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执子之手gl[修真]>第277章

  “你啊, 还是那么急躁。”仿佛是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得道真修三个词最佳诠释的道袍老者一出现就虚点了楚摘星两下笑骂道。

  楚摘星横剑于膝,默默垂下如两片小扇子的眼睫,遮住万千思绪,并没有答话的意思。

  老道见状也不恼, 反而师叔笑呵呵的为自己找了台阶道:“气性也是一如既往的大。”

  说罢一扬浮尘, 散去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推力, 把就即将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众人给解救出来。

  众人之中杨戬反应最快, 一站定就抱拳施礼:“弟子杨戬, 拜见师叔。”

  祝绪乌黑透亮的大眼睛看看杨戬,又看看老道,终于右手成拳, 狠狠击在了左掌中, 激动地扯着袁则的袖子神识传音说道:“那、那、那是东极青华帝君诶!我在姐姐修炼的功法叶册上看到过, 绝对错不了!

  相传东极青华帝君原为阐教二代弟子, 三只眼叫祂师叔, 也就是阐教三代弟子咯。阐教三代弟子中三只眼的, 呃, 好像是那位三代首徒大师兄来着……好像也是姓杨……”

  祝绪思维素来跳脱,天马行空, 面对袁则就更是有什么说什么, 所以这声音不免就越来越低, 底气越来越不足。

  她刚刚都做了什么,居然在喊阐教三代首徒, 三只眼?!

  阐教弟子惹不得是龙族的祖训。

  当初那位东海龙王三太子的身份论地位并不逊色她半分,结果就那么被阐教那位混世魔王给剥皮抽筋, 龙筋还差一点就被制成了凡人身上的腰带。

  龙族吃了那么大的亏,结果确是彼时仍执掌四海万河水系的龙族连淹没一座城池为子报仇都做不到。

  那罪魁祸首的确是自刎谢罪不假, 但又被护犊子的阐教师尊下大力气救活,在封神量劫中任了前部先锋官一职,累功得了个三坛海会大神的神职。

  也多亏那是天地灾劫异变不断,龙族丢了统领天下水系的职权,不然头上压了这么个不对付的上司,怕是要郁闷地呕出三升血来。

  对了,她当初在族学中睡得朦胧时,好像听到过年龄相仿的子弟在打闹中说过,上古五方帝君中的东方帝君就是那位混世魔王的师傅!

  祝绪吓得脑门上的呆毛差点来个弹射起步,整个人嗖一下就躲到了袁则身后,连半只眼睛都不肯露出来透风。

  天知道这位护犊子的师傅有没有继续记恨龙族,她可不能用自己的性命去赌。

  这可是比三只眼还要可怕的存在!

  袁则有些好笑地拍了拍祝绪死死攀在他腰间,令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手。现在知道怕了?明明刚才还有胆子给他神识传音叭叭叭来着。

  当着这种修为大能的面神识传音,和扯开耳朵拿着喇叭往里吼没什么区别。

  袁则眼珠滴溜溜一转,忽地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上前两步,与杨戬并肩朗声道:“内子无状,望乞青华帝君见谅。”

  “咦?”声音最先是从杨戬嘴中发出来的,只见他顾不得失礼,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笑得满脸贼意的袁则,那意思表露地得分明,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这么贼。

  龙族极少与人族通婚,即便成婚,也是奢嫁成风,更甭说这位想娶的还是龙族的少族长,难度更是成几何倍数增长。

  可要是师叔顺势接下他这一句话就不同了,帝君皆是口含天宪,应下的话就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更不容置疑的事实。

  哪怕师叔已然身故,留在此地的只是一个影像。

  这种投机取巧的事人人都知道,但却不是谁都敢做的。

  敢当着两位帝君的面耍小心思,打马虎眼,杨戬打心底里钦佩。不愧是羲皇传人,有种,真有羲皇当然连天意都敢欺瞒愚弄的三分风采了。

  只可惜算盘打得再响,也要有人肯接才是。

  明显两人都不肯接,楚摘星更是蹙眉,屈指弹出一股气劲正中袁则膝弯,让袁则把先前避过的劫难给继续下去,然后在袁则哼哼唧唧的抱怨声中冷声说道:“你要是真有种,我就帮你把这段话在师姐面前复述可好?”

  袁则立时一个鲤鱼打挺弹起,对着楚摘星不住抱拳讨饶。也就是这里人多,不然他能不顾形象地在楚摘星脚边打滚。

  这话可不敢让孟师姐听到,不然他绝对会被抓去试药。

  楚摘星切了一声,把自己的态度展现地尽致淋漓,然后开启了护犊子模式,冲着微笑不语的白胡子老道挑剔道:“远比不上你威风,一出现就让本君的人倒戈了。”

  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楚摘星的衣饰却在说话间悄然改变,换成了庄重的进贤冠和绣着周天星斗的衮服。

  这是平等交流对话的外在表现。

  白胡子老道,也就是原阐教二代弟子太乙真人做出了同样的回敬,也是先不搭理楚摘星,而是抬手让杨戬先行起身,继而和颜悦色地说道:“你是三代大弟子,今后玉虚一脉的传承,和你师弟师妹就要劳你照顾看护了。”

  杨戬心中狠狠一跳,师叔可是提到了师弟,也就是说他必会还有一个师弟,只是不知是谁,又会在何时出现呢?

  若是哪吒师弟就再好不过了。

  只他是个顾全大局的,知晓师伯留下的虚影必不能长久,所以并不对答案追根究底,把时间留下给这两位好好安排这世间大事。

  对于杨戬抱拳郑重应是简洁回答很是满意的太乙真人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张开了几条,转头笑眯眯地对着楚摘星说道:“你要是什么时候能学得如我这杨戬侄儿的一般的软和脾气就好了。”

  “她学会杨戬面团脾气那一日,就是我洪荒大世界彻底被魔族吞灭之时。”孔宣中气不足,但坚定异常的声音冷不丁横插了进来。

  太乙真人并不见恼,轻抚长髯赞同说道:“此言甚是。”

  冲锋陷阵的一勇之夫和运筹帷幄的主帅所要求的品质确实是不同的。

  太乙真人没去管虚弱已极的孔宣,而是再度看向楚摘星,饶有兴致的问道:“但你会选这条路,确实是本道没想到的。”

  楚摘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看着衣服上精美的纹绣:“想来无论我选了哪条路,你给我的都会是这句话吧。”

  “唧唧唧!”逐月华迫不及待跳出来猛刷了一波存在感,证明确实是如此的。

  然后被毫不留情的镇压。

  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没有令任何一个人笑出来,连祝绪都不例外。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两个尊贵程度能排到世间前五的人发言。

  他们接下来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乃至于每一个字,都能影响天地大势的走向。

  在一片静默中,提出最尖锐问题的楚摘星反倒是诸人中最松弛的那个,甚至解开乾坤袋,从中拿出一块看起来很是有些年头,但瞧着精美小巧的糕点往口中送去。

  “还能吃,看样子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啊。”

  “就算是你面子大,资历深,但也不能差饿兵啊。 再说了,我还不知道这一顿是不是断头饭呢,还是吃饱了好,有备无患。”

  “你也知道这有可能是断头饭啊……”太乙真人伸出手在楚摘星面前勾了勾,语气十分无奈。

  楚摘星终于抬了眼皮,语气警惕:“你干嘛?”

  太乙真人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你怎么能当着我一个老人家的面吃独食呢?”

  楚摘星迅速把之前细嚼慢咽,舍不得一口吃尽的半块糕点尽数塞到了嘴里,示威般含混道:“这是我师姐给我的,没了!”

  太乙真人那叫一个气啊,手中浮尘毫不留情就抽到了楚摘星身上:“你这个竖子,怎么就不知道尊老爱幼呢?再说这可是我徒弟做的,我这个当师傅的吃一块怎么了?

  说起来我到现在连拜师礼都没收到呢,你快给我一块尝尝。”

  楚摘星生受了这两下浮尘攻击,不以为意道:“本来就没你的份。再者说我师姐要是知道她地这套法门是冲着我来的,师姐必是不会要的。

  还有这世上有你这么当师傅的吗?对哪吒那叫一个尽善尽美,恨不得武装到牙齿,最好一下山就能凭着掌中枪、□□马杀穿殷商大营。

  结果到了我师姐那,就只安排了一本功法,还只是上半册。直到现在我都找到你跟前了,你也没说把下半册给我。

  师姐认不认你这个师傅还是两说呢,你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

  退一万步说,即便师姐认了你这个不着调的甩手师傅。可就你这样的师傅还想有拜师礼,还想有糕点吃?本君给你一剑吃才是正经!”

  楚摘星每说一句话,身上的气势就高涨一分,直到最后暴起发难,当真一剑斩出。

  黑光漫卷,落幕时祝绪却心都一阵阵揪着疼,都顾不上自己说错话的害怕了,指着楚摘星就上下嘴唇不住哆嗦:“你你你……”

  怎么能一剑就把这青色的壁障给全削没了呢?这得是多少灵石啊!

  袁则与她心意相通,一见小祖宗这模样就知道嘴里指定没好话,赶紧捂了祝绪的嘴,又对着众人歉然地笑笑。

  好在谁都没有为了这个小小的插曲责怪她的意思,太乙真人直接将火力对准了楚摘星:“不给就不给嘛,为何还如此决绝?坏了我的陵寝事小,这要是坏了我留下带来的布置又如何是好?”

  不问还好,一问就算是捅了马蜂窝。

  楚摘星的俊脸上肉眼可见的结满了薄霜,嘴角倒还是有弧度的,但那个弧度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再唠唠叨叨,下一剑就冲着你脑门照量的凶戾。

  楚摘星咂摸着嘴中的甜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些:“我发过誓的,迟早有一天把你的坟给拆了。现在这样已经是留手。乙,你也不希望我认真履行誓言,让哪吒都不得安宁吧。

  至于你的布置,你还没拦我,不就代表你的布置没有问题吗?”

  八风不动的太乙真人面皮肉眼可见地抽动了两下,旋即不甘地收回在精美糕点上流连的目光,只嘴中一直在嘟囔:“哪有这样的,哪有这样的?

  我又不是偏心,只是因为哪吒和随云要走的路径不同,我这才采取了不同的方式培养嘛。

  随云那孩子要是如哪吒一般事事有我教导辅助,那才真成不了材呢。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你懂不懂啊?懂不懂啊?即便是哪吒,也是吃过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这个苦头的。”

  楚摘星压根就没听他絮叨的耐心,大拇指又顶在剑镡那蠢蠢欲动,生硬地截断话题:“你时间不多,还是赶紧说说你原本有什么打算吧。”

  这下可算是攻守异形了,太乙真人不光是声调,甚至是胡子都翘了起来,亮眼睛瞪得和铃铛似的。

  杨戬见状默默往旁边挪了几步,免得被殃及池鱼,因为太乙师叔当年教育哪吒师弟的时候就这样的,手特别特别的重。

  “你瞧瞧你这一身的伤吧,堂堂帝君,居然把自己伤到这步田地。也就比缺胳膊少腿好点,浑身就没一个部件是妥当的,十亭本事连半亭都发挥不出来。

  你要还是当初那个玄武帝君,何至于一剑光阴就让你虚乏至此?还是听我一句劝,把这两只光鲜亮丽的鸟炼了给你补补身子,到时候对上魔族也不会那么窘迫。”

  孔宣默然,果真是想把他兄弟两个给炼了。

  不愧是阐教的作风啊,对异类成道惯来持鄙夷态度。甭管是元凤之子还是祖龙之子,得到的评价都无外乎披毛带甲之徒,湿生卵化之辈,比三教之首的人教还要人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孔宣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楚摘星主意够正。

  楚摘星又往嘴中塞了一块糕点,语气再度淡了下来:“这么多年不见,你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个?”

  “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更何况我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现在只需要你点个头,咱们两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还能害你吗?

  这样吧,只要你答应,我顺便给那个遭了无妄之灾的姑娘拔除祸害如何?”

  太乙真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温和的声音就像恶魔的低语,化作这世上最轻柔的羽毛直往耳朵中钻。

  这话的诱惑太大,连袁则都忍不住心神摇曳,想着老大等会要还是不答应,该怎么开口规劝一二。

  楚摘星的脸色更冷了,冷到连并不知道这群无聊人类在谈论什么的哮天犬都往主人脚边又缩了缩。得亏这里环境特殊,要不然能立时纷纷扬扬下一场雪来。

  “为王者,是担当,是保护,是责任。唯独没有残民肥私。

  孔宣兄弟二人私心作祟,阴谋生乱,然罪不致死,那就不可为我之事,折损二人性命。

  况乎即便此二人身犯法条,刑当诛戮,也当明正典刑,以正风气,岂能以对我有用无用论别加区处。”

  楚摘星声音很慢很平常,平常到就像是在讨论等会要吃什么菜,可蕴含在其中的意思却如山重,似钢坚,有决然不可更易的意味。

  孔宣听天由命的空洞眼眸中突然亮起了两朵小小的,忽明忽暗的光,像是第一次见到太阳的雏鸟那般、充满希冀的看向她。

  人族的确出了个了不得的英杰,如果是要向这样的人俯首称臣,那勉强也是可以的。

  太乙真人自两人见面来第一次严肃了神色:“老道的眼光真是很好,看上的徒弟很好,把你教得更好。

  可你想过没有,就你如今这幅病骨支离的模样,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好无损,运行良好部件的身体,拿什么去对付魔族,又拿什么去护佑天下苍生,亿万黎庶?

  我那宝贝徒弟教了你那么多,那可曾教过你大仁不仁,大德不德,大善不善?”

  提到孟随云,楚摘星立刻端正了神色:“自然是教过的。”

  太乙真人看起来更生气了,晓说裙四尓二尓吾救依四七整理本文发布胡子都高高地翘了起来:“那你可直到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话也就听起来复杂,放到现代就是个再经典不过的火车扳轧道问题。

  火车呼啸而至,必须快速通过。有左右两条轨道可供选择,但此时均有小孩在那玩耍,其中左边五人,右边一人,作为一个扳轧工人,你会选择将轧道扳向何方呢?

  是左边?还是右边?

  如果按照大仁不仁的说法,那么就该将轧道扳向右边。为五个孩子性命的大仁,牺牲一个孩子性命的小仁。

  太乙真人这话就是在告诉楚摘星,为天下大仁计,牺牲孔宣兄弟两个这个小仁很有必要。

  如果不是涉及到的是自己兄弟两个的性命,孔宣自己都想加入说客的行列了。

  因为听起来真的很有必要。

  为王者为何总是以仁为最高目标或自我标榜呢?那自然是因为仁之一字极难做到。上位者,尤其是为王者,那必是踏着白骨制成的台阶,斩断一切敢于阻路的荆棘障碍,这才能登上刀剑浇筑,鲜血染就的王座。

  楚摘星方才选择不牺牲他兄弟两个尽显王者之仁与原则,但话说到这个份上楚摘星仍旧不同意,那王者之仁就变为妇人之仁了。

  哪怕楚摘星就是个妇人,可为王后她就不能是了,恰如此时此刻,会有无数的人推动着她朝与自身意志完全相反的路走。

  孔宣觉得自己嘴中酿得发苦,舌根一阵阵发麻。

  虽然时间很紧,没有人去催促楚摘星,因为他们知道催促并不能一定带来自己所期望的结果。然而一束束目光还是自然而然落到了楚摘星身上,化作无形的压力。

  孰料楚摘星缓缓收敛了嘴角的弧度,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不那么无所谓与讥诮,不过说出来的话依旧那么石破天惊:“很好的提议,但我还是拒绝。”

  孔宣惊讶至极的抬头,祝绪你疯了吧的话还未出口就被袁则给捂得严严实实。

  除了两个当事人,就只有杨戬能勉强保持镇静,可也忍不住揉搓起哮天犬的狗头。

  明明说的是人话啊,但他怎么好像听明白了又没明白呢?

  楚摘星的回答似乎又落入了太乙真人的预设中,老道士一直高高扬起的眉于此刻悄然落下,饶有兴致的问道:“你的理由呢?”

  身上衣饰也同步更易,由素净简朴的淡蓝色两仪道袍变为祥云环聚,异香扑鼻的青金色衮袍,道冠也变为冕旒,气息霎时间转为莫测高深,令人不敢直视,欲要远离。

  楚摘星对此同样是冷嗤一声,脸上露出不以为然来:“你个老货,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要人前显圣,哪吒那好俏爱热闹的毛病一定是从你这学的。

  我又不呆,你那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我何必舍近求远,诛孔宣兄弟二人,徒耗人族元气?用这个考验我,大可不必。”

  一言既出,四下俱惊,只太乙真人的笑容越来越大:“你又是从何知道我这有更好办法的?”

  楚摘星觉得自己牙根开始痒痒了,阐教这帮讲究顺天应命却没有完全学明白的家伙,反倒把说话只留一半的云山雾罩给推向了一个新高度。

  都这时候了,居然还在装?

  看在多年旧交,老家伙又已经死透了,这次不出意外就会是最后一次相见的份上,楚摘星决定陪这个好热闹又爱俏的老家伙演完这一出戏。

  也算是为师姐代缴一份拜师礼吧。

  楚摘星端正衣冠,整个人不怒自威:“你素来喜静,生前都没几个人入你的金光殿。我很肯定,孔宣兄弟二人必不在你的待客名单内。”

  楚摘星巧妙地嫁接了一下,把太乙真人身上阐教弟子固有的不喜欢妖族修士的毛病转为了素来喜静,保全了双方的面子。紧接着话峰陡然一转:“生前都不愿待客,遑论死后让这二人进入你的陵寝?

  以你的本事,若想藏起来,当无人能够找到。而我见孔宣时,他身上却见不到半点伤痕。很明显,他是你特意放进来的,你对他必有所求。

  再者说烂船还有三斤钉。元凤之子虽比不得远古时那么尊贵,轻言诛戮,还一下就是两,欲要使元凤血脉后裔全数断绝所要承担的因果也不不在少数。

  哪吒当年不过杀了一个东海龙宫的三太子,强势如你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刎谢罪,况乎如今是孔元帅兄弟二人?

  你若真是为我好,为人族大计,就不会一味劝着我出手。最好的办法,也是最有可能的办法,你会在我入得陵寝之前就把孔元帅兄弟二人宰了烹好,然后强迫让我吃下这一剂大补汤。

  反正你已经死得透了,因果再加身无非是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楚摘星的确是在谈论他人性命,但这来凉薄的语气,无所谓的态度,还是给现场众人了一点小小的楚氏震撼。

  这可是一位帝君的性命,这可是魂飞魄散!怎么到你最终就像是街头打二斤酱油那么简单。

  可偏偏现在这个楚摘星能让他们更深刻的感受到什么是王者之风,潜意识里也更认同、更愿意追随这样的主君。

  作为一个在楚摘星嘴中可以随便被灰飞烟灭的人,太乙真人对这个说法的接受度没有想象中那么接受良好,至少是装出来了一副极其决然愤慨的模样:“你怎么就那么笃信老道会为你豁出性命不要?凭什么呀?凭你小子长得俊俏?”

  楚摘星在心中暗暗鄙夷这个要面子的老头还装得挺像,但她既然已经扮上了,就没有中途下戏台跑路的道理,因而脸上的神色更拽了三分,用没得商量的骄傲语气说道:“因为你已经死透了。而今遍观天下,有能力、有胆识去收拾这副烂摊子的只有我。

  正所谓为天下计,你被废物利用是应该的。

  况且,你还有求于我。行了,别啰啰嗦嗦的耽误时间。哪吒人呢?你既要将他托付于我,总要让我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吧。”

  经过这一番谈话,众人已经习惯了楚摘星轻描淡写往外抛惊雷的行为,可哪吒这两个字一出,还是令震惊情绪再一次弥散。

  首当其冲的是杨戬,不啻于被天降的巨大馅饼给砸了七荤八素,幸福地连北都快找不着了。

  有什么比原以为是孤身一人进行奋斗,却突如其来得到了一个脾气秉性都熟悉且相投的师弟襄助更好的事情呢?

  这倒不是他有意将孟随云排除在外,实在是年岁相差太大,彼此经历和生活环境截然不同。他虽相信师长们挑选弟子的眼光,但到底还没有打过交道,哪里比得上哪吒这种在战阵中可以相互交托后背的过命关系。

  杨戬有时候都忍不住生出大逆不道的念头,六师叔自己都没与这位新收的小师妹见面进行考校,仅凭虚无缥缈的占算,能让小师妹同自己一条心,大力振兴玉虚法脉吗?

  楚摘星却不管众人各异的心思,再度催促起来:“你可以收了师姐为徒,除了师姐天性聪颖良善外,不就是想更好地让我接管哪吒,护佑于他吗?你呀你,心早就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太乙真人听着这等诛心之论,只是洒然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旋即轻轻一扬浮尘,远处已然只剩花苞尖端犹存点点青色的巨大白莲就次第张开花瓣。

  稀奇的是,莲花中央不是纤长娇嫩的花蕊,而是七粒颗颗混圆,大小一致,宛如珍珠的莲子。

  “神物遭天妒,老道是在封神量劫后才因缘际会得了这十二品净世白莲。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时所诞育的五朵十二品莲花,迄今为止也只剩这一朵了。

  老道生得早,曾有幸见过与这净世白莲同根同源的功德金莲与灭世红莲。只可惜老道本领低微,比不得那几位远古大能,费尽心力也只依葫芦画瓢养出这个四不像来。

  玄武,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将这七颗莲子催熟交于我那小徒弟,就算是我这个当师傅的给于她的补偿了……”

  话音未落,楚摘星就扬手丢了一物过来,太乙真人来不及反应,接过便问:“这是什么?”

  楚摘星脸上露出些不舍来:“就算是师姐给你的拜师礼。”旋即又立刻压了下去,“师姐是最重规矩,也有最有规矩的。”

  太乙真人有些无语地张开手掌,看着掌中已经有些碎的点心更无语了:“你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楚摘星把眼一瞪:“不想要就还回来。”

  她要不是师姐重规矩,她还不想给呢!

  拿这么点东西就想让师姐把命卖给阐教,算盘未免打得也太好了。也就是欺负自己那时候还没有转世 ,不然这些家伙怎么有胆子把算盘打到师姐身上。

  不管啥年月,都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而无论是昔时的玄还是今日的楚摘星都是又横又愣的,外加不要命的。

  太乙真人很识时务的没有去触楚摘星的霉头,转而看向了津津有味看戏的孔宣。

  被打搅了看戏兴致的孔宣更不客气:“太乙,好生罗唣,你就直说这回要本太子做什么吧。只要不是要了我兄弟二人的性命去,我就心甘情愿做这一回苦力。”此次却是孔宣做了打断太乙谈兴的恶人。

  将自称改为本太子的他,又变成了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只不时看向金翅大鹏鸟的眼中透露着浓浓的担忧,那到底是亲弟弟,说不担心都是假的。

  楚摘星淡定补刀:“话密的老头就是遭人嫌啊。”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太乙真人的脾气早被漫长的岁月与哪吒给磨光了,这个虚影于是笑呵呵地道:“好好好,那就依你们的意思来。

  大太子,诚如这个脾气不好的家伙所言,老道同样承担不起杀害贤兄弟二人的因果。方才所言,只是稍试她的脾气秉性,还请勿怪。

  只求等会施法时,大太子能出手梳理五行之气。作为报酬,老道可借净世白莲消除二太子背负的因果孽债。”

  孔宣十分努力地没让自己冷笑出声。阐教众人,一如既往地道貌岸然,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呢。比较下来,还是楚摘星的脾气更合他的胃口。

  最为关心的生命问题已经被解决,特特留在此地等待的残魂也存在不了多少时间,再没有打交道的机会,孔宣也就十分敷衍地拱拱手,算是应下此事。

  楚摘星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一板一眼,严肃认真地问道:“你打算如何催授这朵十二品净世白莲?那七颗莲子又有何作用?”

  “哦,你没看到?”

  “我身体太差,并不能长久的窥探时空之海。只知道你需要大量的先天之气五办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而这件事又与你最喜爱看重的弟子哪吒有关。”

  太乙真人的两条长寿眉又有抬高的趋势:“就凭这些你就如此言辞凿凿?”他忽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只试这么一遭。

  楚摘星挑眉回应:“有这么多信息还不够吗?”

  太乙真人的虚影上下晃动了几下,长叹一口气后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即便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会做出和刚才一样的选择对吗?”

  “对。”

  “当真?”

  “乙,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楚摘星不喜欢,甚至是十分厌恶这样刨根究底的诘问。因为这样会给她一种正被秤砣高高吊起,精准称量重量的感觉。

  让她分外清醒地认识到,他们所需要的并不是名为楚摘星的优秀个体,而是最适合王座,一毫一厘都被雕琢到极致的模块。

  只要这个模块够分量、能够完成一切需要完成的事,那么这个模块可以被叫做任何名字。甚至是没有名字,单纯的摆在那也足够,就像是如今的昊天一般。

  王座倒还是在坐着,就是椅子腿已经被大家心照不宣的拆干净了。

  终究是个人追求不同,这天下能在知晓全貌后,还一心一意支持她只做楚摘星的恐怕只有师姐与娘亲。

  偏偏这狗屁的大局是她最大的倚仗,和无从逃避的宿命。

  楚摘星心中不快,态度愈淡:“不过我一向尊老爱幼,自然当真。我不会说谎,也没有必要说谎。

  而且就算我说谎,你又能拿我怎么样?这责任无论如何都会落到我身上,你已经是黄土一抔,就少操这份心吧。

  再这么下去,恐怕就不止是没有得道超脱的机会,恐怕连来世都没了。”

  “老道早就没了来世。”太乙真人同样以仿佛在说别人事的轻飘飘态度,十分镇定地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旋即未卜先知般抢在杨戬之前抬手止住了他的焦急话语,继续说道:“重演地水风火,再度开辟洪荒之事虽出自截教的通天师叔之手。然一个巴掌拍不响,天道至公至正,咱们玉虚一脉同样遭受了惩处。

  除却师尊在动乱之始就以身护道,我等二代弟子也皆不得入轮回。不过比起始作俑者的截教,我至少能借道统传承苟延残喘一二,也能在彻底湮灭前向你托付后事。

  杨戬,你乃三代大弟子,今后我玉虚一脉,就全交给你了。”

  杨戬双目含泪,泣声叩拜:“弟子领命。”

  太乙真人欣慰点头,影像愈发虚幻,声音也好似从青冥中传来。

  “楚摘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啊!你好自为之,我闭了眼,反正是管不着你了。”

  这又是一句听不懂的话,但众人也无暇再去追问,因为随着浮尘落下的还有七个青蒙蒙的小光团。

  只觉一点微凉,便已迅速没入眉心,海量的信息随之在脑中炸开。

  能入此地的皆是亿万无一的英杰俊才,哪怕凰韶亿是将将从昏迷被强行唤醒,金翅大鹏鸟睁目便见自己朝思暮想的躯壳,孔宣方才还遇到争个鱼死网破,楚摘星与杨戬还有些沉浸在太乙真人彻底无存的悲伤。

  身体却已经自行地动了起来,按照方才涌入脑中的信息结印站位。

  大河中的青色河水在一起沸腾翻滚起来,不过这次没有飞出火焰,而是聚拢在一处飞速冲刷着河岸。

  河岸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反之字形,河水朝着地势更低的一方涌去。铁索桥所跨过的区域如同退潮般,露出大块普普通通的石块,而青中透白的巨大花苞被湍急的河水推到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

  与之相对应的是处于铁索桥另一端的凰韶亿与金翅大鹏鸟,仿佛是为了应和,两人被无形的引力牵引到了和青色莲花相对的位置,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融洽。

  祝绪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脑子又不够用了。怎么这两个时辰不到时间里用的脑子,感觉比她前几十年加起来还要多啊。

  但这感觉好像是阴阳太极图的样子,莲花与韶亿姐姐分属阴阳二鱼的鱼眼。而她正站在分割阴阳的界线上。

  祝绪并不知晓自己获得的讯息是七人中最少的,在做完自己的事后又看着身旁几人全神贯注、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免觉得无趣。脚丫子像是有了自我意识,又在蠢蠢欲动。

  要是把脚支出去,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不得不说,熊孩子脑中的想法就是如此千奇百怪、天马行空,令人捉摸不透,防不胜防。

  好在有句古语说得好,奇毒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袁则就是那七步之内的解药。

  “别乱动。”袁则一掌盖下去,不单把祝绪的呆毛给弄蔫了,连带着把祝绪整个人都弄得恹恹的。

  祝绪熄了玩闹的心思,只拿眼睛数着连接铁索桥的一个个铁环:“没劲。”

  动脑子打哑谜什么的最讨厌了!

  杨戬恰到好处的出现:“小龙君是觉得无聊了?”

  祝绪不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因为很容易被骗,但架不住杨戬是真长得好看啊。她估摸着要是把有关杨戬的留形画影石放在族学中,小龙们的学习效率保守提高三成。

  不好好学本事,将来拿什么去抢这么个俊俏的枕边人!

  祝绪可耻的沦陷了,她听到自己在说:“是挺无聊的,不过三只……真君你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小道这有能让真君不不那么无聊的法子。”

  “哦,什么?”来了兴致的祝绪没有看到袁则捂脸不忍再看的动作。

  这也太好骗了吧,真就有张脸就行啊!这不是欺负他这个老实人吗!

  袁则这个外置大脑的自动关机,让祝绪浑然不觉危险的步步紧逼,直愣愣地就落入了杨戬设置好的拳套中。

  “不过这得向小龙君您借一件东西。”

  龙族固有的守财奴属性迅速抬头,祝绪的智商重新占领了高地,狐疑发问:“真君你想问我借什么东西?不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借无还吧。”说完又着急忙慌地给自己找补,“当然,我没有说真君您是狗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您带了条狗。”

  杨戬面上落落大方,语气循循善诱:“我以玉虚弟子的身份发誓,不仅不会有借无还,而且保管一本万利。”

  以宗门发誓,加之杨戬的身份地位,那必然没有说谎的可能性。一域万的巨大差距令祝绪下意识忽略了本这个词汇。

  “你发誓?”

  “我发誓。”

  “不会伤害我的性命?嗯……也不会伤害大竹竿的性命?”

  “绝对不会。我玉虚一脉是正道,绝不会做出这等有伤天和之事。”

  “那好吧。不过真君你到底要借什么?”

  “不多,只需借小龙君一缕发丝即可。”边说着,杨戬的双手如电般朝祝绪的高高竖起的呆毛揪去。

  祝绪往常灵动无比的呆毛此时就像是中了定身术,只呆呆愣愣竖在那,像是摆好姿势等着杨戬来抓。

  “杨师兄,你应该用不了那许多。就瞧在我的面上,给她留一些吧。”

  等祝绪反应过来这两人在说什么时,脑袋已是一轻,尖锐的痛楚如同闪电般瞬间贯穿了她整个大脑,整个人就好像是被人拿着斧子硬生生从中凿开了。

  “痛痛痛!”祝绪口中娇声呼痛,双拳条件反射式的就要往杨戬身上招呼,然后就没了然后。

  她被袁则揽入怀中,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摸着头,满是心疼但极力稳定情绪地哄着:“不疼了,不疼了,只这一下,今后我觉不让你再疼分毫。”

  祝绪在理解姐姐和袁则话语方面拥有着极高的天赋,一听这话音就知道大竹竿一定是又有事瞒着她没告诉。

  小拳头当即调转方向,携带着怒火,铛铛两拳毫不留情砸到了袁则胸口。

  她揉搓着脑袋,泪眼朦胧地看着闭过气去的袁则:“快说,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祝绪的拳头那就不是一般人能接的,哪怕是收着力的。袁则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打移了位,苦修的护体秘术压根就不存在。

  但既然惹了小祖宗就必须负责哄好,而且是越及时哄越好,不然就没哄的机会了。

  深谙此理的袁则单掌按着胸口,另一只手指向杨戬所在方向,示意祝绪自己看。

  祝绪顺着袁则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杨戬抬起右手在身前一抹,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卷轴。

  轴木深黑古朴,素帛微微泛黄,看尺幅,应当是一副中等宽度的画卷。

  总而言之一句话,十分平平无奇,看不出有任何特别的模样。扔书画摊子上都得被嫌弃破旧,只能压箱底当防潮隔层。

  但能在出现在杨戬手上,还如此珍之重之的对待,绝对不是卖不上价的普通卷轴。

  摸着自己足少了三分之二的呆毛,祝绪总觉得自己一定和这幅卷轴曾在某个时候产生过交集。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祝绪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搜寻记忆下,祝绪终于抓到了那一点灵光,五个字脱口而出:“山河社稷图!”

  当初拿到三十六颗定海珠时,她曾在明那囫囵地看过一眼这件传说中的女娲娘娘成道之宝。

  可当时情况危急不说,她还下意识的认为一定不可能找到这件宝贝,所以只看了个大概,印象自然就朦胧。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祝绪自动把眼珠换成了灵石形状,盯着杨戬就不移眼了。也就是杨戬现在神情严肃,手中动作不停,一副明显在办大事的模样,祝绪立时就要上演一个饿虎扑食。

  杨戬手中法印连出,姿态由轻松变为勉强,额上渐渐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让人不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孔宣无疑是其中最紧张的那一个,以他的聪明,在祝绪嚷出山河社稷图这五个字道破这幅卷轴身份的时候,他就已然猜到楚摘星要用什么方式来催熟这已经养得有些歪了的十二品净世白莲了。

  因为先天灵气不足没办法完全成熟?那就灌溉足够分量的先天灵气。

  山河社稷图是妖圣兼人族之母女娲娘娘的成道之宝,相传是开天辟地时崩碎出的天地碎片所化。

  因有曾经在时空之河中扎了个猛子,又被盘古大神亲自捞了出来的特殊经历,所以也就有了藏匿活物,自衍周天、因果,定阴阳、别生死等种种特殊效用。

  被女娲娘娘收为己用后,又因所走的造化大道和海量功德,内中自成一界,令明直到闭眼前都还在念念不忘。

  可以说就算别的地方都没有先天造化之气,但山河社稷图中是一定有,没有那就现场演化!

  远古六圣之一的成道法宝,功效就是这么霸道。

  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就像人人都知道四海会富得流油,随便劫两个宝库就能够十辈子吃喝不尽。但为什么没人去劫四海会的宝库呢?是因为不喜欢吗?当然不是。

  是因为四海会劫不动啊!四海会的鱼腩,那是针对一朝二宗三门的限定版,在普通修士面前,就是翻不过去的山。

  孔宣现在担心的就是杨戬没有能力把宝库的门给打开。

  他是很清楚自己身份尴尬的,因而只得给脾气最正常的楚摘星频频使眼色,示意楚摘星好歹上去帮一把啊。

  不然最后功亏一篑算怎么回事。

  楚摘星全当自己是个瞎的。

  这完全是关心则乱,杨戬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还是先把他阐教三代弟子首徒的头衔给抹了比较好,再说这还不已经找到了好帮手了吗?

  哪里用得着她。

  与楚摘星估计的半点不差,画轴在杨戬的驱使下缓慢地全然展开,露出空白的卷面来。若非杨戬方才艰难打开不似作伪,还真就是垫桌脚都没人会觉得奇怪的破烂货。

  到了这一步,杨戬终于如释重负般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也顾不上擦去满脸汗珠,左手一探一抓,指间便多了一缕小小的、仿佛有着自主意识,正不断挣扎的纤细发丝。

  祝绪见之瞬间脱离了财迷状态,闷闷不乐地摸着自己元气大伤的呆毛。

  虽然她打小就怀疑自己这根连姐姐都不能说出确凿来历的发丝,不仅仅是呆毛那么简单,而今更是百分百肯定。但这可是她伴生之物,陪她长到这么大不仅没害过她,反而还帮过她许多次。

  结果一下就折损了这么多,而且似这等神异之物,必是不可再生的。

  这都不活泼了!完全蹦不起来啊!

  早知道一本万利中的本是这样,她就不会答应的那么爽快了。怎么的也得把价码变成一本两万利,不,三万利!

  不过有了这个本在,等会向杨戬换山河社稷图的花费就要小一些吧,总之不能比祝余那个黑心肝的奸商还要高!

  那个死瘸子!和他同姓真是太侮辱她堂堂龙族小龙君了!

  杨戬可是阐教三代弟子中的全能王,不客气的说,甚至比一些凑数的二代弟子还要强很多。

  人情世故这方面他也是门清。

  深知不是不能让顾客知道需要花大价钱,而是须得让顾客知道大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最后再将花大价钱所能获得的收益,抑或者是美好愿景和盘托出。

  于是他在将指间发丝迅速搓揉成灰,均匀洒向空白卷面的同时朗声说道:“小龙君勿要悲伤。杨戬只是遵掌教祖师与女娲娘娘遗命,暂借山河社稷图一用。待此间事了,必将宝图双手奉还给袁道友。”

  “咦??诶!!!你你你……”祝绪瞬间就精神了,不仅精神了,嘴中还不断发出高亢,意味不明的各种语气拟声词。

  杨戬看着一小把头发细屑纷纷扬扬落入卷面,转瞬消失不见。仿佛一滴墨落入一碗水中,不断晕开,令空白卷面逐渐浮现出天地山水、飞禽走兽、亭台楼阁,皆是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或言之本来就是活的,就是存活的方式有些偏门,仅限于这幅山河社稷图中。

  楚摘星已是看得入了迷,她今生所参悟的是寂灭无生之道,与女娲娘娘所参悟的造化大道是切切实实的近亲关系。

  而这山河社稷图中的大半物事,都是女娲娘娘在造|人之前的试手之作,演变关系十分明显,譬如说四条腿的兔子就是比三条腿的要强,在造化之道上要更进一步。

  正好是她当前能看懂,也用得上的内容。

  也难怪明一直心心念念,誓要找寻。要说三十六颗定海珠单拿出来也是一等法宝,难逢敌手,可在山河社稷图面前就是相形见绌,完全不够看的。

  楚摘星福至心灵,知晓这就是乙这次为她准备的机缘,当即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借助丝丝缕缕已经逸出的气息协同参悟起来。

  她的这颗心脏也的确是到了该调整一二的时候,不然以后和元干架也太过束手束脚。

  万一输了可就不好谈条件了,而且还得被嘲笑。

  楚摘星选择闭目不言,静心揣摩,验证自身。而杨戬则是不得不超负荷,拿出两倍于往常的耐心,安抚祝绪这个因为楚摘星暂时休眠而变得愈发活泼的熊孩子。

  “袁道友是羲皇道统传人,山河社稷图是女娲娘娘成道之宝。而羲皇与女娲娘娘这两位上古大能是一同出世,彼此以兄妹相称。

  现今两位大能均已作古,女娲娘娘后无承继之人,自当由袁道友这个羲皇道统传人接手。”说道这杨戬还特地停顿了一下,“至于到了袁道友手中,袁道友想要如何处置它,那就不是贫道能够置喙的了。”

  他也没谈要交给袁则师门长辈这种扫兴话。一来不一定找得到,二来即便找到了,这东西大概率还是会落到作为道统传人的袁则手上。

  况且袁则现在的面相大好,看着有点长寿的意思。

  能玩占卜的,要不自己命够硬,要不就得找的靠山够硬。否则强如羲皇,也只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结局。

  楚摘星是个很不错的靠山,够强够护短,连袁则命格都改了。

  袁则苦笑着摇头叹气,大有欠债时愁还钱,暴富后忧投资的意味了。

  但这还不是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袁则搓动着手中罗盘,略略平复了一下心境。

  又自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大把算筹,与红光盈盈的八卦状钱币,冲着好奇不已,十分想伸手抓上一把的祝绪说道:“绪,我要测定方位,引导周天之气。”

  祝绪心领神会,暂熄跃跃欲试之心,歪着头问道:“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袁则把罗盘上的指针取下,放在祝绪没什么精神的呆毛上蹭了蹭:“你什么都不用做,站在这里就好。”

  祝绪不解:“站在这里就好?那不就成木桩子了吗?”

  “你可是龙族,还是龙族的少族长,小龙君。”

  “本君是少族长又怎么了?”

  博闻广识的学霸对上不学无术的学渣就是这么无助且无奈。

  袁则只得将知识掰开揉碎,强行往祝绪脑子里灌:“巫妖之争后,人族成为天地主角。其余种族想要过得好,就必须和人族沾上点关系,借助人族旺盛的气运。

  妖族是转舵最快的。为何现今都说四大妖族呢?明明龙汉量劫是龙、凤凰、 麒麟三族相争,并没有玄龟一族什么事。”

  祝绪好奇地盯着袁则拨转重新安放回罗盘上的指针滴溜溜的转动,心不在焉答道:“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咯。”

  说着还趁楚摘星闭目参悟的机会疯狂做鬼脸。

  这事她听族学中那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讲过不止一次,大意就是时任玄龟一族的族长的那个家伙脸皮比背上的龟壳还硬还厚,死乞白赖抱上了玄武大帝的大腿,借着这股好风,强行跻身于四大妖族中。

  听说这还是看在螣蛇一族丁口不旺,不太能拎起来,并且如果把追随在身侧的两只灵兽都扶持起来,很容易引得物议沸腾的份上。

  虽然那个老头子自称讲这个故事是为了证实龙族不趋炎附势的气节,但已经长大的祝绪明白,那就是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

  要不然在讲述玄龟一族跟随玄武大帝在诛除魔族的大小战役中死伤惨重,几乎到了灭族边缘时的语气怎么那么幸灾乐祸呢?

  说起来这账还是要算到楚摘星头上,毕竟那位玄武大帝宽泛意义上来说也是楚摘星。

  袁则已经在根据罗盘指针制定的方向,分批次地往外投掷算筹与铜线。皆如离弦之箭飞出,深深嵌入四面的崖壁中。

  因为是经过精心计算的,所以甬道中金色的焰光在经过恰到好处的折射后,乖贴服顺的来到了此处,与山河社稷图中散出的气息并在一处,起了化学反应。

  通过气息的流动,祝绪能清晰感知到起了风,就像是整个陵寝都活了过来。那些算筹铜钱,仿若一个个呼吸的气孔。

  这是祝绪头一次见到袁则如此认真。平素无论是什么事,她闹什么妖,袁则总是屁颠颠的去给她收拾烂摊子,区别无非是苦着脸,或是乐乐呵呵。

  总感觉这样的大竹竿好看了不少。

  所以还是姐姐说得对,认真的人最有魅力!

  想来那奸猾至极的楚摘星,就是靠着一张好皮囊,如此哄骗姐姐的。

  她不着边际的想着,但那双已经变成星星的双眼中,盛满的渴慕是瞒不了人的。

  袁则只觉人如饮蜜,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气力,就是昔年被师傅夸赞是本派千古未见之奇才时都没那么高兴。

  但天地本不全,人生难圆满这句老话也是无数实践中才总结提炼出的,自有一份道理在。

  凰韶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也许姐姐对妹妹的保护都是一致的,虚弱至极的她硬是提了一口气,把话题回正:“绪,错了。”

  “韶亿姐姐!”祝绪见之大喜,整个人下意识就要扑过来。

  “且住了。”

  凰韶亿一句话就让祝绪来了个急刹车,得亏她天生肉身强横,平衡感满分,这才没一头从铁索桥上栽下去。

  “我现在这身板,可禁不住你一扑。你就好好的待在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凰韶亿又是一连串的咳嗽,让双颊勉强有了点血色,这才继续说道,“四大妖族之所以为四大妖族,是因为他们俱跟人族有着极深的关系,也对人族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

  袁则面色一僵,糟糕,他的好事被打岔了!

  但祝绪质朴天然的孩童心性可不会管这些,秉承着哪里能满足她的好奇心,她的仰慕和崇拜就往哪里倒的朴素原则,她又将星星眼对准了凰韶亿:“韶亿姐姐,那你快告诉我呀!”

  凰韶亿乐得祝绪不与袁则打交道,以袁则的苦瓜脸为佐料浅笑应道,“早在女娲娘娘补天时,玄龟一族便有只巨龟被斩杀,四足用作撑天;后羲皇演八卦,有玄龟托河图洛书出,献于面前;禹王治水时,玄龟一族不仅主动迁徙,还为禹王前驱,镇压了不少反抗的妖族。

  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这才有了玄龟一族投效玄武大帝,力压青丘狐族,跻身四大妖族之一之事。玄武大帝即便是偏袒自家人,在这件事中能出的力也是有限。

  螣蛇一族没选上,只是因为积累与底蕴不够。”

  这解释,听起来还真是合理极了。祝绪收敛了玩心,托腮思考一阵后继续问道:“那我等与麒麟三族呢?”

  袁则本想抢在凰韶亿之前回答,让事情重新回到他的掌控之中,不料严重低估了世人好为人师的情节。

  该干的活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心神都更加松弛的杨戬轻巧地接过了教话头:“龙、凤凰、麒麟三族作为龙汉量劫的主角,在底蕴这方面天生就强于其余妖族,所以能名列四大妖族是肯定的。

  所以与人族的关系如何,仅是决定了三族的排名高低。”

  这个祝绪熟,话顺着嘴就溜了出来:“早年间一直是龙、凤凰与麒麟,这几年隐隐有龙、麒麟、凤凰的说法了,就是因为与人族关系远近不同的缘故吗?

  说起来近两个元会麒麟一族的确和玉皇朝走得很近,都混成了玉皇朝的镇朝气运图腾。搞得下界许多有关系耳目的世俗王朝,也是有样学样……”

  祝绪语气有些闷闷的,因为以她的眼睛都能轻易看出麒麟一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搞不好在过上些年,这四族排位就要变成麒麟为首了。

  杨戬忙着收尾,倒是没有注意到祝绪神色的变化,只是尽责地回答了祝绪的问题:“小龙君聪慧,正是这个缘故。麒麟一族是四族中个性最为高傲的,在凤凰一族为人族叼来高产良种,协助礼乐制作,规定衣饰纹章;

  龙族行云布雨,疏浚河道,甚至时不时留下个蕴含天人交感之气的巨大脚印,令人族女子感而受孕。在人族英才辈出的时候,麒麟一族置若罔闻,并不曾派遣子弟出面襄助。

  所以后来在四大妖族排位时,麒麟排位仅高于先天不足的玄龟。”

  “麒麟一族深以为耻,所以才不要面皮的在地皇神农氏应运而生后恬不知耻的攀了上去,做了神农氏代步的脚力。随神农氏游历天下,遍尝百草,这才得了个麒麟现,大贤出,盛世启的美名,勉强扳回一城。”

  杨戬的本事确实极好,虽然速度慢了点,但经过他导出来的造化之气极其稳定,令孔宣都不用多费心思梳理,所以都有心思说老对头的风凉话了。

  而且论傲气,恐怕整个麒麟一族绑一块都比不过这位元凤长子的,自他口中说出的话也就分外的毒:“所以论脸皮厚与谄媚,麒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玄龟充其量不过是有样学样,至少玄龟他们还没有前倨后恭。”

  祝绪点头,大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通透感。原来这么说话可以一骂骂两啊,学到了学到了。

  杨戬觉得自己已经嗅到了隐隐约约的火药味。在这方寸之地,四大妖族就有了两个,如果再让孔宣这么辛辣的点评下去,从动口到动手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杨戬当仁不让地把话题截断,拉回袁则所期待的正轨:“而小龙君您所在的龙族,因为种种功劳,又有人皇轩辕氏乘龙飞升的大场面,所以当时不少百姓都自称为龙的传人,想来到如今也是如此。

  袁道友让你站在那不要动,就是为龙气所在,乃为正位的缘故,他需藉此勘定厘清方位。”

  这话果然挠到了祝绪的痒处,她十分自豪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我龙族百万年来不计辛劳的付出,怎么能是麒麟那种蠢家伙能比的。还什么麒麟之子,呸呸呸,真是难听死了,哪有龙的传人来得好听威风。”

  杨戬千防万防,就是没有防到孔宣冷不丁的插话:“我觉得凤凰之子也蛮好听的,比龙的传人好听。”

  孔宣摆明车马的针对,也就是祝绪还记得杨戬之前的话,不然这指节捏得咯噔作响的拳头已经朝着孔宣的脸去了。

  祝绪嘴皮子不利索,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袁则则不然,当即火力全开:“孔元帅,小道劝您还是省省气力吧。大商已经亡了。”

  袁则大商两个字咬得有多重,元帅两个字的嘲讽意味就有多浓。因为孔宣这个元帅的头衔,就是商超末代帝王子辛封的。

  天生玄鸟,降而生商。大商的覆灭,其实就是凤凰一族野望的破灭。

  还凤凰之子呢。早点洗洗睡吧,说不定梦里有。

  袁则是会挑软肋下刀的,这一刀下去令孔宣面色骤然变为铁青,行气都差点出了岔子。

  目睹一切的凰韶亿有心想说上两句话缓和一下关系,最终却只能把所有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

  实在是老祖宗说话太气人,她没有脸去和稀泥打圆场啊。

  金翅大鹏鸟突兀的一声闷哼此时在凰韶亿耳中不亚于天籁,她急切的送出这缕轻风吹散了越来越重的火药味:“各位还是暂熄了争斗吧,先将大鹏前辈唤醒才是正事。”

  作为各方大能精心挑选并聚合到一处的队伍,劲往一处使时效率奇快,只消片刻,金翅大鹏鸟就浑身筋骨齐震,能听见血液在身体中哗哗的流动声。脸上的疤痕与萦绕不散的黑气都在渐渐褪去。

  另一侧白中带青的莲花也逐渐转为纯白,藏于花中的七颗莲子已经挤破了莲蓬,从中探出大半个圆嘟嘟、白嫩嫩的身子,看起来可爱极了。

  处于金翅大鹏鸟身侧的凰韶亿脸色越来越红润,身体也越来越紧绷。

  她是明白自己地位的,不客气地说就是个带稳定阀门的过滤器。属于随便找个人都行,但用同宗同源的她性价比尤其高。

  虽然已经注定得不到心心念念的涅槃返祖,但如果能成功,也可省下她至少万年苦功,而且更为安全,可供选择的路径也会更多。

  现今的凤凰一族可都是受元凤气息沾染的凡鸟蜕变而成的!

  先辈行的,她说不定也行!

  满河之水点滴不剩的被白光渐次增强的莲花吸收,七颗莲子几要喷射而出。凰韶亿与金翅大鹏鸟浑身泛金,体若琉璃,到最后竟熊熊燃烧起来。

  祝绪被这一系列的变化弄得眼花缭乱,只觉眼睛都不够使了,竟是硬生生将自己看得头晕目眩。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她晕不是因为她菜,而是整个环境确实在转。更为生动形象的说法是,太极两仪图中的阴阳两尾鱼儿头尾相接,游了起来。

  在面对未知的、奇异的事情时,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通常会本能开启,祝绪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显现出龙首,墨黑的龙鳞无差别地吞噬了所有的光芒。

  幽暗、深邃、冰冷、无情。

  狭长的竖瞳中不夹杂任何情感,就好像,好像是神在借着她的眼睛俯瞰世界。祝绪的心神似乎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目光从一处处扫过,直到落在袁则平常却充满着认真的脸上,她才惊觉自己脸上传来的刺痛感。

  她的龙鳞,在掉?不对,是被切下来的,切口还无比平整,应该是极锋利的物事,所以直到现在才感知到痛。

  又想起杨戬先前所说龙气所在,乃为正位的话语,祝绪灵光一闪,静静地闭上了左眼。

  人族儒门学者陆沉舟《诸界万妖谱》中有载:烛龙者,双目视为昼,眠为夜。

  关于这段描述,祝绪是知道的,心中对这些只凭想象的儒生之言十分不以为然。

  要是真有这么厉害就好了,根本就不必担心被麒麟一族压过一头去。

  但祝绪承认自己双目有异,因为老祖的两只眼睛就极少会同时睁开,除非是她闯了祸还试图萌混过关。其余烛龙一脉的长辈虽不经常碰面,但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毛病,无非是频率高低和持续时间长短。

  她也曾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过老祖和几位相善的长老,但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你以后就会知道的。

  祝绪一直认为这是诸位长辈在告诉她,双目的有异常人之处必须得等成年后才能觉醒知晓。

  不过如今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与年龄无关,只与心境有关。

  一日悟不到己身为正执中,静观世事变幻,沧海桑田的道理,她的眼睛就只会普普通通。

  闭上一只眼后,她看见所有人的脑后都牵出了多根如云似雾的白色丝线,这些丝线的数量不同,形状各异,但俱延伸到虚空中一个个无声开闭的裂缝中,随后便消失不见。

  偶尔有一两条裂缝开得大些,祝绪便能凭此移开一窥其中风景,缝隙之后似乎是一条河。

  单调却璀璨闪亮到无以复加,难以用语言具体描述的长河!

  水流平缓到仿佛静止,唯有丝线落入其中,泛起丝丝涟漪与三两水珠,打破那份浑然天成的和谐,方能彰显其是流动的。

  寿元、姻缘、财运、厄难……

  当她的目光落到丝线与湖面接触的一点时,大量的知识就自发涌入了她的脑海,祝绪勉强守住心神,这才没有变成被知识灌成傻瓜的倒霉蛋。

  这些并非是丝线,而是传说中的因果,落入的长河更是她闻所未闻的时空之河。

  只要她能,或言之她敢承接因果,她如今就能把在场所有人的性命取走。

  操作方式也很简单,只要斩断众人那根代表寿元的因果线就行了。

  祝绪想了想,觉得可以把楚摘星删除。

  楚摘星所承接的因果太强太多,她的因果线伸入时空长河中就像扔进去了一块巨石,不仅打碎平静令河水四溅,甚至在迫使时空长河分流改道。像是个粗鲁、蛮不讲理的水怪。

  她只在心中闪过尝试的想法,神经就咻地紧绷,本能地疯狂抗拒。

  这就是所谓的天命之人吗?了不起,了不起。

  祝绪彻底摁下这个心思,但还是不满地撇撇嘴。

  早知道当初就多揍楚摘星这个蠢家伙几次了,现在倒好,惹不起更打不过。

  祝绪还是首次遇到如此喜欢并适合自己的知识,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不可自拔,甚至神魂隐隐抽痛都不愿抽离。

  直到双脚离地……

  “诶?诶诶!!”祝绪先是疑惑,后是惊讶,最终转为后怕。

  是什么人居然能悄无声息绕到她背后,甚至还揪着她衣领子把她给拎起来了!

  这要是想杀她,岂不是毫无反应就了了账?

  但当看见“肇事者”是楚摘星时,她不假思索就偏头往楚摘星手腕上咬去。

  顺带一提,祝绪现在还是龙首的模样,所以脖子的灵活性超乎寻常,这一口下去是又快又狠。

  然后被楚摘星一掌拍到脸上,直直拍入熟悉的胸膛。

  “老大!”袁则手中算筹全撒了出去,垫在祝绪身下当肉垫的他脸扭曲成一团,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声音虚弱至极。

  “你就惯着吧,迟早把命给搭上。”楚摘星冷冷地扔下一句话,然后看着四肢发软无力,连拳头都提不起来的祝绪,终究还是心软,扔了瓶丹药并一面铜镜过去:“你两一人一粒。不是我有意坏你机缘,而是你还小,时空长河不可久看。胖子为了护你,方才差点神魂枯竭。”

  祝绪这才发现自己已然出了陵寝,观周围环境,似乎是又回到了岛面上,四周还漂浮着数不尽的茧,与她先前在陵寝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急忙揽镜自照,只见双颊一丝血色也无,圆嘟嘟的脸蛋已经深深凹陷下去,让大眼睛变得更加凸出,神似她年幼时曾在一位长辈宝库中看到的红粉骷髅。

  祝绪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然而刚想张口道歉,楚摘星已经飘然远去。

  尔后便见一道白光自其腰间炸开,划破苍穹,巨茧一齐碎裂。

  楚摘星的声音传入耳中:“此地禁制已解,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时辰内就会荡然无存,你们可以自去了。”

  其余的她什么也没说,也用不着说,因为这些人没能力也没胆子同她争。

  海风仍旧在不知疲倦的吹着,让眼耳口鼻里灌满腥咸的气息,但祝绪看着楚摘星如常挺拔的背影,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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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协京城,车骑将军府东华厅。

  段得志一个漂亮的滑步,避过了急匆匆前行,就差跑起来的顾书玉。

  因为太过震惊,他甚至下意识用手指在鼻梁上推了推。这是他前世的标准动作。结果一上手才发现这一世根本就没戴眼镜!

  真是邪门了,怎么好端端的死去的记忆却开始攻击他。

  顶着周围下属不明所以的目光,段得志轻咳一声掩饰了尴尬,随手拽过一个跟不上顾书玉脚步,正在大喘气的从属问道:“什么风把顾仆射给刮到这来了?”

  段得志虽然被征辟的时日并不长,但架不住这位顾仆射的名声实在是太大。

  说是将军府一系的人吧,但又是被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孟参军收下的,与将军府新旧两位核心人物的交集都不多。

  听说采取的方式还比较极端,大概率是儒门扔出来试探的石子。因为收下她的人不同,所以天然地和将军府一系的其他人隔了一层。

  可这位顾仆射不知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还是真就那么行为世范,是个不折不扣的磊落君子,平素也压根不与将军府一系的人有往来。哪怕实在是有避不开的公事,也是派下属来往跑腿。

  想能被楚摘星看中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顾书玉那点本钱在他们面前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再说楚摘星与孟随云这两个能管事的,一个不见人,一个闭长关,凭韩良和的威望根本不足以压得那群骄兵悍将对顾书玉保持面子的和谐。

  尤其是万剑盟有些不过脑瓜的莽夫,私底下常讨论什么先来后到,论资排辈,想要私底下揍这位眼睛长在额角上的顾仆射一顿,让她知晓什么叫做尊重礼貌。

  有本事就别投到将军府帐下来啊!那幅不情不愿的样子又是给谁看呢!酸儒就是麻烦,哪比得上他们这些直肠子的剑修,输了就认账。

  可要说这位不是将军府一系的人吧,那也纯属污蔑。

  将军府崛起的时间太快了,快到根本没有底蕴二字可言。

  现在的中枢朝堂,充塞的全是政见相左的老古板,将军府的声音全靠这位顾仆射和庄枢密传出去。

  因为家世底蕴的缘故,顾仆射还往往充当着冲锋陷阵的前锋校和扩大声量的喇叭,和朝堂上那些老古板斗得那叫一个舍生忘死,其中的凶险与激烈程度丝毫不比亲自上战场差。

  就拿这次举行的恩科来说吧,这位顾仆射硬是和科举司那帮胡子接起来能有三个她高的老头子们吵了九天九夜,最后硬是靠年轻体力好,把几个核心老头给熬到打了白旗。

  恩科的筹办事宜才落到了将军府。代价则是顾书玉这个板上钉钉的进士被剥夺了参与权。

  最后还是顾书玉的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带着家仆堵住了科举司的门,在科举司的墙上开始写文辩难。

  弄得舆论沸腾,百姓纷纷为顾书玉鸣不平,再加上顾氏的门生故旧一齐发力,这才没让顾书玉抱憾终身。

  在段得志的知识储备中,现在的将军府就像是曹丞相的魏王府,玉皇朝就是那日薄西山的大汉王朝,封宫不出的那位皇帝就是泥胎木塑的汉献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要不出意外,将军府取代玉皇朝是迟早的事情。哪怕出了意外,也不过是取代玉皇朝的从将军府变成了旁的势力。

  属于玉皇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权力的更迭必定是要见血的,如今也没有人会天真到认为将军府会为了区区名声不大动刀兵。

  毕竟将军府前后两任掌舵人都是妥妥的实干派。

  哪怕是谎言,重复一万遍也就变成了真理。能正视自幼接受的教育,并看破虚名的正统儒生,迄今为止也只顾书玉一人耳。

  哪怕是鼎力支持顾书玉的顾家,也不会公开表露自己已经站在了将军府一方。

  纯属是顾书玉的个人行为,只不过家主疼幼女这件事尽人皆知,总是会有那么些个“不怀好意”的人借花献佛。

  儒门就更是成为了不想服软怕死,想服软又怕被笑的矛盾模样,最终只能把脑袋埋沙子里装不知道,日常在不干扰大局根本的事情上给将军府添堵使绊子。

  就差没在自己脸上写“在下不是逆大势而为的罪人,也不是背主求荣的小人”这两排字了。

  论起来还没大汉的儒生有血性呢,毕竟大汉的儒生是真敢传衣带诏啊。

  不过这个时代的儒门还没有完全被打断脊梁骨,成为世修降表,装点门面的样子货,在段得志看来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且曹丞相固然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威风凛凛,权势无两。但名为大汉的太阳已经在天上挂了太久,哪怕已经快要落下,天下的老百姓还是下意识地只认那个太阳。

  移风易俗,改变思想认知,是个细水长流的慢活,不比把脑袋从脖颈上摘下,只需要一剑。

  曹丞相为了子孙后代能篡汉自立,可是把那些会,甚至是能够发出反对声音的世家大族,或言之既得利益者全部犁了一遍,杀得人头滚滚,血满沟渠。

  斩草除根,简单粗暴且高效。也避免了隔壁那个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国家三五不时闹出个公武争锋的尴尬局面。

  但此时外患过大,培养一个人才的时间又太长,段得志还是更倾向于多保留一些人族元气。

  哪怕儒门里充斥着混蛋废物,但根本利益是一致的,是可以团结的对象。

  况且能真正吹响冲锋号角的人,此时还没回来呢。如今的顾书玉作用不可或缺,也无人能够替代。

  能把这位堪称行走道德典范的顾仆射吹到这来的风,风力必定是不会小的。若是能早些知晓这风丝从哪刮来,他也好早做应对。

  顾书玉固然没怎么和段得志打过交道,可能在她手底下混资历、跑腿的又哪里会是笨人,至不济都是顾氏附庸家族子弟中的佼佼者,对段得志这个少将军面前的新晋红人可谓是知之甚深。

  不仅谏言几乎从未被少将军驳回过,连这次恩科的具体筹办事宜都落到了他头上,眼看着就要成为将军府又一个朝堂文官代表人物了,而且还是少将军夹袋里的人物。

  所以那随从见是近段时间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段得志拦他,当即十分乖觉地后脚跟蹬地,放缓速度,对着段得志客客气气道:“见过司马。小人也不知是何事引得我家少主焦躁。只是方才有老家人给我家仆射送信,说是北海有了异动。”

  一听到北海这个词,段得志的心脏就连颤了几下,急声问道:“可是那鲲鹏欲要生事?”

  外患未平,内忧又起,着实不是个好兆头啊。

  只能说麻烦的家伙在哪都麻烦,在他前世的各种故事中,这位也是个麻烦制造者。

  自现世到如今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就纠集起无数被将军府撵得误触容身的山野精怪,重竖起了妖师大旗 ,造出偌大的声势来。

  那随从又答道:“此等要事就不是小人能够闻知的了。”

  恐慌的情绪是会传染的,段得志稍稍一瞟周围人的表情就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

  还是被前世那些洪荒文给影响了。毕竟在超九成的洪荒文中,这位妖师鲲鹏都是为成圣机缘下重手杀了老好人红云道人,属实是有才无德,心胸狭隘的代表了。

  段得志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若有若无的焦躁:“世间难事,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那鲲鹏纠集的尽是被咱们几位将军打得落花流水的残兵败将,现今无非是占据一隅之地,撩也无甚能耐,不过癣疥之疾罢了。

  只待收拾了魔族,咱们再挥师北向。一鼓即可定之。”

  这番话很好地安抚了人心,见众人神色稍霁,段得志趁热打铁,继续往下压了压手:“众位勿惊勿忧,且各司其职,吾先去求见少将军。失陪,失陪了。”

  段得志与众人拱手作别,转身就往韩良和所在的主屋去了。

  因着段得志倍受韩良和器重,所以他进主屋是不用通报的,因而正好听见顾书玉的声音:“少将军,卑职方才收到消息,那北海妖师鲲鹏欲要成婚了。”

  韩良和的声音有些闷,一听就是从成堆的题本奏记中传出来的,不以为意中夹杂着些许好奇:“这有什么稀奇的?那鲲鹏荒淫成性,自打竖起旗号招兵买马,妖妃就算没纳一千也有八百。

  不过能惊动顾仆射大驾到我面前分说,想来要娶的人身份很高吧,让我猜猜,是……”

  顾书玉急了眼,头次打断韩良和说话,声音急切,大失文人雅量:“少将军,不可玩笑!”

  这一下把韩良和惊得从书山文海中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顾书玉,以至于不敢立时接话。

  平素为了帮韩良和树立威信,他们这些个与楚摘星平辈论交的,都很注意与韩良和相处的分寸。更甭说顾书玉这个按规矩长的儒门中人了,若说旁人有五分恭敬,那顾书玉这就是十分。

  这么做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韩良和放下笔,平静地望向顾书玉,等待下文。

  果然,在听到顾书玉说的话后,韩良和也无法安坐了。

  “鲲鹏以天下水系操控权为聘,将在七日后后迎娶龙族天琅神君孟晗为正妻,婚事就在龙族举办。”

  龙族女子无论天资修为如何,在出嫁前都会得到一个x君的封号,算是龙族表明保护的态度。

  龙族可没有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一说法,想要欺负龙族的外嫁女,多少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有没有在龙族打上门护闺女时,全身而退的本事。

  哪怕如今多是利益联姻。

  神君、元君、霞君三个称谓通常代表在族中/家中的受重视程度。越是称号高的,越不能惹。

  这一点韩良和也知道,所以听听也就算了,丝毫不过心。

  真正让她破防的是孟晗两个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师伯的宗门玉碟籍册上有一段记载,“少时曾用名孟晗。”

  师伯不会作伪,顾仆射又如此惊乱,那想来此孟晗必定是师伯了。

  “咵嚓嚓!”韩良和盛怒之下,一张上好的檀木桌被直接拍成了烂木块,“这厮好大的狗胆!”

  顾书玉看着都滚塌到她脚边的众多文牍,本能地就将情绪内敛,“少将军,稍安勿躁。”

  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将韩良和这个主心骨给气出好歹来,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韩良和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沉默地坐了回去。

  这一声就让段得志欲往里迈的脚步硬生生的止住。毕竟这时候进去,纯属触霉头,他还没那么傻。

  良久,韩良和无比嘶哑的回道:“咱们已经调不出兵了。”

  屋外阳光正好,通过四敞延开的窗户争先恐后地蹦了进来,铺了满满一屋子。所以顾书玉可以清晰地看到韩良和眼中凸起的一道道红血丝,宛如肥硕的蚯蚓,几要炸裂,十分骇人。

  无论多温煦的阳光,落在她身上都被酿成了一股生人勿进的寒意,地面上以她为中心,结成了蛛网状的一大片冰晶。

  顾书玉觉得自己有些牙酸,这位骤登高位,接重担的少年将军虽然天赋只能算是中上,但无疑是个抗压能力极强的,不然也做不到未及弱冠就做到了令将军府的权力平稳交接。

  而且依据她得到的消息,这位少将军不甚类师,悟出的剑意浩大浑厚,颇有几分她儒门浩然之气,慨然敢为天下先的意味在。

  原以为即便是大惊失色,也会有个度,没成想竟是如此。韩良和现下表露出的暴戾冷漠,多少是随根了。

  人云亦云害死人啊。

  “少将军……”顾书玉小心观察着韩良和的神色,见其久久不言,呼吸与心跳都渐趋平稳,这才试探着张口。

  韩良和却恍若未闻,自说自话起来:“师傅不在这五年,咱们练兵的速度快了两倍……”

  听着韩良和说咱们二字,顾书玉心中熨帖。不管私底下有什么龌龊龃龉,这位少将军在面上还是把水端得很平的。

  这一点绝对是学到了那位孟随云的精髓。

  向来被视作外人,极少参与军事的她即便知道接下来所言必为机密,所以也就把耳朵竖起来听。

  “但战事频仍,需要用兵的地方远不止两倍。即便有着巫族相助,武门所主导的边军也肯卖几分薄面,也不过勉强持平。

  恩科同样也是在七日后,咱们的人手还得加强城防,绝不能让各界前来应试的举子出事。为此我连将军府的亲卫都全数派了出去。

  实在是无兵可调,无将可遣,想要派人去一趟东海打听一下那成婚的是否真是师伯都有心无力。”

  起初韩良和的声音还算平静,但随着丝丝缕缕控制不住的情绪掺入,她就像一只被激怒却无法挣脱囚笼的幼狮,起身焦急地来回踱步。

  瞧那模样,说是想提三尺剑亲自前往东海去把人抢回来她都信。

  韩良和一边转一边嘴里还不停念叨:“好好好,好一个龙族,竟如此恩将仇报。”

  在公事上楚摘星从来没瞒过韩良和分毫,所以师傅曾在封神榜上填过几个龙族名姓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韩良和猜师傅如此作为,大抵是存了考较观察的意思。

  只要这几个试水的能通过,韩良和毫不怀疑以师傅对师伯的爱屋及乌,就算是为了师伯面名声,也会拉扯龙族一把的。

  天下水系的掌控权少说会分给有底蕴资历的龙族三成,分一半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比不得龙族全盛之时掌管天下水系,连井里都要塞一个井龙王,可也比现今这幅出比进多,白白消耗老本的境况要强得多。

  此时她就无比庆幸,前些年代师傅执行封神的是师伯。还好师伯一见那几个龙族名字,直接跳了过去,全当没有这回事,否则她一定会被气死。

  龙族,再掌天下水系,复现昔日荣光是吧。

  韩良和打定主意今后必定让这些家伙梦都梦不到,居然魔怔到投靠鲲鹏,浑不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快要磨出火星子了。

  顾书玉试探着将自己来之前就想好的办法和盘托出:“咱们无兵可派,无将可遣,那冥府呢?我已经查阅过近十年冥府的民口籍册,涨势很是可观。”

  关键是还非常可靠。

  韩良和脚步一顿,然后毫不犹豫拒绝道:“那仆射就应当知晓现今冥府的鬼族数量仍不到全盛时的六成。”

  见顾书玉还要再劝,韩良和声音硬了下来,“天底下没有谁忠诚肯出力,就一味催逼,往死里使唤的道理。”

  不可以欺负老实人,这是大师伯教她的。再说三千世界,十八层地狱哪里都要补充人手,即便真能调遣兵将,数量和实力也成不了事。

  同时在心中暗暗摇头,难怪师伯曾对她说这位顾仆射方正近迂,着实有几分书生气在身上,得用红尘俗世好好消磨一番才能如庄师伯那般大用。

  提议被否,本就不太擅长军事的顾书玉干脆闭了嘴,只是脚步不曾挪动一分,竟是非要韩良和立刻给她一个答复的做派。

  她对此事的思维逻辑十分简单清晰,孟随云作为楚摘星的逆鳞,那是绝对不能出事的,哪怕是孟随云不告而别在先。

  儒门士子都倔,韩良和此时也心乱如麻,顾不上去安抚一二,背转身去看向占满整个墙面的巨大军势图。

  到底还能从哪调拨人手呢?

  她倒是真想自己亲身上阵,却又强自按捺了这个心思。

  师徒两个,只出一个喜欢单人独剑解决问题的也就是了,再说她也猛不过师傅。

  段得志在门外同样听了个一清二楚,已大致猜到那位孟晗的真实身份。想了想到底还是缓步上前,轻扣了几下门框后推门而入。

  韩良和高度凝聚的心神被打破,皱眉低喝了一声:“谁?”

  段得志不答,只大步入内,同时出声道:“既是龙族嫁女,少将军何不修函一封给龙族诸位耆老宿长呢?”

  龙族将婚姻视作利益买卖这件事在高阶修士这算不上秘密,但人五个指头都有长短,段得志就不信龙族族内一致认为将孟参军嫁给那位鲲鹏,比维持现状要强。

  楚摘星的天赋才情,不能说是绝后,但绝对是空前了。只要能让龙族内部出现不同的声音把事情稍微拦一栏,哪怕是推迟十天半月的婚期,他们的转圜余地也会大上很多。

  韩良和的眼睛因为段得志的话一点点亮起来,又因为顾书玉的话一点点暗下去。

  却原来顾书玉说的是:“没用的。旬日前龙族就给枢汇司呈递了公文,言域外魔族纷乱,他们已遣族中精锐随三位老祖前去镇守各处节点了。”

  在玉皇朝的统治架构中,似龙族这般的庞然大物,被默许拥有了听调不听宣的权力。除却零星加入域外防御部队的在编者需要服从军事调令,族内大规模的人员调动也就是补个公文报备的事。

  放在前些日子毫不起眼的行为,在当下看来就是龙族能投下一票否决权的三位老祖,不是默认了此事躲出去,就是毫不知情,被好儿孙们蒙的彻底干净。

  无论是上述的哪一种情况,仓促间都是绝难赶回来阻止联姻的。

  韩良和摩挲着手指,大脑飞速转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她偏头去看顾书玉问道:“顾仆射你方才说消息是得自你族中一位在狐族教书的族人?”

  顾书玉不明所以,诚实点头:“确实如此。”

  韩良和继续问道:“那顾仆射你那位族人可有说此次的大婚,龙族邀请了哪些妖族前去观礼吗?”

  说起来北海那位异军突起的妖师鲲鹏也是有编制的,就是这编制有些尴尬,是名分上属于前朝的二代天庭的。

  所以严格意义上而言,鲲鹏现在还是仗着拳头大占海为王,拥兵自重的流寇。他的婚宴,也只能请到尚未被儒门礼法规训的妖族。

  在这方面,顾书玉的脑子又要比段得志快半拍,她在下意识给出答案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少将军的意思是,给妖族添一把火?”

  除非是天生的贱皮子,否则没有人会喜欢头上多个人管着。毕竟蛋糕就那么大,多一个人分,属于自己的份额就会变小,更别说这个突兀蹦出来的强龙明显想拿大头。

  旁的妖族会是什么反应不好预测,麒麟一族必定是十分憋闷,乃至于暴躁的,迫切想要打破这个新秩序雏形的。

  苦心孤诣数十个元会,眼瞧着就要把龙族熬死上位。结果眼睁睁地看着有人不讲武德直接空降到终点线之后,而且还伸手拉了一把快要落队的头名!

  这不闹嘛!

  反正换做是她,她忍不了。

  段得志也转过弯来拊掌而笑:“少将军真妙计也,只消拖上个十天半月,咱们就能腾出手来从容应对。但愿麒麟一族那些家伙不要太过草包,被三两下收拾了才好。”

  麒麟一族可是绑在玉皇朝这架战车上的,所以对对付麒麟一族这件事,段得志没有任何不适。

  是个人就喜欢听好话,韩良和脸上也有了些轻浅的笑意,摘下挂在腰间的小金龟,就要往外发布命令。

  孰料金龟印先一步震颤起来,自龟背处吐出三本封面漆黑的奏报。

  段得志眼尖,距离韩良和也更近,一见那漆黑奏报封面上黏着的两短一长三根红线,就忙不迭低头避开眼去。

  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奏报的,只有直属于将军本人的影卫,不是他能凑的热闹。

  但三封贴红线,代表着十万火急消息的奏报,不可避免地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自韩良和接手影卫来,带红线奏报就没如此扎堆的出现过,瞳孔也是为之一缩。顾不得还有人在场,急忙撕去纯黑的封皮阅览。

  一息之间,脸色三变。

  要说主人翁意识,那还得是顾书玉,一见韩良和面色不对就顾不上什么机密制衡了,直接出言问道:“少将军,影卫传回了什么消息。”

  韩良和惊而回神,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步履蹒跚地把自己重新投回了椅子中。

  但却没有瞒着消息的意思,手一扬,三封奏报就悬浮在了二人眼前。

  她是人不是神,也需要人分担压力。

  第一封字迹潦草,只有短短一行字。像是被人追杀,仓促写就的:经查,鲲鹏将要迎娶的龙族天琅神君,确为参军。

  第二封字迹的潦草程度犹有过之,全靠顾书玉这个书法大家凭着字形连蒙带猜:北海消失无名岛再现,有人自表为将军,待查。

  正在观看奏报的两人虽然不熟,但目光却情不自禁地的撞在一处,皆从对方眼睛中看到了喜意。

  即便加了疑似二字,但一想到有那个人顶在前面也有拨云见日之感。

  欢喜之后流露出的是疑惑,明明是大好事啊,为何少将军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两人皆是性情沉稳的,将视线移到第三份奏报上。这份的奏报的字迹倒是十分美观大气,顾书玉甚至隐隐看出些愤怒来。

  语句一如既往地简洁:“麒麟一族少族长齐飞翰已拜妖师鲲鹏为义父。”

  段得志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呸了一句:“无耻之尤。”

  在四海会的信息总集上,这位麒麟族少族长的意中人可是孟参军,年少时几度高调示爱,据说差点定亲。

  结果现在算下来还得叫一句义母?

  不知怎的,段得志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顾书玉想得更深一些,不自觉将第三封奏报揉成一团的她蹙眉问道:“少将军,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

  韩良和将按压眉心的手抬起,止住话头:“什么都不必做了,一切照旧,以恩科顺利举办为核心。”为了防止顾书玉再问,韩良和甚至连核心两个字都说了出来。

  “可……”

  “师伯的问题,师傅会解决的。”

  “师傅……少将军您的意思是,楚将军已经脱困了?”

  “刚算出来,师傅确实已经脱困。方向向东,大概是去东海了。”

  人啊,总是贪心不足,一旦放着进了门就想上炕。顾书玉亮晶晶的眼睛又转了几圈,颇为不赞同道:“车骑既已脱困,还是留在协京城中主持恩科为好。

  营救孟参军一事大可派一心腹重臣,许给鲲鹏一二高职拖延时日也未尝不可。”

  顾书玉没有说出来的是,士子中拥有浓厚的认座师风气。作为将军府主持办理的第一届恩科,没有什么比失踪多年的楚摘星出现更合适,更振奋人心的事了。

  即便楚摘星不是阅卷主官,也有大把的人愿意当货真价实的帝君门生。

  只要回来,就可以为已经在被温水煮青蛙的儒门添上最旺的一把柴火。

  段得志心中暗叫了一声糟糕。

  儒门这些士子,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机心过重,难怪不为车骑将军所喜。

  果然韩良和的呼吸变成了微不可闻的状态,双目光华内敛,双唇似笑非笑:“师傅得先是师傅,再是车骑将军。即便不是车骑将军了,师傅也还是师傅。

  顾仆射,你越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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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族,祈年宫大殿外,千军万马犹如一人,唯有赤色的元字大旗猎猎飘扬。

  坐在帅旗下的元罕见的顶盔掼甲,整个人很精神,也很严肃,桃花眼中射出两道利芒,虚虚扫视着她精心培养出的虎狼之士。谁被她盯上,脊背就不由自主紧绷。

  元盯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满意了,轻敲着座椅扶手道:“虽然人族很聒噪,但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我觉得他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说法就很有道理。

  本尊养了你们这么久,自然是盼着你们出成绩给我长长脸的。当然,本尊也知道你们憋得苦。

  正巧,人族在开恩科。你们说,咱们该怎么办啊?”

  阿佐是随侍魔族中资历最老,胆子最大,脑子最活的,当即凑趣道:“属下也和尊上一个想法,人族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就像是这考试,能者上不能者下。

  尊上,人族开始,咱们不妨也考试,就用这次与边军对阵考。”

  元敲椅背的手指停了下来:“好,就用这次考。但本尊把丑话说到前头,玉皇朝的边军多年鏖战,减员严重,比不得协京城的车骑军。

  你们要是捏这帮软柿子都捏不过,落在了你们三尊上和四尊上后头,就不要怪本尊战后不讲情面了。”

  数以万计的长刀一齐出鞘,汇合成一道雷鸣,甲械曜日,声浪恢弘:“死战!死战!死战!”

  在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寂静幽深的祈年殿正中央,犬牙交错的黑白两色棋子仿佛在被无形的手拨动,你来我往,十分激烈。

  竟是在自行官子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