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已距最近的城池不到三百里, 我军务在身,恕不能亲送了。”
这是合力用撒豆成兵障眼法成功拖住魔族大军四个时辰的夏峙和祝余正在话别。
夏峙神色如常,以祝余的眼力甚至都看不出此时的她和先前那个面不改色在营中抗命的她有何区别。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区别。
似乎于夏峙而言, 先前直接抗命也好, 如今率自己的亲卫队留在最后打游击泄敌之气也罢, 并没什么不同。
祝余的神色中却不免带了点感慨, 心道果然是事到临头见真章, 老大临走前嘱咐他们于军事调度上全听夏峙的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祝余是个商人,常年在如战场一般的商场中滚打摸爬,所以他轻而易举就看出了夏峙排兵布阵的战略意图。
两军交战好比两商交锋, 所争者, 气也。
气盛则势强, 气衰则势弱。
无论何等的雄军劲旅, 只要一口气泄了, 兵败如山倒也只需眨眼的功夫。
初时魔族以占绝对优势的兵力和此战必胜的信心狂袭而来, 此时的魔族不亚于饿了许久的出闸猛虎, 战力和士气都在最高点。
却被夏峙用撒豆成兵这个障眼法摆出决死之态阻住去路。
魔族主将下令急停对峙,锐气已泄三分。
在分部撤退的过程中夏峙又巧做安排, 让沿途每一块界碑都被毁得干干净净。
从魔族不断加快的行军速度和越拖越长的行军队伍看, 其主将必然在得知自己上当受骗后恼羞成怒, 下达了不切实际的命令。
哪怕他们已经得到了在西域不依靠界碑也能做到行进游刃有余的诀窍。
命令不合理,则怨气易生, 更别说魔族现在还是地盘头领制,比三千世界的玉皇朝统领大义, 诸宗门出人出力的制度还要落后。
魔族的统帅通常都没有行之有效的手段约束手下兵卒,实力强横的大天魔在没有元初魔统领的情况下很容易各行其是。
于是到了现在这个距离附近人族城池差不多在三百到五百里地的距离里, 不断有仗着自己兵强马壮的中高级军官带着自己的部曲脱离大部队,前往各方向的小城拿下先登头功,扩大战果。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这种行为在魔族中被称为喝头汤,因为人族精壮的血肉最为鲜美,蕴含力量最多,对他们也裨益最大。
去晚了就必定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好处要小得多,以他们的期望差距太大。
大城人多,但分汤的也多,未必有独攻一小城来的实惠多。
夏峙现在的打算就是率领手下三百敢死亲卫,于此片地区游击袭扰,打已经分兵的魔族诸部一个措手不及。
经过夏峙一番安排,魔族大军之气已经十泄七八,剩下的两三分还是靠着人族城池已近在咫尺,马上就能饱餐一顿的萝卜给吊起来的。
祝余相信夏峙能赢,而且赢了之后必定能让魔族气势再丢三分,促使其到达军心不稳的地步。
但相信能赢和真的去做完全是两码事,尤其是在战阵之上。
那是要真玩命的,生死皆不由己。不比在商战中顶多赔到倾家荡产,还能自我选择是否投缳自尽来个一了百了。
更何况夏峙还有能力带着人心甘情愿跟随她玩命。
夏峙的亲卫只有三百人,在这块不大的区域中也许能胜过第一次、第二次,甚至第三、第四次,可一旦被魔族抓住合围,只需要一次就能断送性命。
而且后者发生的概率极大,甚至可以说是十死无生。
但祝余同时也清楚,只要能拖住魔族的大军一时半刻,夏峙的牺牲完全是值得的。
凡间有句老话叫咬了人的狗就留不得了,因为品尝过人血食的鲜美,即便是主人也会被列入食谱之中。
魔族也是这个道理。
没有吃过人的魔族只能从典籍和前辈们口口相传中获得人很好吃的认知,在征战中怀揣着美好的愿景搏杀。
可一旦吃了人,那份认知就会转化为实质,天性暴虐,冲动易怒的他们会比鬼族、妖族猛烈百倍地去追寻这股欲望,进而成为战场上最令修士们头疼和烦恼的存在。
这不知道怎么进来的魔族七万大军要是真赶在御边司援军到来之前攻入人族城池大吃特吃一通,开了凶性,日后在战阵之上造成的伤亡必会远远超过今日。
然而七情六欲人人皆有,夏峙虽与他相识不足五载,但祝余已经将其人认定为自己的同伴,还是对那个老大至今未曾对他明言,而他已经能隐隐猜到轮廓大计很有帮助的同伴。
祝余颇为烦闷地抠了抠自己车轮的辐条。
他现在这个样子,留下来也是拖后腿的份。
腹中千言万语到最终吐出时只有一句话:“早些回来,不然没人能抱着梦梦。”
夏峙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好似一张被硬生生撕开的纸张,裂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说道:“好。”
虽然她在把梦梦托付给钟元时,有给梦梦准备在睡梦中无意识抓弄的玩具,但以梦梦惊人的破坏力和仓促的时间,顶多三天,梦梦就得谁抱挠谁。
哪怕是为了梦梦,她也得回去,至少是活着回去。
“老大常说见势不妙跑路不丢人,所以你想跑的时候别有包袱。”
祝余于此刻变成他平时最为厌恶的絮叨之人。
夏峙还是保持着浅浅的笑容点头,至于她心中在想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祝余对她算不上很了解,不过一看这样,就知道夏峙是打算在这片地方和魔族耗到底。
但他也没有继续劝下去。夏峙是军旅之人,以朋友的身份说两句是关心,说多了就显得侮辱。
“别迷路了。”
“嗯。”
“既如此,告辞。”
“一路顺风。”
待送走祝余后,夏峙立刻召集了自己的几个亲卫队长,仅用了片刻功夫就让铺在黄沙上的地图投出了纤毫毕现的复杂图景。
这是她任职西域后派精明强干的斥候一点点整理收集的西域地形图。
在祝余撤退,并会毁去钟元沿途留下的临时地标后,这幅地图会成为她和三百亲卫的最后倚仗。
西域并没有固定的地形,因为在这片地方风会吹着流沙跑,不断生成新的沙丘,这一点比海下地貌还要难搞。
但西域的风,一向刮得很有规律。
她猜想诸如沙蝎这些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此的妖族,大概也是依据此来确定时间和方向的。
而夏峙打算利用这一点,此时刮的是西北风。
吩咐好亲兵们各行其是去制作适宜埋伏的地形后,夏峙心中无端冒出一句话来:“西北风猎猎,正是诛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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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楚摘星强忍住那股自神魂深处涌上的倦意,死死握着因掌中不断渗出汗液,变得有些湿滑的剑柄,于千钧一发之际足尖发力猛然后跃,躲过了那根势大力沉的狼牙棒。
获得的报酬是本就不大的火神宫遗迹内最后一块白玉地砖被砸得粉碎。
随后又像脑后生眼一般,持剑下撩,曲肘上顶,又抓住来袭之人手腕狠狠一扭,迫使六甲神中的甲子神王文卿松开了手中兵器。
这个时候她只需反手上斩,就能轻松收割一条性命。
但楚摘星没有,她精准地控制着剑刃躲开王文卿身上已经残破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铠甲,楚摘星的剑柄隔着兜鍪,敲到了他的脖颈上。
一击致晕,效果还算不错。
但那股疲乏感也变得更强烈了。
对此楚摘星也只能苦笑,不是自己刻苦修行而得来的力量,用起来果然很麻烦。
但她的麻烦还远不止如此。
神祇是有性格的,但神性没有。
简而言之便是一旦神祇将自己代入神灵的角色,性格便会成为绝对冷静。
皆因神祇是代天行赏罚,天道至公至正,除有大伟力者,绝难掺杂性格好恶在其中影响结果。
另外则是因为在神祇众多的上古时期,神祇与其信奉者就是极为单纯的香火提供者与香火受益者的关系。
你给我提供的香火愿力够了,我可以适当回应你的祷告。
也只能保持这种关系。
能得到五方天庭的敕封,名列正神籍册者,哪怕是个小小的从九品河流巡使,信奉者也是数以百计的,这意味着每日收到的祷告必然不在少数。
虽然大多数凡人的祷告都是淳朴的,无非是家庭和乐,身体康健,姻缘圆满。
但限于能力有限和天道的允准,神祇并不能令每一个人的愿望得到满足。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若是每个人的愿望都满足,天下无不足也就无可补之处,神祇也会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壤。
所以神祇一旦代入自身情感去处理这些祷告,会很轻易地令陷入痛苦之中。
玄就曾听闻灶王爷和其余神祇抱怨过凡间试图通过供糖把他的嘴黏住,杜绝小报告的做法。
殊不知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比起被黏嘴,灶王爷更希望想出个法子把耳朵捂上。
成天东家长西家短,隔壁萝卜发了芽的故事真是听也听烦了。
供糖黏嘴,完全是那些凡人自己想吃的借口罢了。
炀留给楚摘星的力量是神性。
随着楚摘星不断深入地使用操控这份力量,神性对她的渗透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性格在发生着变化,而且是在朝着她抗拒的方向变化。
她的诸般情感逐渐被磨灭,心中甚至生起了把滕权等人杀光遁逃的念头。
所以,布置颠倒阴阳阵的阵盘究竟藏于何处了呢?
只要能破坏一块阵盘,楚摘星就有把握顺藤摸瓜把整个阵法撕烂,进而把滕权等人救出去。
可惜她已经在先前的战斗中将整个火神宫砸了个稀碎,按说怎么也该露出点破绽了,但依旧一无所获。
以从神魂中传递出的疲乏感明确告诉她,留给她自由支配的时间已经不多。
一念入魔,亦或者一念正己。
本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不过这次他的状态明显要兴奋得多,所有的瞳孔中都闪烁着名为快乐的光芒,长长的手臂因为过分快速的挥舞绞成了麻花状。
“楚君,还挣扎做什么,加入我等岂不是更好?”
楚摘星用毫不带感情的眼眸瞥了他一眼,然后挥剑重重斩出:“聒噪。”
本也没指望楚摘星会这么快就屈服,在剑气斩中他躯体的前一瞬身体就彻底消失不见,不知藏匿在这片空间的哪个角落蓄势待发。
罢了,继续找吧。
楚摘星苦寻不得的阵盘正在被原露轻巧地拿捏。
还是闭着眼的那种。
作为一只非常有自知之明,且胆子还不大的猿,原露选择乖乖听楚摘星的话封闭了五感,等待战事的终结。
不过当她重新感觉到了凉意时,就确定到自己定然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空间。
颠倒阴阳阵,把滕权等人送出去的同时,也将原露给送了进来。
掌控着全部阵法的本是知道这个事的,但他并不在乎。
哪怕原露悄无声息把他在城外的阵法都给拆了,成功把楚摘星带了进来令他稍稍有些惊奇他也不在意。
外面那些阵法都是为引楚摘星进入圈套而故布的迷阵,水平也就马马虎虎。
以他熟知的玄的秉性,带来的人拆不开才是怪事一桩。
可现在启用的是上古奇阵颠倒阴阳阵,有着记忆传承的楚摘星都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勉力左支右绌,保持不败。
量此不过一区区中千世界,纵然有能识得此阵者,多半也是黄土已经埋到脖颈的老废物,莫说是拆除阵法这种危险事情了。
天门玄龟神将一力留下来的禁制,哪怕已经十分残破也是常人拍马难及的坚固与隐秘,没见连楚摘星都找得那么辛苦吗?
再者他已经答应过楚摘星,胜负未分前不动这个小妖。眼瞧着楚摘星都快被逼到堕魔,成为他同伴的边缘了,此时出尔反尔必然招致楚摘星的不快。
老六有才能有心胸,就是这势力膨胀也太快了些。
一战毙玉皇朝十万大军,族中少壮者蜂拥去投,风头一时无二。十几年前还能给老六下绊子的老五,眼下势力都要被吞得差不多了。
他之所以重伤未愈就赶着下界,甚至不惜赔上一支自己的精锐,主要目的就是要趁刚刚立足的老六吞噬老五势力无暇顾及的空档,给自己找一个能够引以为援的同盟。
身为玄转世之身的楚摘星无疑是最完美的人选。
如果本能拥有老大启那样暂时窥探未来的能力,他就会万分后悔自己此时对原露弃置不理的决定。
原露不仅认得这个阵法,她还会拆。
她甚至将此当成了一个蕴含着无穷乐趣的宝藏,尽情挖掘更改的可能性。
只不过她一个人人手有限,不能大刀阔斧更易,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的稍稍改变了阵法的具体用途。
负负得正,在已经逆转的结果上再顺着阵法特性再加一次逆转得到正结果要容易得多。
此时的她早已忘记了楚摘星对她封闭五感,等着带她出去的嘱咐,只是畅快挥洒着脑中不断冒出的灵光。
这样一个布置详细周密,结构复杂完整的超大型阵法绝对是寸土寸金,可遇而不可求的。
对她这个痴迷阵法研究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原露在安上最后一块她调整的阵盘前,恋恋不舍看了一眼阵法中枢。
作为为如此庞大复杂的一个阵法提供灵力的中枢之地,那里并没有似普通阵法中枢那样堆积海量的顶尖灵石,或者直接建在灵脉矿脉之上。
而是从地下钻出许多透明的软管,中间缓慢流淌着些许褐红色的液体,根据阵法布置所构造的灵力通道往四周散去,提供能量支撑。
这是一个极佳的研究范例,但由于胆小的性格和无端的直觉,原露坚定地认为那处就是危险的源泉,并不敢去探究。
但由于根治于血液中的好奇心,让她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传输能量的透明软管。
好烫,哪怕隔着这层透明软管,也好像是摸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使得她的好奇心愈发旺盛,好在她还没有研究欲冲头,记得当下自己最应该做什么事。
楚师姐是个好说话的人,而且她也还没提这回随楚师姐出宗要什么样的报酬。
那么等楚师姐打赢了,她想把这个阵法中枢给起出来带回宗门慢慢研究也是可以的吧。
她心中是这么想的,手中也是这么做的,把预计中最后一块阵盘严丝合缝地扣了上去。
霎时间她先前为改变阵法作用,而临时构建传输通道,被疯狂灌入的海量灵气给尽数崩碎。
随之而来的巨大气浪将她毫不留情的掀飞,背脊撞到厚重的岩壁,令她痛不欲生。
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她听到了一声好似来自荒古的呢喃。
“玄,总算等到你了。”
楚摘星很不喜欢玄这个称谓,因为伴随这个称谓而来的不仅仅是各种压力和期许,还会令她生出一股自己只是这个名字附属品的感觉。
她的理想、志向、为人处世,都是她从各处学习,然后根据自身实践打磨得出的。
并不是一句你很像玄就能尽数抹杀。
说句难听点的话,哪怕这世间并无玄武大帝,以她接受的教育和个人秉性,只要有条件,她一样会这么做。
玄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
但她的确也得承认,玄的确是交友遍天下,部将满四海,其人的人格魅力毋庸置疑,能为她实现自己的志向增添助力。
楚摘星挥剑格开了那柄如影随形的狼牙棒,在抬腿踢中滕权小腹逼退他的同时,背脊也被狠狠拍了三掌,整个如同出膛的炮弹一般狠狠朝地面砸去。
飞快下坠的同时她听到了那声呢喃,也看着赤红似血的颜色急速占领视野中的每一寸土地,尔后自下而上慢慢转变为褐红色。
心中不爽的同时也在借翻滚不断卸去身上那股巨力,这才勉强站稳,总算没有再给这已然伤痕累累的地面添上一个大坑。
粘稠好似糖浆的血液从地底渗出,好似要将先前吞没地都还回来一般,迅速没过了楚摘星靴面,令她这皂色的快靴靴面透出一股暗哑的红来,十分压抑。
她下意识的抬眼去望天空,果然在还未完全转变成褐红色的赤色天空下有一团橘红为表,内里殷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中间隐隐显出一个戴星冠,蹑朱履,衣朱霞鹤寿之衣,执玉简,垂七星金剑,白玉环佩的人影来。
“火德,多时不见了。”楚摘星口中说着亲切的话,内里却丝毫没有放松,仿佛一把蓄势待发的弓,时刻准备着松弦。
谁知道这是不是本灵光一现想出来的诈术。
虽然几率很小,但万一呢?
炀当初可就是以万分和善的形象出现的。
把自己性命随意交给他人的信任毫无疑问是一种愚蠢且找死的行为。
那道身影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揶揄:“不愧是你,到现在也没能改得了这毛病。”
楚摘星的眉头皱了起来,这话她也不喜欢听,但她现在明显打不过火德。
这片空间中为促使她和滕权等一十三将彻底入魔,所准备的充足魔念与死气,于此刻如同被鲸吞龙吸一般没入地底,给面前的这个火德虚影注入了勃勃生机。
这个火德,当前实力恐怕并不逊于玄记忆中那个。
楚摘星对此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是颠倒阴阳阵被改变了用处。
能推断出的好消息是这个火德的确对自己抱有极大的善意,应该不会对自己动手。
火德又是一阵笑,这下笑得连胡须都在不住颤抖,不过却再未出言说什么。
这摸不得的脾气也和玄一模一样,只是比玄要好上不少,性格也更稳重。
换做是玄听了他方才这话,必然是已经一剑斩了过来。
哪怕是开玩笑的斩,因为这代表着玄不容被打趣的态度。
“地底下那小家伙给我争取到的时间有限,我就不陪你聊天了。玄,昔日你派兵救援之恩,今日报矣。”
火德手掌缓缓握起,楚摘星因此见到了人生至今所见到最为瑰丽壮阔的景象。
天空,正在燃烧着。
这片熊熊燃烧的大火,让已经被褐红色占领大半的的天空染上了温暖的橘红色。
一切阴暗、污秽、邪恶无所遁形,哀嚎恸哭,最终化为一片片黑色的絮状物,纷纷扬扬落下。
楚摘星伸出手接了一把。
出乎楚摘星意料,这些絮状物并不灼热,还未散尽的热度握在手中刚刚好,令人身心都感到由衷的温暖。
果然,只有被杀死的污秽才是好污秽。
染上不灭之焱的本同理。
再度出现在楚摘星眼前的本通身都被烈火所包裹着,硕大的身躯已经缩水成初见时的四分之一,连最爱摔动扭曲的两只触手都缩回了厚厚的酱色保护壳之下。
抛开那些还睁开的眼珠,这模样还真像在东海随处可见的小吃碳烤章鱼小丸子,看上去口感还更为劲爽弹牙。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被碳烤的章鱼小丸子没他那么聒噪。
“玄,这次是我棋差一招,你等着……嘶,总之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火德又握紧了几分的拳头让包裹着本的火势又猛烈了几分,迫使他不得不狠话只放了一半就匆忙撤离,身形消失不见。
楚摘星摇着头挥回剑入鞘。
还真是话本里标准的反派发言,凡间那些落魄文人也不全是胡编乱造。
只是配合本这稚嫩的婴孩嗓音,十分像是他们把本给欺负了。
“火德,为何不把他留下?”
从刚刚火德的表现来看,杀了仍旧处于重伤状态下的本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只要杀了本,魔族的顶尖战力就会又少一个。
虽然以本现在的重伤状态也翻不起多大浪来,但总归是杀了会安心些。
“乙交代的。”
听到乙这个名字楚摘星双目如有电光射出,原因无它,因为乙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是东极青华大帝。
在她得到的记忆残片中,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谜语人,比袁则还要过分十倍的那种。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五方神帝的帝名除乙之外都包含了自己的本名在内。
玄武名玄,昊天名昊,勾陈名陈,长生名生。
唯独乙,用了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青华二字。据他酒后自述,是因为害怕被卜道修士推出真名增加危险。
不过玄直到死也没想清楚,到底是谁有本事拿着一位帝君的真名搞事情。
凭乙你在占卜之道上的造诣,又有谁敢对你搞事情!
而且那家伙虽贵为五方神帝之一,行事作风却与魔族别无二致,所做的每一步都必定有深意。
他既然交代火德这么做,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楚摘星不停挠着头想找到这个答案。
思绪被火德的声音给打断:“我也没有力量把他留下了。”
没有神祇能和你这个变态一样,只剩下一口气还能一剑就带走十余个大天魔性命。
本若铁了心要走,他根本就拦不住,除非他脑子犯抽决定留下来决一死战。
“火德你……”楚摘星惊讶地看着身形逐渐虚幻的火德星君,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大叫道:“回光返照!你是回光返照!”
先前的景象皆是早已经死去的神祇,借助颠倒阴阳大阵的伟力短暂地复苏了而已。
“然也。一点真灵,如今也该消散了。
我还不知你的姓名,不过我的看法和青华帝君的看法一致,终结一切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君请勉之。”
一朵橙红、温暖、微微摇曳着的小火苗飘到了她的掌中。
楚摘星刚戳了戳这朵小火苗的外焰,右臂就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把这多火焰给吸了进去,速度之快令楚摘星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那股从神魂中透出的疲乏感被这滚烫的火焰一烤,迅速消退了不少。
即便还有一点,也不会影响她的正常行动。
火,果然是个好东西。
乙到底为何这么交代火德,她想不明白,干脆也不去想。
只要她能活下去,乙做的一切布置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那么现在她急需处理的问题就只剩下了一个——怎么处理这十三个已经恢复神智的玄的部将。
执意救下他们,是因为楚摘星必须要给自己的身份一个交代,并且她的性格也做不到抛弃这十三个忠心耿耿之人。
一个增援命令,他们就真的在此坚守了两个元会。
可旧将新主,毋庸置疑是件尴尬事。
更何况这几位均神性未失,只要能得到充足的香火信力补充,很快就能成为不知比她实力高出多少的存在。
以弱驭强,太考验她的能力与心态了。
而且这些人眼中的热切与渴盼,绝不是深服于她,只是因为她为玄转世之身的身份。
无论她如何讨厌成为玄的附庸,伴随转世之身而来的好处与灾劫都不会放过她。
命轮旋转,人力难及。
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她从来没想过去成为玄那样的帝君。
也许在践行理想的过程中她会逐渐被推到那个位置上去,但在这一刻之前,楚摘星真的从未想过。
不做无准备之事,只抱有稍微超出能力范围的野心,这是师傅云苍上人曾郑重教给她的。
楚摘星也一直在践行这句话,她当下的野心不过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让玉皇朝不能借天下共主之名,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罢了。
帝君之位,太过遥远和不切实际了。
滕权等人都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祇,而且在玄的部将中他们也都算得上是亲近心腹,对旧主的脾气秉性比较了解。
在觉察到自己想要投效的这位新主眼中的挣扎和犹豫后,他们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
谁能想到身上的本事太大反而会成为投人的阻碍呢?
这位,和原来的帝君还是有不小差别的。
原来的那位帝君在除了与魔族交战之外,从来是纵意而为,后果和影响这些事基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这位就要理智得多,想要达到自己等人的目的,就必须给出足够说服她的理由。
滕权当先一步迈出,抱拳沉声问道:“敢问君,可有荡平四海,澄清宇内之志?”
楚摘星浑身巨震,不可思议地望向了滕权。沉吟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滕权得到回答之后继续追问道:“敢问君,可有矢志不移,绝不动摇之心?”
这回楚摘星的反应要快得多,在话音刚落时就抿着唇点了点头。
“敢问君,可有广纳贤才,招举羽翼之举?”
这是图穷匕见了,但楚摘星还是点了点头。
“欲成此事,必为帝君。”
随后便见众人以滕权为首,齐齐单膝跪下,身上残破的铠甲辚辚做响,放声道:“吾等情愿投帝君麾下,刀斧不避,水火不畏,以全帝君之志。”
楚摘星终于露出了笑意。
她与自己和解了。
玄武帝君四字,非在转世之身,而在心中之志。
她非是玄的附庸,而是与玄走在同一条路上的继志者。
帝君之位,是志向的附带品,那她接下也无不可。
“好。”楚摘星感受到胸腔震动,听出到自己吐出了这个音节。
“你们就先随我走吧。”
楚摘星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安顿这些人,不过根据本的说法,外界还有魔族大军。
她虽信任夏峙的能力,认为夏峙一定有办法守住,但当老大的是绝不能直接甩手弃之不顾的。
“唯帝君之命是从。”滕权等十三人又是齐齐作答。
楚摘星没有去计较他们对自己的称谓,这已经叫熟,而且等待了两个元会方能再度叫出口的称谓是绝不可能因为她的一言半语就改变的。
“对了,你们能不能,就是做到玉简中所载的那样隐匿身形跟随?”
行未出三步,楚摘星就一拍脑门忽然问道。
她要是堂而皇之带着这十三人出去,魔族大军见到后会不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不清楚,但玉皇朝一定会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弄死她。
众人面面相觑,均是露出些羞赧的神情。
按说隐匿护法是本能,但他们也的确是虚弱到无法动用这一能力了。
关键时刻还是滕权给力,又是他抱拳道:“我感帝君已汇聚帝印,手书一道赐于我等即可。”
滕权不说的话,楚摘星还真要忘了已经安分许久的玄武帝印,当即撕下从下摆上撕下几条碎步,按滕权所说用鲜血在上画了一个隐匿符。
就是这感觉与先前大为不同,调取力量更加随心所欲,也没有了灼热之感。
趁着滕权等人把隐匿布条系在胳膊上的空挡,楚摘星解开束腕瞧了瞧,瞳孔又是为之一缩。
原来右臂上的黑色印记已经到了不仅印字已经凝实,还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帝字的轮廓来。
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最近并未搜集到玄武帝印的碎片啊。
“帝君何故如此?”已循身体本能护卫在楚摘星身后的滕权出声问道。
楚摘星便举起手臂把心中困惑与滕权讲了一遍,滕权好歹比她活得长,万一知道点什么呢。
这下变成滕权震惊非常,眼中异彩连连了。
在滕权的解释下,楚摘星终于走出了她长久以来的一个误区:凝聚帝印并不需要找齐所有的残片,促使帝印成长的也不是功德。
旧有的玄武帝印碎片只是引子,促进帝印成长的,是民心。
天心即民心,聚民意者所行具为天意。
帝印不过是天意和民意凝聚到极致后所具现化的产物,盖上帝印的旨意也因此有了不可更易的特性。
玄所创立的北极天庭当初之所以能一个顶四个,根本原因就在于北极天庭四处诛魔戮邪,汇聚的民意最为厚重澎湃。
滕权所惊异的也正是这一点。
帝君自述今年不过三十岁,得到残片开始凝聚民心不到十五载,可这凝聚的数量也太多了吧。
楚摘星大概能猜到滕权在惊讶什么,不过她只是笑笑并没有做解释。
对于滕权这个已经立誓要追随一位英雄致天下太平,四海富庶的人来说,让他知晓而今玉皇朝那班尸位素餐,中饱私囊的修士是如何败坏他们曾经拼死创下的基业,无异于是最大的残忍。
承平日久,推动这个世界前进巨大机器的某些零件不仅朽坏到臭不可闻,转而开始阻止巨大机器试图自我清理的举动。
对近在咫尺的危险一无所知,甚至是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该到改变的时候了。
楚摘星散发的思绪被一个血次呼啦的“肉球”给打断了。
“老大,老大!”
这声音,听起来是袁则啊。
制止了意图阻拦的滕权,楚摘星亲自上前卸了那个血球上面的力,把人给扯了起来。
果然是许久未见的袁则。
只是脸上这红一道,紫一道的,还混着干扑扑的泥。衣服更是变成仿佛是把碎布条扎在一起勉强遮羞的地步,眼尖的楚摘星还能看到碎布条之下那一道道纵横交错,已经长出血痂的巨大创口。
真是奇哉怪也,祝余和阿夏都对她说袁则是去追索宗门中叛逆去了,怎么闹得像是他被人狠打了一顿。
再说以袁则的遁逃速度之快和保命手段之多,除了绪那种一身本事天克他的,谁能有十足把握揪住他狠打一顿啊。
袁则见自家老大不问其余,只是关心他的伤势,心中也是感动不已,但他深晓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伤刚好就迫不及待动用了身上的法宝卜算出楚摘星的位置,撕裂时空至此,可惜在他刚才冲进此处之前,此地都覆盖着一种奇怪的禁制,任他使尽手段也进不来。
而他不断更易言辞占卜得到的结果是越来越危急,连他先前交给绪防身用的占卜龟甲也失去了联系。
那位孟师姐的卦象怎么就到了十死无生的地步呢?唯一值得慰藉的是秀才他们那边的情况好了些,从大凶转变为了小凶。
所以他也不问自家老大方才到底经历了什么,一把扯住楚摘星的手就往外走:“老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卜算出孟师姐即将遭受大劫,你身上可有孟师姐曾经的随身之物?快些予我,我好占卜出个具体坐标,你我前去救人。”
“孟师姐,你是说师姐?”楚摘星突然顿住的脚步令疾步行走的袁则差点栽个跟头。
“除了那位还能有谁。老大,我没开玩笑。你快着些,我先祭练一下法宝,好撕裂时空。”
已经隐匿身形跟在楚摘星身后的滕权言道:“帝君,我观此人身上的伤是被时空乱流割出来的,看来才撕裂时空来此不久。”
楚摘星却如中魔一般,呆呆站在原地,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师姐要遭受大劫。”
滕权连着神识传音三次才把楚摘星从这个状态中震出,第一个动作是勾出衣内的逆鳞给袁则递去。
“帝君,你当真相信此人之言?”滕权虽不知这突兀出现的胖子口中所说的孟师姐是谁,但从帝君随身佩戴鳞片这种亲密物事来看,必是对帝君举足轻重之人。
以帝君先时都不肯放弃他们十三人的举动推断,这位孟师姐若是出了事情,帝君定然会大受打击,现在已经就慌得不行了。
想他们好不容易才重回帝君麾下,怎可毁于此事。
所以滕权主动言道:“帝君与其给他,不如给我。”
慌乱之下楚摘星的脑子慢了不是一点半点,下意识反问道:“给你?”
滕权只能主动说道:“神祇万千分身,无处不在。”
滕权说得还真没错,神祇理论上可以出现在三千世界的任意一个角落,尤其是他这种近卫宿值之神,更是连只得在神职所辖区域内行走的约束都没有。
他们要找人也不必通过占卜,只需感应气息即可。
有帝君旨意加持,合他们十三人之力,现在开辟一条跨位面的远距离传送通道还是可以的。
楚摘星气恼地拍了拍脑门,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在小规模穿梭时空这一项上,神祇是比绪还要专业的存在。
于是袁则没有等来他所期待的可供占卜之物,等来了一条构筑稳定的时空通道。
袁则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收了法宝,毫不犹豫背上还在昏迷的原露,跟着楚摘星走进了时空通道。
看得于暗中守护的滕权点头赞许。
帝君对这个胖子的评价还真没错:“其人也狡黠,然素性忠直。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他必不会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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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孟随云正如释重负般吐出了一口气,这一炉丹总算没有炸炉,三颗完美品质的丹药也成功炼制出来。
先时不知为何,心境总是安定不下来,连着毁了六七炉丹不说,还连累着沈宿和林星两个小家伙遭罪。
现在极黏她的两个小家伙都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愿意动,显见是累得狠了,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帮助她掌控那种诡异的火焰。
不过也不需要帮忙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
孟随云在第一次炼制出三颗带有丹纹完美品质的丹药,塞入对应的小孔后,果然如预料那般脱离了那方单调的空间。
新空间要更大更舒适,要求也变为让她炼制一品丹药,而对应的三个小孔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
起初孟随云并未在意,只当是单纯计数所用。
然而又成功炼制两次后,孟随云注意到不断亮起的小点正是北斗七星排列的顺序。
虽然不明白为何东极青华帝君的疑陵中会出现北斗七星的图案,但这也意味着这场是为筛选入疑陵者水平的终点为炼制六品丹药。
刚刚好卡在孟随云的能力边缘。
一通不忍再言的试炼之后,孟随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炼丹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不仅是在成功率上,更是在良品率上。
对她想走的高品质路线极有帮助。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去拿取自己这一通辛苦试炼下来能获取的奖励。
如果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下半部《东华长生经》就好了。
手距离那个装饰华美的檀木盒子只有一拳之遥时,孟随云忽然感觉到了水浪的震动。
非是感觉,而是声音。
那种低沉、缓慢的声音,绝对是水浪被巨力排开后发出的。
但这地方应该不会有除了自己的第二个人进来,因为绪从来没有不听话过。
孟随云的手已经循着惯性打开了盒子,耳边忽然传来雷鸣般的暴喝:“快躲开!”
天旋地转,切切实实的天旋地转,冰冷的剑锋和森白色的火焰悍然撞到了一处,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轰然炸开。
在这片她无法睁开眼的强大气浪中,她凭借强健有力的心跳和灼热急促的呼吸已经判断出了正抱着她极速后撤的人是谁。
是摘星。
可摘星怎么会在此处出现?
待到那股令她不适的感觉散去,首先映入孟随云眼帘的是一双猩红与墨色纠缠不休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焦急。
摘星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显现出平时并不常见的刚毅线条,汗水顺着脸庞肆意流淌,最终汇集在下颌处,一滴滴砸落在她身上。
一看就是赶了极远的路急匆匆过来的。
而且,摘星目前的状况很不对劲。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摘星。
“还好…赶上了。”楚摘星大口喘着气,以似要将人融入进身体的力道狠狠把孟随云揽入了怀中。
孟随云有满肚子的问题想问突然出现在此的楚摘星,最后全部化成了拍在她背上轻柔舒缓的一掌掌。
就像小时候曾经哄她那样,一点点让怀中被汗浸湿,惶恐不安的楚摘星冷静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我好好的呢,别怕。”
如同铁钳一般狠狠箍着她的手慢慢放松了下来,但眼里的猩红与漆黑依旧。
孟随云总算找到机会问出了自己想问很久的问题:“摘星,你这么会来这?”
摘星应该不知道这个地方。
楚摘星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笑,答非所问道:“因为这本就是为我设下的。”
乙你这么会算不如弃掉帝君神职去当司命星君好了!
死小心眼,袁则只不过是提前算到为自己通风报信就受了那么重的反噬。
你要是真想掂量一下我有没有接下玄职责的本事,明着来啊,皱一皱眉头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拿师姐做饵试探算什么本事!连依都叫你蒙了过去。
随着火德星君那朵小火焰没入手臂上的小黑点后,楚摘星能够看清更多的记忆碎片了。
在赶来的途中,尤其是这个陵墓的构造推出一个惊人的结论:乙早就算好了这一切,就是在这等着她!
“摘星?”任孟随云顶顶聪明,也无法从如此贫瘠的信息量中推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再度问向面容已经成熟许多,性格却显得愈发古怪的楚摘星。
楚摘星仍旧没有回答她,只是环顾四周笑着问道:“师姐你来这是不是为了找《东华长生经》?”
“正是。”
楚摘星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抹开额前散落的碎发,眼睛聚焦于一处:“不过这地方定然是没有的,依提供给你的那几个地方应该也没有。
不过这个东西,师姐你可能用得上。”
话音未落,一点寒芒如龙似点,静室内一处墙壁如同豆腐般被轻易切开,切面平整如镜。
楚摘星从中取出一片玉简,递给了孟随云。
孟随云清楚看到玉简左下方有一列凸起的上古篆字:“炼丹心得。”
如果她所料不错,这应该就是青华帝君炼丹的手札。
但孟随云没有接这万金难求的玉简,只是缓步走到楚摘星面前,抬起已经屈起食指的右手在楚摘星眉心连扣了三下。
每一下还有着专属的称谓。
“定心。”
“定神。”
“定意。”
楚摘星被这轻轻的三击打得直接闭了眼,好一会儿才再度睁眼。
不过这下眼中已经没了猩红,墨色也在逐渐消退。
楚摘星从一壶即将烧开,顶开壶盖的水,突然被放了气,再度回归平静。
孟随云这才从楚摘星手中接过玉简,顺手替她理了理衣领说道:“介意我去摘星你那待上一段时间吗?”
楚摘星眼中的墨色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透出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光亮来:“真的吗?不会打扰到师姐你吗?”
她们两人之间没有秘密,楚摘星很清楚自己师姐在筹划着什么,也心知肚明这不是短短几年就能做到的事情。
师姐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放弃了许多,但她根本无法拒绝这个令她心花怒放的提议。
“真的。没关系的,也正好进行到我隐于幕后这个阶段了。且不说箭射出头鸟,我长期居于台前,那些魑魅魍魉不敢蹦出来,也很难收拾,还是陪陪你方便些。”
孟随云这话真假参半,她的计划中的确有这部分,但并不是如她话中所说已经到了这一步。
只不过一切都没有摘星重要,只能拜托韶亿多看顾些个,以后请她多吃几顿饭作为答谢了。
摘星需要扛起的责任太重,重到已经让自己这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在短短七年时间里就认不出她。
以前是身不由己,现在有了条件能多陪陪她就多陪陪她吧。
让摘星一个人扛下这些责任太辛苦了。
也不知摘星这吃糖、睡觉、练剑的三大爱好现在还剩下几个。
楚摘星的嘴咧到了最大的程度,在外蹦跶的满嘴大白牙令孟随云忍俊不禁,使劲揉了揉她的头才让楚摘星止住这个有失体统的笑容。
不过脸上洋溢的笑意任谁看去都知道楚摘星很高兴。
楚摘星兴高采烈帮着孟随云“拆家”。
囤聚于此的药材,能够安定心志,汇聚灵气的蒲团,乃至于压下定宸剑的反抗,轻松地将那个巨大的青金色药鼎给撬了起来。
有些疑问孟随云本不打算在此时就问,但楚摘星如此驾轻就熟还是引起了她的好奇:“摘星,你怎么能…这么熟练?”
那个令她垂涎三尺的药鼎可是她怎么使劲都不曾晃动的存在。
可现在居然乖巧到缩成寻常香炉大小了。
楚摘星耸肩摊手,语气轻快:“帝陵规格大同小异。”
除了传承的精神外,没有什么是永世不朽。
帝君这等掌管一方天地的顶尖神祇,在获得天道认可即位后,所做的头几件事中必有为自己选定陵寝地。
玄连自己的地宫都逛过,棺材都提前躺过,她拆乙这么一座小小的疑陵轻而易举也很正常吧。
这个答案属实超出了孟随云的预料,只能扶额叹息。
林星却像是想起来什么大事情,跳到楚摘星肩膀上耳语了一番。
“林星你是说想要把这团火带走?
其中的阴火能帮助你锻炼体魄啊?
嗯嗯,我知道了,姑且试试吧。”
“摘星,那火很危险,还是算了吧。”
那团诡异火焰很好,但脾气太坏了,让摘星冒这么大的险不值得。
“师姐,我长大了,别担心。”
楚摘星歪着头一笑,御使掌中剑直直插入森白色火焰中。
熊熊燃烧,不时还好窜出鼎底的火焰瞬间变得无比温驯。
“司马卿、赵子任、张文通、臧文公、崔石卿、石叔通听令,起六丁神火,裹住它。”
楚摘星话音方落,孟随云就见身侧出现了六个顶盔掼甲,气质彪悍的将领,齐齐抱拳应是。
然后围着那团火焰各占一方,掐诀画符,自食指和中指往外喷出六股颜色各异的火焰,汇到一处形成一个橘红色的光罩牢牢扣在那团火焰之上。
最后由楚摘星发力:“起!”
让定宸剑把整团火焰自地脉中生生拔出。
“师姐,给。”楚摘星欢天喜地托着这团火焰到孟随云跟前献宝。
孟随云接过火焰,指着已经显露身形的滕权诸人道:“摘星,这些将军是?”
玉皇朝的德性是很难培养出这些悍将的,即便有也不会对摘星言听计从。
楚摘星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是我的部将。”
孟随云稍一思索眼睛立刻就瞪圆了:“你的部将?”
“嗯,我的部将。”
“辛苦……”
孟随云话音未落,滕权就率诸人单膝跪地,大声说道:“末将等拜见君后。”
楚摘星复制了孟随云先前的表情。
好家伙,她这是被部将们给背刺了?
楚摘星已经默认接下北极天庭天帝的位置,下属对她的称呼有很多。
通常而言文官序列称她为主公,武将序列称她为元帅,近卫侍从称呼她为帝君。当然,在隆重庆典上统称为帝君。
君后,是帝君伴侣之尊称。从前只有昊的妻子后土能用此称谓。
滕权毫不畏惧地和楚摘星大眼瞪小眼,以帝君先前的表现看,这位帝君口中的师姐不是他们北极天庭未来的君后才是咄咄怪事。
虽然他们北极天庭以前没有过君后,但中极天庭有啊,依葫芦画瓢不是难事。
根据中极天庭同僚们传授的经验:千风万风不如枕边风,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巴结君后的机会近在咫尺,不抓住才是笨蛋呢。
至于帝君,有了君后罩着还怕什么!
楚摘星还真的被她这些生猛的部将闪得进退两难,她现在连偷觑师姐脸色的胆子也没有,又不好叫他们起来。
因为她是真这么想的,又怕师姐拒绝她。
只能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搓着手找话题:“你们谁知道哪吒……葬在哪?
乙最宠徒弟了……我估摸着那本《东华长生经》十有八九在哪吒墓里。”
楚摘星头和声音一起变得越来越低。
“摘星你,还是不愿吗?”
幽幽的声音仿佛自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不是……没有……”楚摘星慌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脸上还一左一右挨了沈宿和林星一记飞踢。
两个小家伙难得统一战线,对着楚摘星怒目而视。
“看来还是得接受族中相亲……唔……”
孟随云未说出的话被柔软的唇瓣给堵了回去。
她的确有心激自家小孩表态,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摘星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展现态度。
只是这个吻,太莽撞也太青涩,还带着一点急于证明的惶急,只是毫无技巧地横冲直撞,没有多少享受感可言。
孟随云也是初次,但架不住她是出了名的学什么会什么精什么,不似楚摘星一般只在剑道上极为偏科,所以不过些许功夫便是她带着楚摘星了。
最终是楚摘星先气鼓鼓放弃了进攻。
明明是她先的,可为什么师姐那么快就学会了,她还得让师姐带着!
不行,以后一定要多亲!不能比师姐差!
照例是摸头安抚,楚摘星看着被世界唤起的部将心头就跟憋了一团火似的。
笑笑笑,看你们帝君我吃瘪有那么好笑吗!
楚摘星手很痒想打部将们发泄一下,殊不知有人也想打她。
并付诸实施。
“楚!摘!星!”绪的拳头比声音来得还要快,拳化残影,轻而易举就让楚摘星深深嵌进了墙壁之内。
所谓打人如挂画也不过如此了。
祝绪现在真是愤怒到了极点,楚摘星让她先照料一下受反噬而重伤的袁则。
好,她照顾了。
可她匆匆赶过来怎么就看见楚摘星在抱着姐姐啃了!
族中长老教过她,被亲了嘴唇是要嫁过去的!
她不想姐姐嫁人!
楚摘星条件还算可以,但也不行!
玩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占姐姐便宜是吧,今天就锤死你!
楚摘星使劲把自己从墙壁里拔了出来,抖落一身尘土。
不过这回她没缠回师姐身上寻求庇护了,裙裙四耳儿咡勿九一寺弃搜集本文上传只是对着祝绪扬了扬手中剑,然后牵起了师姐的手:“师姐,咱们走吧,那边的情况也不好,还是快些回去。”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对敌人最大的尊重是赶尽杀绝,对敌人最大的蔑视是置之不理。
毫无疑问,祝绪被置之不理了。
孟随云恼怒地拍了一下楚摘星的背。
明知道绪是什么性子还故意去激绪,这人就是故意的。
袁则比她更快地让绪松开了捏紧了拳头。
“祖宗,我的小祖宗,您就不能照顾一下伤员吗?我这条小命迟早交代在您手上。”
孟随云的眼睛依旧是眯起的,不过很熟悉的她的楚摘星已经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
笑意,突然变成寒意了呢。
胖子,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惹到师姐的啊。
算了,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救你一命吧。
楚摘星撒娇卖萌成功把师姐给拖回了昭武中千世界。
埋伏在黄沙中夏峙感到那股源源不断的热气,消失了。
风,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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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在外域最前线的元收到了战报。
阿佐一脸钦佩地说道:“尊上,果然不出您所料,三尊上的七万兵马,尽殁于昭武中千世界。力挽狂澜的正是那位楚摘星。
她突然出现在大军后方,单人独剑冲阵,无一合之敌。配合早就层层阻击的部将夏峙,打了个反包围。
城中守军和增援而来的御边司诸部趁势掩杀,得获大胜。
不过还有线报传来,其人身边有个资貌不逊于其的绝色女子,身怀奇异火焰,沾之立化灰烬。”
倚靠在软枕上的元停往嘴边送的酒杯,笑着扣了扣眉心:“宝贝儿,你的故人又多了一位呢。不过你怎么一点都不讨厌她呢,我刚才还想着杀了她讨你欢心呢。
宝贝儿,你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让你开心啊?放下屠刀,弃恶从善除外,我的恶天生天养,改不了。”
元在微蹙着眉头说这些话的时候,阿佐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尊上的私房话听不得,尤其对脑中那位的私房话更是听不得。
外界皆传尊上对脑中那位宠溺纵容,但只有他们这些亲近人才知道,岂止是宠溺纵容,那根本是掏心掏肺的好,要星星不给月亮那种。
虽然谁也不明白尊上为什么会对脑子中那个蝼蚁那么好。
但尊上的脑子吧,一直是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特别好,坏的时候,任谁也猜不透。
元说完这句话之后才如梦初醒般看着还未退下的阿佐:“阿佐你还留在这干什么,还不去帮我三哥的忙,免得他部下心思浮动,叛逃连连。”
阿佐一听就明白了,兴奋应诺退去。
元这才把酒杯放到唇边,小口小口喝着杯中佳酿,脑中念头百转。
“三哥,你怎么就没死呢?弄得我现在要吞并你的势力都不如五哥那么顺手。”
“不过经此一事也可以看出天命仍在楚摘星身上,所以下次要推谁去消磨楚摘星身上的气运呢?”
“大姐二哥不行,还得在前面替自己挡着点,那就四姐吧,反正族中没人看玄武顺眼,四姐脾气又是最暴的,一说准成。”
“楚摘星,你这把好用的刀可不能坏得太快啊。你的对手,只会是我。”
酒杯坠地,顺着层层台阶滚下,元彻底倒在了软榻之上,但是无人知晓她是否是因醉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