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山河永固>第1章 重生事

  夜色深沉,大雨放肆倾泻。

  晏谙以剑撑地跪在雨中,身下的水洼早已被血染得鲜红。数不清的刀剑指向他,晏谙抿紧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眸中满是决然。

  今夜,没有接应,没有支援,他孤身来赴这场死局,不牵连任何人。

  杀手向两侧退去,让开一条路,并且警惕地盯着晏谙,以防他伤到来人。太子晏谨身着华服,腰间扎条金丝蛛纹带,发束用鎏金冠固定,由下人撑着伞缓缓来到晏谙面前,连衣摆都不曾沾湿半点,与满身血污的晏谙截然不同。

  太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轻蔑:“啧啧,瞧瞧你,好端端一个王爷,如今是什么样子。”

  “我如今的样子,”晏谙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还不是拜你所赐?”

  “这是你自找的!”晏谨嗤之以鼻,“凭你也妄想扳倒我?简直是异想天开!我是当之无愧的储君,是大启未来的皇帝!你配与我相提并论吗?这皇位、这天下,迟早都是我的!可你呢,父皇的宠爱、百官的追随,你有什么?”

  晏谨的眼神里带着怜悯,更多的是可笑,不论哪一种都令晏谙厌恶极了。

  “你连个信得过的心腹都没有,你拿什么跟我斗?!”

  这句话戳中了晏谙的痛处,他悉心培养的手下是太子夺命的帮凶,惊觉身边人背叛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太子私藏龙袍的消息放出来时,晏谙便清楚这是一个死局,可他别无他法,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会输,他也必须拿命去赌。为保万无一失,他亲自来闯这龙潭虎穴,不假手任何人,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哪怕落得眼下这般狼狈落魄的下场,哪怕换来的结局是死无葬身之地,他亦不曾有过半分悔意,唯独不甘自己至死都没能将证据送出去。

  “晏谙,看清楚了吗?不要再自以为是了,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晏谨讥讽道,“你费尽心思地寻我的错处,可我要杀你,不需要理由!”

  雨水冲刷着晏谙的眉眼,他眸中透着悲怆。如今的朝堂,帝王势微、丞相专权、宦官干政,加之储君愚钝又偏信皇后母家,来日登基势必由丞相把持朝政……长此以往,国之将亡!

  他今日不顾安危只身闯入这里,并非全然为了自己。私藏龙袍乃是重罪,可与谋反相当,诚然,这是他逆风翻盘的最后机会,但更是百官站在太子的对立面的唯一理由,即便不能将太子一党一举击溃,至少也能给予重创……只是事到如今,所有的希冀都破灭了。

  随着太子一声令下,杀手们逐渐向晏谙围拢。晏谙眸光狠冽,再度用力握住剑柄,撕裂的虎口渗出血来。

  惊雷在天际炸响,晏谙在电光闪过的瞬间扑了出去,利刃划过一人的脖颈,随后刺入另一个胸膛,收割着性命。

  这个别院不知藏了多少杀手,晏谙疲于鏖战,逐渐开始力不从心。他挥剑的速度变慢了,力道也在减弱,不再能剑剑命中要害,而每一次失手都会在他身上留下新的伤口。

  晏谙齿间咬出血来,他撑到了极致,已无力再战了。

  生死关头,一人忽然破门而入,径直冲入包围解决掉危及晏谙性命的人,一剑封喉。

  徒生变故,剩余的杀手拉开了和两人间的距离,晏谙诧异地看着这人横剑挡在他身前。大雨将他身上的血色冲洗得略淡,晏谙视线落在他湿透的衣裳上,迟疑道:“你……是我府上的侍卫?”

  “是。”那人微微侧首,脸颊上还沾染着淡淡的血迹,晏谙看清了他的容貌,朗目舒眉,生得极好,可他却丝毫没有印象。

  “那么多人连个门都守不住,竟还能将他放进来!”晏谨气急败坏,“一群废物!多一个人送死罢了,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他们!”

  晏谙怔怔地看着那侍卫与杀手拼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这一生到头来众叛亲离,孤立无援之际竟有个陌生人肯舍命护他。

  侍卫身上洇开的血色刺痛了晏谙的眼睛,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重新提起了剑。

  即便寡不敌众,两人的也没有半分惧意。刀光剑影中,他们靠在一起,将后背交给对方。

  “你不该来的。”晏谙说。能得一人如此,晏谙不胜感激,同时心怀愧意,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原本不必落得这般下场的。

  “保护王爷,是属下的职责。”血光飞溅间,侍卫如是说道。

  一人从侧后方袭来,晏谙被正面纠缠着腾不出手来。侍卫看着那剑锋指向晏谙后心,什么都顾不得了,放弃抵挡已经逼到胸口的剑,用尽全力挥剑,替晏谙拦下了这足以致命的一击。

  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侍卫四肢发软,口中溢出血来,唇角扬起一抹极轻极轻的笑意。

  王爷,我自年少时倾慕于你,见过您谈笑风生的恣意模样,只一眼便刻进心头再不能忘……今日如此也无憾了。

  晏谙亲眼目睹侍卫倒下去,一双手都在颤抖。这世间最后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为他而死,那一刻,晏谙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着落的内心重新被抽空。他血红的双眼扫过一个个杀手,明明浑身是伤,已是强弩之末,那副嗜血的模样还是让杀手心中为之一震。

  那一夜,别院血流成河,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能晏谙能负隅顽抗那么久。他战到了最后一刻,直到精疲力竭的倒在血泊中。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晏谙忽然遗憾地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问问他的名字。

  若能让他早一点知道这个人就好了……

  晏谙缓缓睁开眼,头痛欲裂。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阴冷的雨夜,到处都是血……而此刻他坐在这间宁静温暖的屋子里,虽是寒冬,但地龙烧的很旺,四处都是暖洋洋的,仿佛那些绝望的、痛苦的、挣扎的过往都只是他伏案小憩时做的一场梦。

  他当然认得出来这里是他的衡王府,可他不应该是死了才对吗?晏谙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

  他这是……重生了吗?

  屋外传来低低的争执声,晏谙下意识的来到窗前,是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其中一人的背影晏谙一眼便认得出来,正是重生前与他共赴生死的那个人!

  “你怎么能这样说王爷?”故岑忍着怒意,不满地道。

  听到他的声音,晏谙心中猛然一震,险些就这样直接从窗子跳出去见他,却听另一个侍卫道:“怎么不能?眼看又是一年了,待在这破落的衡王府能有什么前途?也就你看得起这里。”

  那侍卫越说越起劲,有意显摆似的,完全没注意故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我有个远房兄弟在怀王府做事,我托了他看看能不能也给我找个活儿。跟着怀王定能有出路,”他说着说着,嘴便没了把门的,“哪像咱们王爷,既无权又无宠的……”

  二皇子晏谦,开府后封为怀王。

  这侍卫话还没说完,故岑的拳头便迎了上去。

  晏谙冷眼瞧着两人扭打在一起,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为了保护自己孤身奋战的人。但他并没有上前,因为另一个人已经厉声阻止了他们。

  陈鹏,晏谙眼眸微敛,那个背叛自己的心腹。

  “王爷就在房内,你们两个竟在此处打了起来,如此失态成何体统!”陈鹏怒气冲冲地训斥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谁先动的手?”

  出言不逊的那个虚心地瞟了一眼故岑,忙道:“是他!是他先动的手!”

  陈鹏便看向故岑:“你先动的手?”

  故岑却只是垂头不语。

  “是与不是?”陈鹏加重了语气,“哑巴了不成!方才那股劲头哪里去了?”

  故岑暗暗握紧拳头,咬牙吐出一个字:“是!”

  晏谙在心底叹了口气,是个傻子。

  “私自斗殴,各罚半年俸禄,若是再犯决不轻饶。”陈鹏看着故岑,“你多加二十军棍。”

  丢了半年的俸禄,侍卫一脸不甘,愤愤地盯着地面。故岑沉声道:“卑职领罚。”

  晏谙不可能再坐视不理,推门踏雪而出。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陈鹏扭头见了晏谙,忙行礼道:“王爷怎么来了?”

  故岑心里一动,想抬头又不敢,只能垂眸看着晏谙的靴尖。

  晏谙面无表情,目光冷峻,寒声道:“我再不来只怕府里便乱了套了。”

  陈鹏闻言有些意外,他想不明白晏谙的心情为什么突然这么差,为了这点小事来呛自己,却还是连忙跪地道:“惊扰了王爷,属下罪该万死!”

  “确实罪该万死。”晏谙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话里有话。他不再理会陈鹏,对那侍卫道:“我竟不知府上还有这等心高气傲之人,志向远大是好事,只是衡王府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赏一百军棍,逐出府去。”

  陈鹏闻言微微皱眉,晏谙的行径一改往日作风,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哪用得着这么严重的处罚。

  侍卫腿脚一软,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晏谙视而不见,继续道:“陈鹏的处置有失公允,回去自行思过罢。”

  只说思过,却未言明期限。陈鹏难以置信道:“王爷!属下之罪何至于此?”

  “罪名几何都是我的决定,容不得你来质疑。”晏谙眸中危险的意味一闪而过,声音冷到了极点。“别忘了你今日的威风都是谁给你的。”

  “是……”陈鹏不敢再说话,晏谙身上的戾气太重,不像是从书房出来的,更像是刚下了战场,满身杀伐之气。

  他最后看向故岑,淡淡道:“你随我来。”

  陈鹏目送晏谙离去,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晏谙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王爷。”故岑忐忑不安地推门进来,不知道晏谙突然叫他来做什么。

  “方才陈鹏问起时为何不说实话?”晏谙看陈鹏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脸色现在定是难看至极,尽力让声音温和些,“那个人出言不逊在前,你是为了维护我才动的手。”

  “无论如何属下先动手便是有错。”故岑道。他当时听人那般说晏谙,气血直冲头顶,连想都没想拳头便挥了出去,后来陈鹏盘问,他不语也是因为不愿再提起那些话。

  “本王曾恩惠于你吗?”晏谙想了很久,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自己从未关注过的侍卫愿意舍命相救。

  故岑一顿,“王爷赏罚分明,从不苛责下人。”

  “仅此而已?”晏谙挑眉。

  故岑有些茫然地望向他,不解其意。

  “罢了。”晏谙摇摇头,终于问出了那个迟到了太久的问题,“叫什么名字?”

  “故岑。”

  “从今日起,跟在我身边吧,就顶替陈鹏的职位。”

  陈鹏的位置!那可是晏谙的贴身近卫,不仅仅统领王府上下所有侍卫负责晏谙的安全,连饮食起居都交由他一手打理!故岑怔在了原地,规矩也忘了,失神地盯着晏谙看,晏谙逗他道:“怎么,不愿?”

  “不是,属下只是……”故岑一时间语无伦次,晏谙看着他的模样,重生后沉重的心情在这一刻都轻快了不少。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下去把这身衣裳换了。”不怪晏谙看这身侍卫行头不顺眼,只是穿在故岑身上,总能让晏谙想起前世那些浴血奋战的模样。

  “也不必再去挤排房了,让人另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搬去住,缺什么就去账房领。安顿好了就尽快到我身边当差吧。”

  “王爷……”故岑重重地叩下去,“属下只是一个二等侍卫,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的确还有不少东西要学,”晏谙眸光深邃,“不过不必惊慌,这都是你应得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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