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执子之手gl[修真]>第241章

  楚国, 王都。

  在蚁附攻城,甚至有部分做先登死士的魔族精锐已经登上城楼,与守城的兵卒和北斗宗弟子开展拉锯战,迫使统率三军的楚铮做出放弃外城, 撤入瓮城保存有生力量的前一刻, 魔族毫无征兆地撤走了。

  于此绝处逢生之际, 倒也无人有余力余情去细究魔族究竟是因何才在此形势大好之际毫不拖泥带水的撤走, 连倒在城墙上的重伤员都没带走。

  就算是滕权等神将也是一样。

  现如今整个城墙上除去因战况激烈还未来得及清理的敌我双方死尸, 最多的便是百战余生的士卒在确认安全后哐当扔下手中兵器,扶着城墙缓缓坐下或直接躺下,根本顾不上血污与尘土。

  北斗宗的弟子情状要好些, 但也有限, 互相搀扶着往同伴身上贴除尘符, 好尽早散去这一身血腥气, 然后五心朝天, 运气疗伤。

  仍处于忙碌中的便只有先前一直作为后辈力量的军法督战队和刑堂弟子, 自发组合成三到五人的小分队, 搜寻剿除每一个还未丧命的魔族。

  或粗重的或清浅的呼吸喘气声,如发动机轰鸣的巨大呼噜声, 伤员被包扎时喉间溢出的闷哼声, 寻亲访友的低低呼唤与交谈声, 连同那些还没死透魔族重伤员的惨呼声一起,组成城墙上最为鲜活, 也是最为残忍的众生相。

  只是没有笑声,更没有欢呼声。

  因为天依旧是黑沉沉的, 看不到太阳。连不久前大放异彩欲要取代太阳的北斗星此时也黯淡无光,很难找寻影踪。

  光明驱逐的不仅是黑暗, 还有对未知的恐惧,追寻生存的本能提醒着他们,危机还未过去。

  部分抬头观望天穹的兵士注意到,天幕似乎比之前压得更低了。

  不过并无人指出这一点,学识和阅历不足的他们只以为是自己鏖战过度眼花了。

  但很快,事实就强势碾灭了他们的侥幸。

  好消息,黑暗被光亮驱逐了。

  坏消息,发出光亮的不是太阳,而是流星。

  城乱了。

  尖叫哭泣,东奔西跑,最后都化为了绝望等死,有那等不死心的,颤抖着诵念北极玄武大帝尊讳,乞求神灵庇佑。

  地龙翻身犹可往空旷之处跑,星辰崩碎的天灾却无处可逃,更何况这天灾囊括的范围大到难以想象。

  也许是祈祷成功,神灵投下慈悲,天灾并未真正降下,并好似有无形的力量托举着星辰回归。

  再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们再也无法抑制心头的激动,也不管战时禁令尚未解除,纷纷走上街头不住叩首,希望所信奉的神灵再次展现神迹,赐下光明。

  与民众的狂热截然相反,滕权等一众神将此时皆如坠冰窟。

  原本用于上朝奏事的玉圭,出现了裂纹。

  楚铮也撇下扈从急匆匆赶来,见面后也不说话,只是从衣襟内勾出一块羊脂玉做的平安环来,表面隐见黑气涌动。

  “这是姐姐为护我周全予我的,冬暖夏凉,最是宜人。此时却寒冷刺骨。诸位皆是我姐姐的亲近人,可知是何缘故?”

  此时离了下属,楚铮也不用强装镇定维持军心,毫无保留的担心与急切灼得滕权等人都不知如何作答。

  “诸位?莫非是我姐……”

  话音未落,便见有一道青光横穿天幕,引得城中民众更加积极叩首祈祷。

  “东极天庭的传讯征召手法,此时应该是混元宗的手笔。”王文卿目送着青色光芒远去,沉声做出了判断。

  滕权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问道:“展子江,可曾卜算出帝君的位置?”

  展子江一双浓眉皱得好似能夹死苍蝇:“方才已经建立了联系,相信很快就能卜算出。不过我感觉,帝君的情况不太好。”

  滕权继续吓着命令:“崔石卿,速速布阵,待确定帝君所在,你我就立刻开拔。”

  作为储君的楚铮脸上没有丝毫被冷落的怒意,只是将炯炯的目光全数放在了能做主的滕权身上。

  大有你不告诉点什么,休想打发我走的意味。

  好在滕权也根本就没这个意思,思索半晌后说道:“此中内情,非我所能尽知,也非此时能够详说。不过此时尚有一事拜托太子殿下。”

  楚铮托住了欲行大礼的滕权:“将军无需多礼,此事涉及家姐,分所应当,不敢当拜托二字,只是不知要我做些什么?”

  当年为那只小老虎设庙祭祀的事情是楚铮一手操办的,自然能感觉其中不同,更何况滕权这些人方才在他面前根本就没避讳,他将姐姐与那位颇为灵验的玄武大帝结合起来也是顺理成章。

  见楚铮已做出准确的判断,滕权也很是赞叹的点了点头,如此倒是省了他许多口水解释。

  “太子殿下不必忧虑,只需在天穹未亮之前让这城中诵念玄武大帝尊讳的声音不停便可。”

  滕权心里明白,帝君之能,举世无双,哪怕如今尚未长成,天下间能让帝君受伤的也没几个。

  更别说帝君不肯拖累旁人的脾气秉性比能力还要硬,所以能让玉圭这等勾连帝君神性之物出现破碎的,唯有帝君自己……

  作为扈从之将,他可是知道帝君当年舍弃了什么。

  越是居于高位,就容易越来越不像人。

  见这十余人面上尽是血污泥垢,风霜之色颇重,却还是强忍疲惫为姐姐奔走效劳,楚铮也不忍心多做打扰,郑重应下后转身就走。

  保持诵念之声不停本应当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楚铮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的亲卫着急忙慌来禀告,说城中供奉的玄武大帝塑像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皲裂,个别还有鲜血流出……

  楚铮生生将楠木制成的桌子给抠下了一块,不过滕权等人已走,再无能商量的人,只得沉声道:“莫要去管,孤只要这诵念声不停。声音小一点,孤要你们脑袋!”

  眼瞧着太子殿下脸冷得能结冰碴子,属官们哪敢怠慢,当即屁滚尿流前去传令。

  片刻后,城中诵念之音又拔高了一大截,只是其中真心还剩多少,无人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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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自觉接收巨量信息令楚摘星头昏脑涨,硬生生再度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脸悲怆的夏峙,手中似乎托着什么物事,正对师姐说道:“这是祖巫要我交给孟师姐你的,说你用得着。另外还有一句话要我转达,以汝之天资,既已看过,复刻自当无碍。”

  孟随云看着玉盆中互衔其尾,缓缓旋转的龙马与青龟,脑中自然冒出一句话来:“鲸落万物生。”

  难怪那位以尊崇之身许下重酬让她治病,却又根本不在乎她能否治好,原来是应在此处。

  为后人所计不可谓不深远,只是这人情债就更难还了。

  孟随云心中如此想,手中动作却一点也不慢,当即接过玉盆并对着夏峙微微颔首,示意她也去外围警戒。

  那位的意思她明白,摘星由其母怀胎十月所孕育的躯壳在人性与神性的博弈,外加摘星本身的自戕中已彻底失去复原的可能性。

  如今的“摘星”不过是看着完好无损,实际上是摘星以自戕做威慑后的妥协产物。灵与肉,神与魂,都是靠莫大的毅力强行糅合在一处,稍有不慎,主导权就会易手。

  这就是孟随云都会受到罡风攻击,楚摘星与她重逢的第一件事是直接咬碎了她右肩的原因。

  更何况连心脏都被取走了,崩解只是时间问题。

  想要楚摘星继续活下去,就必须打造一副新的身躯,而且是越快越好。

  即便是先前那缕尘封已久的恶念,所打的算盘也只是在抹除吞并原有意识后,带着全部家当寻合适之人夺舍。

  孟随云对再塑肉身这种法子并不陌生,毕竟许多修士在寿元已尽后想继续待在人间就是采用这种方法,算是一种普适性较高的延寿丹丹方。

  然而理论可行,知晓方法并不一定就能让实践成功。

  因为她想往新躯壳里填的摘星现有神魂,太特殊了。

  譬如鞋子和脚,两者若是不合适,带来的只会是折磨,且对二者而言都是损伤。损伤过度便会变得痴愚,届时再换躯壳也无用了。

  以那个上古恶念的强大,打造躯壳的材料必须得是最好的,否则不出三天,躯壳必然被涨破。

  但那些好材料的珍贵程度以孟随云的富庶,也只能凑齐一份。

  至于重中之重的心脏,孟随云根本就想不到用什么来替代,就算想得出,现在也拿不到。

  此时祖巫派夏峙送来河图洛书,好比雪中送炭,正解燃眉之急,就算附属条件是将摘星这幅新身躯的品质提升到神祇可用,她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在允许的条件下,自然是弄最好的。

  先塑神躯,再纳神魂,最后引信徒香火愿望,让摘星本念复苏,压过身体中的恶念。

  孟随云很快就定好了自己治疗思路,过于入神专注的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开始那双乌漆漆的大眼睛盯上了她。

  孟随云一怔,旋即打开针包整理银针,半途突地抽出一根银针,就要往楚摘星脸上扎去。

  楚摘星不久前被她扇过的那半边脸上五个手指印肿得老高,实在是有碍观瞻,还是扎上几针,尽快消肿化瘀。

  孟随云没想过自己这点小把戏能瞒过摘星,但真没想到她的动作会被摘星在半道拦下来。

  “无妨,已经不疼了。”说出这句的楚摘星脸上除了因生理原因无法掩饰的淡淡困倦,其余什么表情都没有。

  淡漠到令孟随云生出一股自己在摘星眼中,与其他人,甚至是路边随便的一块石头都没有区别的感觉。

  孟随云知道问题出在哪,但如今的她,根本抽不出时间与精力来解决。

  摘星将要执掌的未来,必定不是所有人都期待的未来。那么扼杀萌芽于此时,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急切间寻来的帮助,也不知能撑多久。

  不过楚摘星也没有纠缠此事的意思,仍旧很是平静地说道:“我会活下去。”

  孟随云持针的手微不可查的晃动了几下。

  活下去,这是孟随云用耳光将一心求死的楚摘星拉回来后说的话。

  如今孟随云却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我会活下去,为了你,为了责任,为了那年少轻狂时立下的志向。

  独独不是为了自己。

  这回孟随云是真想说点什么解决症结,但楚摘星已然把头一低,将不合作的意思摆在了明面上。

  明明她什么也保护不了,却因为一个变数的身份,被认定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救世主。

  呵,救世主。

  一个求死不能的救世主。

  少时壮志,不知几分出于自我?重任在肩,又有几人怜她痛楚?

  不过是变数不能死在此时,至于这个变数是不是她楚摘星,无所谓。

  这些偏激的想法本不该更不会出现在楚摘星脑中,然而现在的她控制不住。

  与大量的祈祷诵念声搅到一处,就更令她心烦意乱。

  救?救个屁救!她连自己都不想救!

  也救不了。

  楚摘星的痛苦与不耐并没有直接摆在脸上,甚至连肢体动作都几近于无,但孟随云就是能感受到那股急躁不耐。

  孟随云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中的速度又默默提升了三分。

  真正的危险,总是到来地猝不及防。

  元率领大军入冥府酣战一场,冥界至尊之位更替,楚摘星自戕致星辰崩陨,每一件事闹出的动4静都不小。

  整个昭武界但凡有几分本事的修士都不难觉察到异动源头在东海,多数人认为是东海有重宝现世,魔族出现就是为了抢宝。

  只不过早前有魔族肆虐,有家业者需要回护,无家业的散修也要为性命考虑。

  偶有些胆大心细的散修小心翼翼追到了东海尽头,不仅不得其门而入,稍有不慎,立时殒命。还惊讶发现占卜易算尽数失效,只得觅地潜藏,静观其变。

  直到魔族退去,邓林等人又被祝绪不耐烦地丢了出来,这才向外界传递了冥府已能与外界相通的讯号。

  这时就有耐不住性子的使尽手段想往里撞,那件重宝肯定是不用想了,那见识一下冥府和大能相争的现场遗留也对修行大有裨益,指不定还能得到些宝贝呢。

  结果不出意外出了意外,被一块偏离轨道的星辰碎片打成肉糜,成了上好的海鱼饲料。

  能这么早就在外边等着的又岂会是庸手,殷鉴在前,当即不约而同选择了继续蛰伏,待局势平稳再做打算。

  于是延宕至今。

  “有人摸进来了,小龙君,你那边。”夏峙虽分守西面,却因已容纳大地权柄,算半个冥府之主,所以是第一个觉察到有外敌入侵的。

  守着南面的袁则摇着那把没有了扇面的折扇,模样显得颇为滑稽:“阿夏,既然你都能觉察到了,干嘛不把冥府的门关上,反正平常也进不来。”

  夏峙有些无奈:“关不了,我方执掌权柄,无法调用全部,梦梦又在炼化翻天印,我得稳住地脉。

  而且,天上那个,也不准我关。加之域外防线有缺,所有冥府官吏都被临时抽调驻扎,现在整个冥府,只有我一个人。”

  “天上那个?”祝余闻声插话,继而嗤笑出声,“还真被明真君说中,那老狗还是那个秉性。”

  “什么秉性?”祝绪的呆毛比声音先一步飘了过来。

  “隔岸观火,浑水摸鱼。”通晓宗门典籍的袁则笑着指点,不过见祝绪明显没听懂的样子又说道:“就是最强的才有资格活下来,活不下来的祂不介意收拾遗产。”

  “不好玩。”祝绪还是没听懂,但她不想承认,撇撇嘴又消失不见。

  于是又一个想喝头汤的倒了血霉,什么都还没看清呢,整个人就倒飞而出,脸上就像开了染坊。

  “前方何人!为何伤人!”有后继者色厉内荏地叫道。

  “啰嗦,此路禁行,近前者死。”

  无奈祝绪话放得够狠,奈何长相着实没什么威慑力,这些为财而死的散兵游勇不进反退,似乎认定了越有人守着,里面就藏着大宝贝,大机缘。

  “一个娃娃有什么怕的,大家伙一起上,解决了她再各凭本事得机缘。”

  笨蛋太多是真麻烦啊。

  难得处于智商高地的祝绪不耐烦捏了捏指节,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分配体力。

  姐姐说了,这回她要打的人很多,不能一开始就上头。

  祝绪一连砸碎了三个脑袋,才让面前这些人冷静些许,不再一窝蜂的往前冲了。

  然而也只是些许,随着孟随云为楚摘星治伤的深入,海量的灵力波动令这帮人确定里面就是有宝贝,激得双眼赤红,面目狰狞。

  此路不通,还有别路嘛,于是袁则三人压力陡增。

  袁则终于为只有扇骨的玉扇套上了新扇面,轻扇胸口,宛如隐士高人:“诸位抱歉,此路也不通。”

  因为已经见识过祝绪的凶残,这些人倒也没小觑如今好似风吹就会倒的袁则,谨慎道:“阁下又是何人?”

  “不敢当,观楼派,袁则。”

  一杆乌沉沉的大枪横亘在前,枪缨无风自动:“巫族夏峙,请诸位止步。”

  祝余慢悠悠推着轮椅,像个杂耍艺人似的抛着自己手上湛蓝色的珠子,还是笑眯眯的:“四海会祝余,请诸位自散,今日不收买路钱。”

  若想完成以言语逼退敌人的壮举,唯有两种方式。第一,自己的名声够响。第二,背靠的势力够响。

  很可惜,现在阻路的四个人都没有这个能力,就连祝绪都是属于只在极少数人口中流传的小魔王,更别说她从头到尾就没有通名报号。

  至于袁则,夏峙这种三榜有名之人,所产生的恐惧也只是暂时的。

  双拳难敌四手,蚁多咬死象可是常识。

  祝余这种刚获奇遇,之前一直都是籍籍无名,此地天机混淆,三榜都未能及时更替的更是成了被重点拿捏的软柿子。

  名为血肉的磨盘再次开始转动,无数疯狂涌向此地的修士成为最好的材料。

  外面在血肉横飞,被保护的里间也不遑多让。

  孟随云双手沾满血污,琢磨着如何化筋脉血肉为周天星辰。

  灰白参半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全白。

  “这。”一直保持泥塑状的楚摘星突然点向了身体某处。

  孟随云半点不曾迟疑,当即在此处勾勒参宿。

  楚摘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两人像是重新回到了之前的默契,一人指点,一人刻画,速度极快且未有阻碍。

  直到孟随云即将把河图洛书填入胸腔,那名为天权的窍穴中时……

  一杆金色长枪划破天穹,直扎全神贯注的孟随云后心。

  “君后!”正好赶来的滕权等人见此景无比目眦尽裂,急忙探手去拦,可又哪里拦得住,急切间只得大喊结阵,不过六丁六甲阵骤然结起,所以也只多阻了一瞬,十二神将即各自倒飞而出。

  枪势未弱,枪速未减。

  “去!”商尘梦自冥府深处急奔而出,速度极快,三扑两纵就来到近前,用尽浑身气力将手中小印对着那杆金色长枪扔了过去。

  小印脱手便长,瞬间即化为一座小山丘,正好砸在那金色长枪中段,碎片四溅飞出。

  “姐!”祝绪这时才穿梭空间而至,见到的却已是和姐姐调换位置的楚摘星。

  一长约六尺的枪杆碎片正从楚摘星后心刺入,连带着贯穿了孟随云的胸膛,就差一点两人就要被穿糖葫芦。

  “照顾好你姐姐。”令祝绪感到无比陌生且由衷恐惧的楚摘星拔出定宸剑,反手一削把枪杆斩断。左手捂上胸前伤口,艰难使血肉闭合,遮住其中旋转的河图洛书。

  行不出三步就单膝跪地捂住左胸,似乎在忍耐莫大的痛楚,不过指天的长剑笔直:“昊天,孤今日,定要砸了你的凌霄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