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扯着人小跑上车,关上车门,陈果拍了拍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后怕地嘀咕,“好险,好险。”

  许清荎无奈,“他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

  陈果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不怕他吃了你?”

  许清荎目光望向窗外,“这么多年了,不至于。”

  “不好说,”陈果真情实感地担忧,“他之前可能是没注意到,今天你俩已经打了照面,我要是他,就算不报复回来,至少也得给你工作上下绊子。要不……”他犯愁地揪了揪自己的呆毛,“你主动把JK的活辞了吧?少挣钱总比丢了小命要好吧?”

  许清荎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现在是法治社会。”

  “你别以为我不懂,”陈果一脸如临大敌般地认真,“陆家现在今非昔比,他要想对你做点儿什么,轻而易举。”

  许清荎跟他掰扯不清楚,这孩子脑子不转弯,当初他跟陆野的那些藏着掖着的小心思,陈果压根没察觉到。在他眼里,两个人的关系就是单纯的许清荎为了帮同父异母的弟弟脱罪,做了假证,陷害同学。一个词概括,就是仇人。许清荎如今也没必要补充说明,不仅是仇人,还是更恶劣的,忘恩负义的前任。

  “快开车吧,不然下午弄不完了。”许清荎脑子里有点儿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别不当回事,”陈果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小心一点儿。”

  一路无言,许清荎昨晚吃了药也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现在不是很困,但整个人昏沉沉的,索性闭上眼睛休息,正好避免再说话。

  JK办公大厦位于首都CBD繁华区,而许清荎所在的工作室则在四环五环之间的一个大型废弃工长改造的艺术园区里。这里场地宽敞,一个一个工作室咖啡厅扎堆,颇有点儿小资情调,而且房租偏低。工作室的老板是高中大他一届的学姐白卿卿,名字挺温柔,实际上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官二代帅T,大学期间跟家里出柜决裂开了这个工作室,经营得有一搭没一搭,颇为随性。不过,当年要不是人家收留,许清荎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不会回到正轨上来。所以,他没动过离开的念头。最近半年,白卿卿和女朋友旅居国外,主要负责揽活,工作室的杂七杂八业务大多扔给许清荎。

  陈果停车的同时,许清荎睁开了眼。

  “还打算让你再睡会儿呢。”陈果有点懊恼。

  许清荎摇了摇头,“我觉轻。”他开门下车,从楼外的旋梯上去,他们工作室在二楼,一个敞亮的大开间,里头有几间小办公室。

  “许哥来了。”前台跟他打了个招呼,办公区域没几个人,摄影师工作性质特殊,不坐班,大部分时间空荡荡的。

  他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背包放下,该充电的设备充上电。再走出来的时候,陈果已经从财务那里把这个月需要他签字的各种报表和单子都拿了过来。他平时行踪不定,行政事务都是陈果在忙,所以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助理,但除非大活,一般情况他都不用陈果跟着。

  “饿不饿,我泡个面。”陈果晃了晃手里的康师傅。

  “不吃了,早上吃的晚。”许清荎撒了个慌,免得那人啰嗦,他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坏习惯。”陈果除了抱怨一句,也拿他没辙。

  许清荎把一沓纸张接过来,回到办公室慢慢看。他签过了,财务明天才能够做账发工资。他审得很仔细,间或将发票、情况说明什么的与电脑里的每个摄影师工作计划对应着检查。最近他几乎都在外拍,月中也没找到空闲回来,积攒了太多,一刻不停地核对,才堪堪在8点多钟整理完毕交接下去。

  他刚刚闭目养神不到五分钟,电脑屏幕上闪起了视频通讯的请求。

  许清荎用鼠标点了一下,打眼一瞅赫然是一张寸头帅哥面孔弹了出来。

  “老板早。”他扫了一眼时间,按照时差打了个招呼。

  白卿卿不吃他这一套,“好好说话。”

  “我哪个字说错了?”许清荎难掩疲惫。

  “现在你是我老板。”白卿卿嬉皮笑脸,“我的幸福生活全靠你了。”

  “Darling,brunch is ready.”镜头外响起甜腻的呼唤,白卿卿目前交往的女友是个华裔ABC。

  “I’m coming.”白卿卿回答的语调同样糖分超标。

  许清荎捂了下腮帮子,被强行塞狗粮牙疼。“那我长话短说,这个月……”

  “等等,”白卿卿打断他,“那些发邮件我看一眼就得了,我打给你不是要说工作。”

  “那说什么?”许清荎问。

  “你最近注意一点,”白卿卿严肃起来,“早晚出门小心安全,尽量不要一个人。”

  许清荎不甚在意,“我又得罪人了?”

  “之前跟你有过口角的那个Jason刚去奥华几天,分到他手里的JK单子就被你截了胡,据说他气得在办公室就跳了脚,一点儿素质也没有的骂街。”

  许清荎有点儿耳鸣,没有听得太仔细,他有限的注意力都被JK两个字占据了。

  “那人做事不讲究,之前联系狗仔偷拍的不就是他,”白卿卿翻了个大白眼儿,“这回谁知道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要不我安排两个人跟着你?”

  “不用。”许清荎拒绝得很干脆。回来后的这两年间,他经济压力大,虽然没干过主动挖墙脚的事,但找到他的活,但凡价格合理同意提前打款,他不问出处,没有推辞过,自然也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他不是很在乎,凡事有得必有失,他现在没条件穷讲究装清高,也无所谓人缘评价。况且,这个圈子里的人,做什么大多雷声大雨点小。最多在背后搞点儿小动作,或者上网造谣带节奏,在许清荎眼里,伎俩把戏不够看的。要是这些不痛不痒的绊子他都扛不住,那三年枪林弹雨不是白挨了。

  “我会小心,”他领情道,“有麻烦找你。”

  “你啊……”白卿卿知道他说的好听,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但是这种事,又没法勉强。

  “Darling!”甜蜜的呼叫带了点儿催促和不耐烦。

  “来了,来了!”白卿卿起身,朝许清荎没办法地摇了摇头,“你最好说到做到。”嘱咐了一句,挂断了通讯。

  许清荎状似盯着屏幕呆了半晌,实际上视线没有聚焦,神思也恍恍惚惚的,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陈果敲了两下门,走了进来,他才好像魂魄归体了一般,关了电脑。

  “你没事吧?”陈果有些不好的预感。

  “没有,”许清荎怕他担心,用了糊弄苏遥的同一个借口半真半假地解释,“最近修片量大,晚上经常忘了时间。你知道的,我过了点儿的话,就会入睡困难。”

  陈果虽然年龄不小,但心思比苏遥单纯,更容易敷衍。况且从高中同班到现在,11年了,他对许清荎几乎是习惯性地信任,极少质疑。

  “那我让小刘帮你分担一点儿吧。”陈果当了真。

  “不用,修差不多了,而且今晚我定了闹钟,不会晚。”

  “好吧,”陈果很好说话,“一起吃晚饭吧,门口新开了个烤肉店,我试过了,还不错。”

  “不用陪女朋友?”许清荎没再拒绝,免得孩子多心。而且,他即便依旧毫无食欲,但身体需求没法忽略。他一米八的个子,偏瘦,今天一整天就早餐喝了碗粥,再不补充能量,准要低血糖。

  “她休假回老家了,有些事得跟家里商量明白,不然到时候打麻烦。”陈果老实地回答。傻人有傻福,他去年交了个女朋友,乖巧懂事,两个人一起买了房子,最近开始准备结婚的事宜了。

  “有什么需要的你提前说。”许清荎提醒。

  “我知道,”陈果替他拎起放在门口的设备包准备一会儿先放到车里,“还能跟你客气?”

  “也是。”许清荎推着他往外走,低头笑了一声。

  锁上工作室的大门,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步行到园区外的饭店吃饭。现在过了晚餐点儿,人不多。许清荎胃里泛着酸,肉只象征性动了几筷子,勉强自己吃了半碗面。那种久违的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的感觉席卷而来,他决定今晚不逞强了,提前吃药。

  饭后,陈果开车把他送回家。进了地下停车场入口,他把人放在最近的过道,挑头开了出去。许清荎车位所在的那一栋把边儿,不好转弯。

  他挥了挥手,目送陈果的车过了闸,才回头往入户楼洞走。

  路过熟悉的车位,他捎了一眼,自己的二手帕萨特停在位置上。苏遥回来的比他早,他大脑反应了一下。

  下一秒,驾驶位的车门突然打开,“哥,你怎么才回来。”苏遥的声音传了过来。

  许清荎回头,还没来得及应答,另一边车门随后打开,迈步下来的人令他一瞬间心脏揪紧了。

  “好巧,许先生。”这一次,陆野云淡风轻地先打了招呼。

  “哦,对了,我哥也住这个小区,我刚才没想起来说。”苏遥听到陆野的话,解释了一句。

  而许清荎转过身来,面对二人,一时无言。

  比八年前成熟了许多的面庞笼罩在地下停车场不甚明亮的光影之下,白天他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陆野长高了不少,完全褪去少年人的青涩,气质从容沉稳,显得愈发英俊而可靠。只是,向他望过来的目光中平静无波,不再有一丝一毫专属于他的亲密与欢愉。

  许清荎心底五味杂陈,酸涩难抑,面上不显,“是啊,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