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此种情景, 楚摘星给出的第一个反应是舌头抵住上颚,发出一个“嘚”的弹舌音,可谓是轻佻张扬到了极点。
连圆真和尚都为之一愣,下意识就要扯散掌中念珠念一句万邪不侵, 生怕自己那位好“师弟”心生气恼, 不顾脸面暴起发难。
可楚摘星就是楚摘星, 每当圆真和尚意味自己已经了解了她的底线, 为人处世的态度风格, 楚摘星就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用他完全想不到的方式方法刷新他的认知。
却道楚摘星又做了什么?
她把空着的左手放在了后脖颈上狠狠揉动了几圈,然后持剑的右手举到半空中轻轻往下一挥!
一座土台就悄无声息地自脚下升起。
圆真和尚先是惊诧莫名, 随后下意识地开始打量。
以他的眼里, 很容易就能看出, 己方升起的土台, 不多不少, 正好比“师弟”坐着的那个供案要高上那么一寸……
他可以理解建造土台是不愿为了仰面视人, 弱了气势, 但这点小心思的争锋可真是……
嗯,土台上还有两个表面平整, 和寻常圆凳差不多高度的小凸起, 应该是供他们落座的。
该说不说, 还怪贴心的。
依照本心,圆真和尚是不想坐的, 可楚摘星已经先他一步坐下了。
不仅坐下了,还意态闲适地用手指绕着剑柄虚虚地转圈圈, 同时还不忘朝“师弟”扬了扬下巴,用与老朋友见面说话差不多的热络语气说道:“对着我你就别装了, 把头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另一张脸现在是什么模样了?”
圆真和尚本就坐得不安心,像是土凳上有刺,只坐了半拉屁股,听到楚摘星这么说话更是一颗心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
这种贴脸挑衅,好像从没挨过打的脾性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反正他不认为挚友会教这个,因为是真的会被打死。
不过他很快就麻木了,因为他的“师弟”真的很听话地将头给转过来了。
纯物理意义上给转过来了,待到圆真和尚见到“师弟”另一面,脑中自然而然浮现了一个念头:“两面佛。”
可这么描述也不尽然对,因为相较于他熟悉的,被门内尊为正统的两面佛,这位同出一脉,但近些年来理念分歧却越来越大,几要在明面上撕破脸的“秘学师弟”所创造,或言之幻化显现出的两面佛还是有许多不同的。
一言以蔽之,善面不够善,恶面却太恶了。无论哪一面,都不是他记忆中那位师弟。
这个不是,并不是指面貌不似,而是指内里的神不似。
他苦苦追寻的那位师弟,恐怕是已经殁了。
而且善的那一面也就罢了,顶多是不够好看,有点拉低平均颜值。
但恶的那一面……反正他光是看着那种血肉模糊,勉强糊上一层血痂,两个眼珠处空洞洞的,还不时有着黑红的肥胖虫子从中钻出的脸就想念金刚经,先超度了再说。
这种脸就不该存在于世界上!已经不是小孩子看到会睡不着做噩梦的程度了!
不过圆真和尚讷于言,也分得清主从,早就知晓若是想擒下这位已经侵占自己师弟□□的邪魔,必要仰仗楚摘星的力量。
更遑论如今还掺杂了他只是听闻过的力量,稍一感知就知道并不是他当前这个层级能掺和的。
所以在此时楚摘星没有开口的情况下,他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牢牢做着一尊雕塑。
他很好奇楚摘星会如何应对当下这种场面,毕竟这头是她要求转的,看样子现下也没有立刻就动手的打算。
未料楚摘星的反应比他最过分的设想还要过分百倍。
楚摘星佯做被吓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皱眉偏头,很是嫌弃地连连摆手:“咦,都这么多年了,源你的审美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啊。你再这样下去,本超过你都是指日可待。
哎呀,真是丑死了丑死了,快转回去转回去,别把我的眼睛丑坏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圆真和尚已经麻木了。
于是在看着那张恶脸上像是被硬撕出来的嘴大大地往下垮去,还因为这张嘴是真裂到了耳朵根,捎带着把半张脸都带得耷拉下来时还能保持淡定。
面前的脑袋又物理意义上拧了一次。
虽然过程很是惊悚,但就结果而言,还是这张善脸看着舒心。
就是仅有的这点温情脉脉在插科打诨中被消解后,无论是说出的话,还是谈话的氛围都不再舒心,而是变得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不过看起来你的伤势倒是恢复了不少。如今这平野城内十室九空,也是你的功劳。此般深情厚意……源,你说我要如何回报你才好呢?”
源但笑不语,只是将横放在膝上的琴举起来,示意楚摘星两人细观,状颇得意。
楚摘星和圆真和尚也就真遂了他的意观瞧起来。
圆真和尚见识不足,观这把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觉与市面上那些常见的琴也没什么区别,远比不上焦尾、绿绮这种传世名琴,至少后者从外观上就能瞧出不凡。
不过却细细看了那琴弦几遍,因为修炼到他们这个地步,哪怕日常行动再不小心,也不是琴弦能够割破的,更别说还弄到鲜血淋漓的地步。
这琴弦必然有古怪。
楚摘星的眼睛却慢慢眯了起来,绕着剑柄虚虚画圈的手攥成了拳,圆真和尚明显能听出她是强提了一口中气,压抑着心中怒火在说话:“七弦情,居然还真被你做出来了,我该说一句恭喜吗?还有现在说不会太晚吧。”
楚摘星的话音咬得极重,所以圆真和尚听出了琴与情的区别。
自从与楚摘星结伴而行,还不到一日的短短时间,他的认知就在不断被刷新,各种传说中的,乃至于他闻所未闻的物事纷至沓来。
这个七弦情,就又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虽他自小修身养性,涵养颇佳,早养成了淡泊处世的气度,可连话题都不清楚为何的事情接二连三,也着实让他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差距还是太大了,不愧是大能转世啊,数个元会的积攒就是他终其一生也只能仰望的大山。
也许只有挚友那般广闻博学的人,才能与她并肩共处,不逊风采吧。
一念至此,圆真和尚终于坐了整个土凳,不为别的,只为看起来居于楚摘星之后。
好在源很快就开口,间接为他解释了何为七弦情,帮他把那点小心思扔进了垃圾堆。
源重新将七弦情放回膝上,眼中露出极其痴迷怀念的神色,像是抚摸情人的皮肤般,温柔爱怜地摸着琴声琴弦:“是啊,费了本尊好久的功夫呢。”
顿了顿,又掰起了手指:“你当知晓这七弦情是用七情凝聚,为了凝聚出怒、惧、恶三根弦,本尊率众和你打了三场,昊天、陈各两场、乙和生各一场,这就是九场了。打得部卒零散,十损七八。
哦,和乙打过一场回去的时候还被东王那个家伙给堵半道上了,趁本尊力竭狠狠给了我两剑,其中一剑……”
“铮——”源拨了一下其中一根情弦,白瓷般的身体上便出现了一道自左额角延伸至右腰,狰狞恐怖,几要将他身体分为两半的巨大血痕。
楚摘星也为之头晕眼花,双足半陷于土台之中,才没有跌坐于地出丑。
源把弯曲的手指伸直,沿这那条血痕虚虚划过,话中多了三分憎恨:“差点把本尊劈成两半,真的很疼,在圣池里躺了足足七年才驱掉伤痕上附带的灼烧热意。
不过也多亏了他,本尊知晓了如何凝聚哀与欲。
不过我,最要感谢地还是玄你啊,没有你,这两根弦本尊凝不出来的。”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楚摘星想了想,觉得源说的应该是玄那不计代价,肆意挥霍生命的最后一战,因为源当时身上有伤没好,玄抱着痛打落水狗的念头,在对战中给了源许多特殊照顾。
虽然她至今不知最终结果,但看源到现在操纵的无定虫都是那副蔫蔫的样子,与自己相见还是用的夺舍的躯体,就知道源当初的结果必然很惨,搞不好这些年一直都在混沌魔池中泡着养伤。
对自己是混沌魔池诞育出第一个元初魔身份极为骄傲的源,却被打到重伤,只能长长久久的泡在池子中养伤,这种郁闷和憋屈,楚摘星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不舒坦,迫不及待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
唯有极情,方能凝聚出情弦。照此推理,源经此一事凝聚出两根情弦也不足为奇。
想通此节,楚摘星也就当仁不让的领了这份功劳:“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谢。”
源抚摸琴弦的手微微一停,抬起头静静地看了楚摘星好一会儿才再度低头接着动作:“玄,已经不是当年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已改了暴躁易怒的性子,这种轻易浅显的挑拨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
楚摘星赞许地点点头:“对啊,已经不是当年了,所以也不要叫我玄了。我现在姓楚,双名摘星,你也可以叫我楚微平。在这一点上,和你同音的元要做的好得多,咒我从不落空。我建议你也改一下,方便。”
源飞红的眼尾豁然睁开了许多复眼,恶狠狠盯着楚摘星。
楚摘星不以为意,把剑往外拔了三尺,摸上剑身,感受其上的冰凉与煞气,然后蓦地屈指一弹,嗡的剑鸣声瞬间充斥在这不大的厅堂内。
源的复眼受锐气所迫,又尽数闭上,不住往外渗出滴滴血泪来。
楚摘星这一下弹剑是对先前那一声琴响的回敬,甚至还补了个刀:“你看,还是那么容易生气。我劝你还是少生气,不然真容易死的早。”
源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那能一样吗!
元是不一样的!
对于他们这五个先诞生的元初魔来说,诞生还不到两百年的小六就是默契略过的禁忌。
倒不是他们嫉贤妒能,容不得人,害怕小六分薄了他们的权力。恰恰相反,他们一直期待着圣池能诞育新的弟弟或者妹妹帮助执掌大局,再振本族声威。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小六诞生后觉醒真名。
他们这些元初魔和其他魔族一样,都是由圣池孕育,而之所以能迅速辨别身份,区分主从,其关键就在于元初魔能够觉醒真名。
成功觉醒真名后不仅能获得海量的传承记忆,还能在羽翼未丰时借用真名撬动罗睺这位先贤大能的遗泽,收拢部曲,集合追随者,起点天生就比其它魔族高出无数个台阶去。
因此之故,觉醒的真名几乎可以称作是他们的成道之基。
她名为源,实际意思就是她是魔祖罗睺死后第一个诞生的元初魔,是所有元初魔,甚至于所有新生魔族的源头。
她性格中的冲动、暴躁、不安、易怒是作为一个全新物种引路人,在探索生活存在着的世界自然流露的态度。
自她之后诞生的四个弟弟和妹妹,真名各自代表了一部分性格与未来。
直到小六。
觉醒的真名虽与她的真名同音,但却是含义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的元。
元者,既为居首,也为根本。
这个字含义太大,非命格贵重、前程远大者无法压制。
所以即便是仙神尊号,也少有用此字的。而用上这个字的仙神,最为出名的叫元始天尊,三清之一。
因为小六真名为元这个事,他们这五个做哥哥姐姐的,虽然心里没说,但心里或多或少都存了些芥蒂。
这真名含义既为首又为本,显见得是将他们五个都压了下去。
那他们是做小六帐下的一小卒俯首听命,还是成为小六前进路上的垫脚石呢?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不过是丧失些尊严体面,头上多个人管着,没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后者可就是要搭上性命了。
和其它种族一样,元初魔同样在屠戮自己人时妙想连连,效率高超。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是因为这种自相残杀的所有手段都完整地被包含在了传承记忆中。
说来也是讽刺,强如玄这样的对手都不能彻底杀死他们,而自己人且可以轻易攫夺本源。
也因为真名的缘故,他们五个一直对小六亲而不密,维持这面子上的热络与亲近,暗地里却不约而同压制着小六的权力扩张。
这样的事情一次两次还好,多了难免就会显出行迹来,更何况小六还是个聪明绝顶的。
是以吃了几次亏之后,小六就自然而然开始另起炉灶,对他们几个也开始尊而不敬。
开山立柜,打出旗号后干的第一件事是堵了一直对她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老五一次,直接把老五打成了重伤,顺带着抢了老五筹划数年去北斗门抢“疑似玄武佩剑”的差事,成功招到了一批人手,自此之后如利锥出袋,势不可挡。
老五部众被小六吞了个干干净净,人也还躺在圣池里,勉强吊着一口气,小六就撺掇了短视肤浅、烂漫无脑的老三去找玄的转世之身麻烦。
结果顺风局硬生生被老三打出了纰漏,从个人到部将,尽皆大败亏输。
最后得了便宜的还是小六,捎带手的又收拢了老三不少心灰意懒的残部,还趁着玉皇朝收缩防线回援域内的机会,积小胜为大胜,将她自己的防线一口气往前推进了七十里,成为他们六个元初魔战线中最为显眼的突出部。
结合先前一口气吞了玉皇朝十万精锐大军的战绩,顺理成章得了个善谋远略,知兵敢战的美名,至此完成了在族中的威望反超,说话变得比他们五个要好使。
更别说两月前那场把玉皇朝内外域都搅得一团糜烂,所有能回来的出征者捞得盆满钵满的大胜了。
如此年纪,如此功勋,如此威望,小六距离坐上共主之位其实就差与他们摊牌。
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下来,她变得有点开始厌恶自己的名字了。
也许最初就不该那么小心眼,为着虚无缥缈,尚未发生的未来之事就疏远小六,惹得外患未除,内里就自发杀起来了。
可惜没有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
然而让他们现在对小六低头,别说做不到,就算做得到,小六也必定不会信他们。
说句难听的,他们若是想迅速取得小六的信任与接纳,最好的做法是再招惹小六一顿,然后被收拾服帖。
源毫不犹豫划掉了这个选项。
生来即居高位,呼风唤雨也做寻常,傲气傲骨于内温养,哪里是那么容易低头的呢,不然她也不会在重伤方愈,又失去大部分部卒后还固执地外出,寻找凝结喜、爱两欲情弦的契机。
心中念头通达,面上情绪也就自觉收敛。
源手指按上了琴上一根明显有些新的弦,不咸不淡道:“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咯。”
“我这人很谦虚的,不过你既然要谢我,不妨讲讲喜、爱这两根弦是怎么凝结出来的吧。”
源的手指欲拨未拨,调笑道:“我竟不知你何时这般好奇了。婆婆妈妈,追根究底,可不是你的个性。”
楚摘星拍拍脸,无奈道:“都和你说了,我也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好好动一动你那差不多快要被锈穿的脑子,记点有用的,不然真的很容易死。”
“行,楚摘星,我记下了,有机会一定先活剐再凌迟了你,剥下来的皮子就当手套。”
“好啊,随时欢迎。”
圆真和尚已是将下意识拨弄念珠的动作都停了。
他已经完全弄不明白楚摘星和这个危险感十足,据说是第一元初魔的传说人物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了。
聊天语气十分熟稔亲昵,单听语气,无论是谁都得说一句少说二十年的交情。
就是这谈话的内容,说是非常不友好都算是过度美化,因为两人均直言不讳说要取了对方性命。
最最离谱的是,她们真的能保持这个谈话氛围,不吝于分享机密情报的聊下去。
圆真和尚趁两人谈兴正浓,没精力注意到他,目光在两人身上隐晦地转了几圈,似乎要将一切都刻入脑海中。
这回出门还真是长了大见识。
源没有再按着情弦,而是以手托腮,一双既秀且妖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楚摘星好一阵,见楚摘星还是那副悠游闲散的模样,这才幽幽叹了一口气:“你明明都知道的,为何还非要我说。”
楚摘星用手一指身侧已经化为雕塑的圆真和尚:“帮他问的。人家出宗门就是为了追你现在这具肉身,现在人都死了,总得让他知道来龙去脉吧,不然报告都不好往回写。”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任侠尚气。”
“过奖,我也希望你能同当初一样,热心快肠,不吝赐教。”
围观了全程,却一言未发的圆真和尚不知道战火为什么就烧到了自己身上,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是常事,既然这两位斗法已经烧到了他身上,那他保持微笑就好了。
再说楚摘星说得也没错,他也是非常想知道其中缘由,不然报告真的不知道从何写起。
魔族,可不是能与喜、爱两种情绪沾上边的种族。
源摸了一把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为了感谢这个蠢货让我找到凝结喜、爱两根情弦的契机,说说倒也无妨。”
言罢又看向圆真和尚问道:“你们佛门,是有个叫欢喜佛的佛陀吧,”
圆真和尚扭脸看了一下楚摘星,见楚摘星没有反对,这才谦谨答道:“正是,为我佛门未来佛,执掌未来一切事。”
“此佛陀以欢喜为要,尤倡纵欲。”然后使劲拍了拍脑袋,这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这蠢货不知道抽了什么疯,认为这世上真神尽丧,为天下苍生计,他当为欢喜佛。
我到这的时候,这蠢货正在以舌灿莲花之术游说城中世家门派,聚集女子开无遮大会,汲取交|媾初生之气。
他的法子不错,就是速度有些慢,我估计得弄上三五十个这样规模的城池才能初见成效。我看不下去,想法子帮了他一把。”
“帮了他一把?”事涉自己苦苦追寻的原因,圆真和尚也不顾什么礼节了,下意识反问道。
楚摘星冷笑接口:“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样,源先是夺了你那位好师弟的舍,得到了通过幻境汲取情绪的方法。
然后把城中的女子都杀了,取五脏置于巨缸之中。斩首、挖眼、割耳、断舌、以发覆面悬于梁上,无头尸身弃于它地。这样亡者魂魄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且无法聚合的魂魄会无法前往冥府投胎转世,被长期囚于此地,产生极度扭曲的怨憎。
而由他们身上汲取出的血肉精华,配合着无定虫,结成了那颗黑色巨树,让城中余者陷入一场极致的欢愉中,感受不到任何忧愁。
其外憎愈浓,其内则欢愈炽,由此凝结了喜、爱两弦。哦,应该还捎带着把怒恶两弦给加强了。”
“啪、啪、啪。”源缓慢鼓掌,眼中满是赞许,“你还是那么聪明,我一直以为我能多过两座城池,熟悉了这把新琴,在域外和你一战的。没想到,你来得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你也还是那么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多行不义必自毙,你都在我的地界犯下了这么大的事,我还觉得自己来晚了,不能早点宰了你呢。”
气氛瞬间就变了,对话两人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好似两只莽荒巨兽迎头碰上,互不相让。
圆真和尚把掌中念珠拨得更快了些,垂头诵经,只做未见未觉。
待会打起来的时候得跑远些。
“噗嗤。”
“呵。”
两声不约而同的轻笑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虚张声势。”
“色厉内荏。”
楚摘星手一翻,掌中多了一个骰盅,伴随着骰子清脆的摇晃声,她再一次提出了令圆真和尚目瞪口呆的建议:“你我两个都是重伤号,还要留此残躯做点别的事,所以就少玩点打打杀杀,玩点虚的吧。”
源眼中也闪出兴味的光,看模样是的确没想到楚摘星能玩出这一手。
还真是不一样了,正合她意。
所以心中的五分感兴趣到了脸上就变成了十分:“你想怎么玩?比大小?还有,赌注是什么?该不会是谁赢了站着不动挨对方一下吧。
我可是个不中用的,真赌这个你一剑就能把我劈成两半截,岂不冤枉?”
楚摘星摇着骰盅,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气势:“知道你是琉璃美人灯,身子骨脆着呢。咱们不比这个。”
“那比什么?”
楚摘星从怀中摸出那个没有双眼的小佛像,遥遥丢给了源,笑道:“我抓你这些小宝贝的时候,发现所有的茧中都没有修为高绝者。
若我所料不差,城中世家、门派的佼佼者与掌权人,应是尽被你私藏了吧。
就赌他们。”
源摩挲着掌中的小佛像,笑得极为委屈:“明明是我们两个赌 ,为何这赌注是我出?”
楚摘星一撩袍摆,将横在膝上的长剑种种插入了土台之中:“就凭我,找到你了。”
“你若不允,我今日必三剑……不,一剑劈不死你就算你今日不该命绝于此,如何?”
源的眸色暗了暗,旋即无奈地撇撇嘴:“好吧,怕了你了,谁叫我被你抓到了呢。”
手腕一翻,掌中也是出现一个骰盅。
更多了脑后那一片密密麻麻,足有二三百倒吊着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高矮胖瘦均有不同,但均有一个特点:面容沉静,嘴角含笑,仿佛并没有被吊着,而是躺在床上做着一场美梦。
源百无聊赖地摇着骰盅,顺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呢。天知道一把把比大小能比到什么时候去。
咱们换个玩法吧。”
“嗯?”
“玩猜六。你我骰盅中各放二十个骰子,轮流摇盅。倘若你猜中,或我没猜中,我就拨符数的人给你。
你没猜中或者我猜对了,也不需你受罚。诶,你可不要认为自己占了便宜。
我只陪你玩二十把,你我两人各十把。
如果最后我手上还能留下人,你就的答应把人给我,然后放我走。”
圆真和尚不喜博戏,但作为佛门板上钉钉的继任者,什么都得懂一点是基操,所以猜六的游戏规则他是知道的。
很简单。
假定骰盅中有十个骰子,一方摇盅做守方,摇盅毕,守方会先言:“猜六。”
即猜这一次骰盅中有几个六点。
如果此次骰盅的点数为四个六、一个五、两个四,一个三,两个二,攻方若先猜三个六,那么这一把游戏就是守方胜,全赢。
而如果攻方猜中了四个六,那么就有权力选择是不是继续猜下去,比如说猜有几个一。
猜对了奖励继续累积,猜错了一切奖励清零,从头开始。
圆真和尚在内心默默估算了一下己方的胜率,觉得希望不是很大。
二十个骰子,二十局,总共的机会只有四百次,而吊着的人有将近三百个。
也就是不仅要自己能掌握的两百次机会要全胜,客场作战也要赢下至少一半。
也不知道地位尊崇如她们,为了争胜会不会用些手段。
不过以源的语气话风,这是没得商量的底线。
相较于圆真和尚的忧心忡忡,楚摘星笑得眉眼弯弯,答应得极为爽快:“好啊。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源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远来是客,自然是你先来。”
楚摘星摇起了骰盅。
数息后,筛盅停,楚摘星单手按在了盅上:“猜六。”
“三个六。”
楚摘星先是小小掀开筛盅看了一眼,然后笑着全部揭开:“错了,只有两个六。”
源挠了挠脑袋,有点没猜准的懊恼,不过很有赌品,指着那一排排被吊着的人道:“你赢了,这十个人是你挑,还是我随便给你。”
“你看着给吧,我信你这点赌品还是有的。”
“你倒是会拿话架着我。”源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但还是一扬手,身后挂着的一排排人中就自动落下十个,朝楚摘星的方向飞来。
圆真和尚很有眼色,立刻驱使人种袋把这些人给收将进去。同时也在心中感叹,这两人还真就是纯玩,没有一点用盘外招的痕迹。
亦或者是已经用了,只是他的见识能力还无法识破。
圆真和尚不理解,为什么这两个注定为死敌的人,居然能安之若素,仿若两个再普通不过的赌徒在这玩骰子。
但两个当事人很明显都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所以他现在只能安静地在这当一个工具人。
赌局还在继续。
这次是源摇动骰盅了。
“猜六。”
“三个。”
“确定?”
“确定。”
源看了一眼骰盅。
“好吧,你赢了。还继续猜吗?”
“不猜了。”
源十分意外:“???真不猜了?”
楚摘星耸耸肩,面上一片坦然:“见好就收,久赌必输,我师姐教我的。”
源没好气的白了楚摘星一眼:“那她还真是把你教坏了。”
楚摘星眯起眼睛,微露凶光。
源觉察到气氛不对劲,干笑两声,岔开话题:“继续,继续……”
雪下得愈发大了,天空中彤云密布,明明是正午,却予人一种傍晚的感觉。
不知不觉,赌局已经过半,楚摘星运气不错,加起来一共赢了一百零六个。
第十一局,是楚摘星摇骰盅。
在楚摘星规律的骰子晃动声中,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目光穿过殿门望向远方,意有所指道:“今天好像只能玩到这了。”
楚摘星还是在摇着骰盅,好似这就是天下第一等的事,没有什么能再夺去她的注意力。
“别急,先把这一把玩了。”楚摘星的手按在了骰盅上,“猜六。”
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疑惑地摸了摸下巴:“玄……不对,现在该叫你楚摘星了,这也是你新学的?
这么冷静,是有后手?”
楚摘星紧盯着骰盅,用劲敲了敲发出笃的闷响,不置可否:“猜。”
“那我猜……十个!”
“轰——”城内升起直冲云霄的火光,撕碎风雪,饶是隔了这么远,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灼热的热浪。
源的第二个懒腰在半途中僵住了,愣了一会儿才继续下去,但是话中居然多了些如释重负:“你果然留了后手,难怪有耐心在这拖时间。
可就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你不会真以为能破了我的八脉血煞阵吧,”
楚摘星还是端坐在座位上,只是一把揭开了骰盅,理直气壮开口:“这次你输了,拿来。”
源一口气梗到了喉咙口,差点没能咽下去,太欺负人了!
还有楚摘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稳了,把她衬得像只猴一样!
不过恼归恼,赌品还是在的,手一挥又将脑后吊着的人拨出去十个。
见楚摘星还未收了骰盅,似在出神,源双掌按回了琴上,粲然一笑,貌若好女:“不陪你玩骰子了。只我不愿毁约,这样吧,你若胜了我,就全让你带走,如何?”
楚摘星终于将骰盅放回了乾坤袋中,开始回答积攒的问题:“第一,没试过之前不要下结论。
第二,不是两个人破阵,是三个,圆真大师这么大一个人呢。
第三,你的八脉血煞阵现在可能只有三脉了。
最后,想去你那破池子里泡着睡觉不用这么着急。”
楚摘星按剑起身,气势一节节攀高。
“上次不小心让元跑了,用你这个源代替也凑合。”
楚摘星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足够让源知道事态已经有多超出她的预想,而最后那一句视她为小六替代品的话更是让她出离愤怒。
“铮铮铮——”三声高亢的琴音从琴中如山洪般倾泻而出。
楚摘星听得出来,只是怒弦被拨动的声音。
很好,听这声音还是没有完全熟练。
凝结最早,最为熟练的情弦都是这般,其它的应该好不到哪去。
扑面而来的风压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发带高高飘扬,猿臂蜂腰,双目炯炯,持剑而立,更显得英武奋发,不过嘴中还是说着调笑之词:“你看,又生气了。看起来即便我不送你一程,你也能把自己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