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被泼了墨的白月光>第58章

  这一切发生的不算突然,其实他自己一直都有预感。只是,久违的两个人的生活太过于甜蜜美好,让他的身心都产生了懦弱的逃避。拼尽全力去掩藏那些角落里的牛鬼蛇神,粉饰太平,自欺欺人。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他对自己极度地厌恶与失望,为什么不在跨过那条线之前更坚持一点?为什么又要在将人拖过来之后如此无能无力?

  许清荎早在第一次就医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阴暗情绪是一种病,但他根本无法控制。就像心底住了一个恶魔,不断诱拐他往悬崖边上走,还试图斩断他一切自救的念头。即使不是昨天,今天,没有意外的劫持,风平浪静,但这个病它就扎在心里头,早晚会冒出头来,星火燎原,摧毁他所有的努力。

  这种崩塌,他经历过不仅一回。

  这一回,许清荎赶在被绝望淹没之前就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不能任由自己沉沦。

  “我觉得吧,我还能抢救一下。”明明是玩笑的语气,可许清荎的目光中却透着曾经熟悉的苍凉。

  白涛从只字片语中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的确下午还要出诊,来不及给他做细致的咨询。

  “还能等两天吗?”他严肃地问,“或者下班时间我都可以。”

  许清荎想了想,“等两天吧,平时挂白主任的号得等半个月呢。”

  “还会说笑,应该不至于弹尽粮绝,”白涛犯愁地敲了敲桌面,“我最快后天下午有半天时间,你先过来,之后看情况我给你做个排期。”

  “好。”许清荎很听话,却没什么精气神。在家里和工作场所佯装一切如常很累,只有在白涛面前,他是一个无需伪装的病人。

  好在,陆野接下来去临市出差了三天,比起那种没着没落的思念煎熬,他不得不承认,不用时时刻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颓废丧气做斗争,他是松了一口气的。与此同时,又很自责。他的爱人全心全意地在爱他呵护他,为他提供倚仗,几乎将他护在滴水不漏的羽翼之下,期待与他开启顺遂的新生活。而他却在为莫须有的恐慌寝食难安,无所适从。沉重的自责混杂着无法控制的绝望,他无时无刻不处在溺水般的窒息中。

  预约就诊的这一天,城市上空的空气浑浊晦暗,上午十点多也见不到多少日光。许清荎请了半天假,准时来到医院。

  “说说吧,”白涛替许清荎调好了躺椅的角度,“第一次这么招你待见,我都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我不一直是白主任的粉丝吗?”许清荎阖上眼眸,这会儿太阳舍得出来了,窗外淡淡的金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人短暂地感到一丝温暖。他勾了勾唇角,“我不待见的纯属是贵院不接地气的要价,与人无关。”所以,许清荎在战地归来的免费疗程过后,复诊的非常不及时。

  “你还真冤枉院里了,这玩意还就跟人相关,其他大夫的不贵。”白涛傲娇地翘起二郎腿。

  许清荎睁眼,“那我现在换人还来得及吗啊?”

  白涛推了推眼镜,“美的你,诊费我已经收了,概不退还。不过,”插科打诨了两句,许清荎紧绷的躯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一点,白医生回归正题,“要是人尽其用的话,我觉得你这钱花得还挺值。”

  许清荎被他的说法逗得笑了两声,“那我得抓紧时间了。”

  “嗯,”白涛语气轻松,“唠唠吧。”

  “就,”许清荎踟蹰了片刻,“就还是之前的问题,我做不到不悲观,不联想……”

  “比如呢?”

  “比如……”

  许清荎的这次心理咨询,前一半是在清醒状态下进行的,后一半太过于艰难,白涛对他进行了催眠。

  催眠到末端,许清荎睡了一会儿,刚刚醒过来。

  他坐起身来,迷茫了一会儿,明明一动不动地过了两个多小时,却浑身酸疼,有一种精疲力尽的错觉。他从躺椅上下来,坐到白涛对面。

  “上回换的药不起效了吧?”白涛问他。

  许清荎下意识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从这儿看出来的?”

  白涛一副你看不起谁的表情,“我掐指算出来的。”

  “怎么样?”许清荎故作轻松,“还有救吗?”

  白涛对着电脑页面上显示的咨询之前做的一系列检查结果,“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信任我交给我,最多一两个疗程会有改善。”

  许清荎判断不出白涛是不是在安慰他,“我当然信任你,只是不太相信我自己。”

  白涛起身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起码这一次你是主动来找我的,主观上就积极了很多。有些事情不是一天积累起来的,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地瓦解。”

  许清荎依然消极,“如果,一直都好不了呢?”他倏地有点儿回神,“抱歉,我不该这样问。”

  “没关系,”白涛手上使力按了按,许清荎是一个对肢体接触比较敏感的人,最开始,在不信任的阶段,是无法接受触碰的。但当信任渠道建立,就可以通过适当的动作调节情绪,“别想太多,现在是不是比刚进来的时候感觉好一些?”

  “是,好了不少。”许清荎顺着白涛的说法接受心理暗示。

  “最近两周来得频一点,一周三次,之后看情况减少,可以吗?”白涛问。

  许清荎:“好。”他刚刚完成了一个阶段的密集拍摄,接下来工作强度会小一点。

  白涛将许清荎送出诊室,目光沉重。回办公室坐下不到十分钟,他接了个电话,楼下血液科一个病人的会诊在催他。白涛急急忙忙下楼,在路过主任病房的时候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意外地见到许清荎竟然坐在里边。他没有贸然敲门,会诊结束之后,他再路过,许清荎早就离开了。

  回去之后,他查了许清荎在医院的完整就医记录,除了他这里,没有其他科室的。

  许清荎到家之后,例行给陆野汇报了行踪,半个小时之后,知名餐厅的外卖就送上了门。陆野不在家的时候,会固定给许清荎安排健康可口的晚餐。许清荎即便没胃口,为了那令人咋舌的价格,也舍不得扔掉。

  他刚刚拆开外包装,陆野的视频通讯就打了过来。

  “吃上了吗?”他问。

  许清荎把手机放在支架上,这几天他已经找到了最适合的角度,两人经常开着视频,各做各的,互不打扰。但偶尔一转头,就能见到对方。这种感情很奇妙也很有效,起码在保持视频的这一段时间之内,他能够感受到安宁与希望。

  虽然有些像偷来的欢愉,饮鸩止渴。

  许清荎:“刚吃。”

  陆野:“那个菜好吃?”

  许清荎:“都还,挺好。”

  陆野,“你能不能再敷衍一点儿。”

  许清荎低头笑,“你知道我口味啊,点的都是我喜欢吃的。”

  陆野:“那你多吃点儿,我马上有一个饭局,现在要出门了,晚上会晚一点儿,你睡觉前给我留言,我回酒店回复你。手机不要放在卧室,别把你吵醒了。”

  “遵命,陆老师。”许清荎嘲笑他。

  陆野:“……”

  “谁让你把我当幼儿园小孩?”

  “不是幼儿园,是小学三年级,行了吧?”陆野幼稚地隔着屏幕落下一个吻,“我走了,早点睡。”

  屏幕暗下来那一刻,画面恢复到那张古董花瓶的图片上,许清荎在英国的时候换上的。陆野明目张胆地换了他们两个人的合影照片,当然是在私人手机上。许清荎只用一个电话,稍微低调了一些。

  他一瞬间大脑有些空,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腹痛和呕吐感。他冲向卫生间,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许清荎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还好,没有被看出来。

  他回到桌前坐下,倒也没像之前几天食欲全无,看什么都反胃。他歇了一小会儿,挑了清淡的蔬菜和粥又吃了点,剩下的打包拿到楼下,送给物业办公室养的两只猫和三条狗。

  “许老师,他们最近沾你的光伙食太好了,翠花都胖了,你瞧见没?”保安热情地跟许清荎打招呼。

  “嗯,”许清荎认真打量了一会儿,点头道,“能吃是福。”

  回去的时候,他没坐电梯,而是从步行楼梯爬了上去。白涛嘱咐他,最近少思考,多运动,让脑子懒点儿,身体勤快些。他谨遵遗嘱,许清荎自我判断,这一回应该比上次容易恢复,至少他自己有极大的治疗动力。十二层,说高不高,说挨也不矮,他停了两回,微微有点儿喘。

  第一次停顿,他给陈果打了个电话。得益于JK的大量工作合同,陈果的收入也水涨船高,彩礼的事双方各退一步,算是皆大欢喜,下一步就是再攒点儿钱筹备婚礼了。吴芸本打算回老家办一下就可以,毕竟家里老人在意,北京就不整了,又贵又累。陈果表面上答应,私底下和许清荎商量,工作室里的年轻人帮他出主意,准备整个户外Party,给媳妇个惊喜。

  “你说,她嫁给我,哪能不声不响的,单位同事会笑话的。”陈果语速总是很慢,说着说着就有点儿哽咽,“我也不是逞强,我就是不想他受委屈,嫁给我已经挺委屈的了。”

  “那是你的想法,”许清荎隔着电流埋汰他,“磨磨唧唧的,吴芸可比你爷们多了。”

  “也是,”陈果笑着吸了吸鼻子,“你说的对,凡事抱怨没有用,要想办法去解决。”

  许清荎倚着楼道的墙壁,吐了口烟雾,“……嗯,我说的对。”

  爬到十楼的时候,他刻意停顿一下,拿出手机由于了一会儿,还是拨了出去。

  “在哪?”

  “废话。”

  “还好吗?”

  “就那样,”许畅极其难得多说了一句,“新药有效果。”

  “那就好。”

  “哼。”

  比起跟陈果没事儿也能闲扯半天,他和许畅每次通话几乎都不超过一分钟。

  挺好,都挺好。

  许清荎回到家,先吃上白涛给他新换的药,又洗了个澡,出来看了一会儿电视就有了些困意。他给陆野发了条信息,说他去睡了,就把电话留在了客厅里。

  就像白涛所说的,不要想太多太远,今天比昨天好,晚上比早上强一些,就值得庆幸。

  大概,他不再是一个人了,终归是会更有勇气一点吧。

  这一夜,许清荎难得睡了个有所期盼的囫囵觉。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未曾料到,这将是他最后一个安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