许我出去玩,棠儿每日闷在宫中无趣得紧,你有没有给我带什么新鲜物件儿?”

  “御花园还不够你逛吗?”贤妃看着女儿,“成天只想着玩,哪有公主像你这般的。依本宫来看,该求了你父皇,早早把你嫁出去才好。”

  “我才不要那么早嫁人呢!”晏棠一副小孩子心性。

  “不嫁不嫁,哥哥捧在手心里的棠儿,可不能随便便宜了旁人。”晏谦宠溺地道,“你嫂嫂新得了两匹云锦,专程让我给你拿来。都是极为漂亮的花色,棠儿穿最合适。让人给你做两身衣裳,花朝节穿正好。”

  “真的?!”晏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欢喜地道:“替我谢谢嫂嫂!”

  贤妃看着女儿,嘴角的笑意止不住。晏棠自小在她膝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现如今自己唯一的心愿便是能为她寻个好驸马,不求富贵显赫,只要一心待晏棠好、能许她一个安稳的未来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