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皆为人中之杰, 知道进入极凶之地且再无退路后,表现最劣者也只是惊惧良久便恢复如常。
更多的则是有了哀兵气象,既然逃不过去了,那就搏一把吧, 说不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于是也无需楚摘星说什么, 灵舟前行的速度反而比先前还要快上几分。待到近山见到那条仿佛要把整座山劈开的笔直陡峭山路时, 一行人自发弃舟登山。
可惜裴映等十人因为修为不继, 一出水茧周身就被寒气侵袭,几有冻毙之忧,楚摘星只好将她们留在灵舟上。孟随云又将玉钗交给她们, 秘授使用之法, 姑且当做最后的堡垒。
经过一番安排后上山的队伍便成了楚摘星、孟随云、袁则三人在前开路, 绪抱着小老虎和庄聿走在中间, 圆真、凰韶亿、夏峙在最后策应。
山路陡峭, 但对这九人都算不了什么, 俱是如履平地。好在一路上除了越来越浓厚的死气和寒意, 并无旁的什么来搅扰,因此不一会儿一行人就平平安安到了半山腰处。
自此处, 他们见到了一个足以供五人同时通过的巨大洞口。除了这诡异的周边环境和没有一条游鱼在此嬉戏玩耍, 看上去与普通的天然洞口并无区别。
楚摘星握着剑的手不由自主紧了起来。
她感觉, 洞里面有东西,不, 更像是个人在呼唤她。
一路上见到的都是相同到令人感到十分无聊的死寂景致,突然出现了洞口这么个稀奇玩意, 众人俱是精神一振。
不过并无人发言给出意见,而是都看着孟随云。
这里十有八|九就是龙族上古时期遗失不见的汤沐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孟随云作为龙族中知名的博学之人,听从她的意见总好过他们没头脑的乱撞。
孟随云自然是能感受到这些落在她身上的期待的,便寻了一遍自己脑中的记忆后说道:“依我曾观看的汤沐地旧观玉简中的景致并不如此。
只是一路行来,除了这熟悉的气息,也无什么与旧观相同的。想来是大能施以伟力改造过了。
不瞒诸位,即便是我,如今恐怕也寻不到路径。”
顿了顿之后又说道:“不过陵亦有高山之意,我私忖之,这洞口恐怕是通往山腹的墓道。”
庄聿的双眉再度纠缠在了一处,进入疑似某位大能的墓葬就不说了,莫非还要进墓穴不成?
难道坟头蹦迪还不够,得坟中畅意?
什么毛病?
却忽然看到身旁的祝绪一掌把从开始就非常活跃的头顶呆毛给拍蔫了,然后说道:“姐,不能再往前走了。不对,是哪都不能去了。”
孟随云心中一凛。急声发问:“绪,你的意思是?”
绪挠了挠脑袋,伸出手臂以自身为中心绕了一圈,支支吾吾说道:“全是死地。”
绪还在死地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极力表明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凰韶亿的面色一下就变了,呼噜着绪的发顶说道:“我的小祖宗诶,那你怎么现在才说。”
袁则扶着楚摘星的肩膀,才算完一卦的他已经有些脱力,闻言气喘吁吁地道:“卦象随时而变,吉凶祸福尚有人为,先时并非死地。”
凰韶亿闻言迫不及待问道:“那可有生机,在何处?”
袁则又往嘴中塞了一颗丹药,惨白的脸色总算有了些血色:“没有生机,但有不幸中的万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呀!”绪突然抱住了脑袋,连小老虎都给抛了出去。
夏峙及时用小布兜把小老虎给兜住,这才没把犯困的小老虎给弄醒。袁则则是哭笑不得说道:“我的小祖宗诶,你身负奇物也不能这么用啊,迟早挨雷劈。”
绪实在是头疼地厉害,宛如活物的呆毛都蔫了不少,闻言呛声道:“要你管,你个大胖子,坏人。”
袁则自讨了个没趣,楚摘星甚至看到从不会对胖子这个称谓有反应的袁则脸刚刚微不可见的抽动了一下。
不过袁则还是朝祝绪弹出了一颗丹药,恶狠狠说道:“大胖子,坏人可以帮你治头疼,你吃是不吃啊?”
绪看着滴溜溜悬在自己面前的丹药,使劲磨了磨牙,然后张大嘴巴一口吞下。看着袁则投来的戏谑目光,气呼呼别开了脸。
丹药不错,就是人太坏了。
孟随云对袁则投以感激的微笑,楚摘星拍了袁则肩膀一下:“挺能啊你,刀子嘴,豆腐心。”
袁则不以为意的撇撇嘴:“欺负小姑娘非男儿大丈夫所为。”
听到这话,楚摘星好悬没一巴掌给他扇到山下面去。
说得好听,前阵子处心积虑想着揪人头发的又是哪个?
不过现在不是以理服人的时候,楚摘星也就不去纠缠这点小事,转而问道:“你说的不幸中的万幸是什么?”
这下成袁则和绪一同说了:“这个洞口。”
袁则笑道:“除了这个洞口是大凶之地,附近全是死地。我觉得吧,大凶之地总要比死地好一些的。老大,孟师姐,你们觉得呢?”
楚摘星和孟随云相视摇头浅笑,这根本就没得选嘛。
“进去吧。”
“嗯。”
庄聿低叹一声,着实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进某位帝君陵寝的一天。
夏峙眼疾手快往小老虎嘴里塞了一块灵石。这种时候,还是先睡一阵好,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就要长眠了。
众人鱼贯入内,此处没有洞外弥漫的浓浓死气,只是极黑,以祝绪的目力都看不清任何东西,而且还有一个念头盘桓不散:“绝不能在此地动用时空之力,不然一定会被时空乱流卷死。”
所以她难得也按捺住了性子,随着大众一齐摸黑朝前走去。好在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少顷便豁然开朗。
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景致,就听如龙也似的一声剑鸣,耀目的剑光和产生的冲击气浪就让她不由自主闭了眼睛。
再睁眼就见到楚摘星处在队伍最前方,拄剑于地,手不断颤抖着,不断有鲜血从碎裂的虎口沿着剑身滴下。
“好厉害的剑意。”楚摘星就着师姐的手把丹药吃了下去,只觉身体虚得很,只能强撑着不一头栽倒而已。
真是个大凶之地啊。
祝绪朝石壁上看去,见有几个与之前所见大字大同小异,不过要小上几号的字。
其上有一道新鲜的剑痕,想必是楚摘星之前斩出的,不过不影响辨认,只见石壁上写的是:“入此地者,不得调用灵力。”
祝绪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双眼刺痛,忍不住哗哗流下眼泪,试着握了握拳。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调用灵力,只是还不到以往的千分之一,聊胜于无罢了。
夏峙平静到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从后传来:“楚师姐,后路消失了。”
祝绪使劲搓了搓手,想把随话而来的寒意搓掉。阿夏才是真正的大冰块,那么大一个梦梦居然能在阿夏的布兜兜里睡着也是怪事。
“子正?”
袁则也虚得很,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比未知更恐怖的是一片虚无的未知。不过事已至此,正如袁则所言,正如胖子所言,除了继续往前走,也没有别的办法。
晚死总比早死强。
“这里应该就是上古之时我族的汤沐之地。”孟随云忽然驻足,望着面前划分成两块的巨大凹陷说道。
“可是传闻中的阴阳池?左为阳,右为阴,可洗筋伐髓,益寿延年。”
孟随云看了发声之人一眼,赞许地看着楚摘星:“庄师弟好见识,的确是阴阳池。可惜,汇聚万族之珍才炼制而成的阴阳池水已经不在了。”
这个话除了祝绪之外没人能接,但祝绪是不会接这种话的。
楚摘星提着剑,当先走上了作为池水分界线的反之字型宽阔黑色石阶。
初时并未有异状,但随着众人如先前在山路上那般踏足石阶后,便传来轰隆一声,整个石阶化为一座石桥 ,急速向上飞去,来路尽数崩塌。
两个因干涸显现的巨大凹陷中从周边石壁涌出无数深褐色的血水,正飞快将凹陷填满。
不断灌入的血水翻滚沸腾,最后形成了几个字:“入此地者,死!”
楚摘星用手摁住了眼球,因为过于疼痛,五官都挤到了一处。
孟随云及时扶住了她:“摘星,你怎么了?”
楚摘星嘶吼大叫:“快走,不,快跑!”
跑,快跑,是楚摘星目前仅剩的念头。不知为何,这个地方又将她那些不愿再面对的情绪给勾起来了。
情况一看就不对劲,又有楚摘星下令,众人哪里还会犹豫,当即各展所能,撒丫子跑路。
不过虽未有人指挥,这一行人也是散而不乱,夏峙等人还是很好地在完成断后。
楚摘星是牵着师姐的手一起跑的,但跑着跑着突然觉得自己当前所处的环境未免太过安逸了。
这充满金水灵气的环境哪里是要她的命,说是特意为她打造的洞天福地还差不多。
一念既生,众相顿消。楚摘星这才惊觉自己身体温度低到骇人,心跳减缓,血液流淌速度变慢。急忙挽起袖子,发现皮肤上已经浮现了大块的灰白色。
是尸斑!
也许再这么跑下去,她就会真的死去。
十步之外,尽是迷雾,什么也看不清。而这一方不知在何处的小小空间内,居然只剩下了她和师姐。
楚摘星看着目之所及处已经装满且不再沸腾的两个血池,还有眼神已经呆愣,连面上都浮现尸斑的师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像自己的灵力一直都能用,从没受过影响。
这个地方,处处透着诡异,又处处对她网开一面。
不过还不到解决的时候,楚摘星拉过师姐的手,把周身灵力疯狂往里注入。
在楚摘星灵力干涸前一刻,孟随云终于悠悠转醒,见状连忙摁住了她的手:“摘星,够了。”
修为差那么多,摘星也太胡来了。
谁料楚摘星看到她醒来后露出一个疯狂笑容:“师姐,你醒了啊,那我就放心了。”
小崽子是自己养大的,孟随云再了解她不过,一见就知道要糟:“摘星,你要做什么!”
“做点我该做的事。”楚摘星摸着自进洞后就再没有任何反应的黑色印记,摇了摇右臂,“师姐,这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
师姐你可能不记得这个东西了,但那个家伙追来了。”
楚摘星深吸一口气,怒道:“你有本事追过来,那就只朝着我来啊!”
苦心积虑又捎上这么多人做什么!
饱含楚摘星怒意的一剑落到了空处,整处空间应声破碎。
楚摘星脸上得意地笑容并没有挂多久,因为她发现空间中裂开的漆黑缝隙居然先把身后的师姐给卷了进去。
“师姐!”楚摘星不假思索跟着跃进了裂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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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随云忍住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睁眼打量自己如今所处的地界。一石床、一石桌、一石凳而已。
她如今就躺在石床之上。
“你醒了?”
极力温和但仍显冷硬的话语自身前传来,孟随云按下不适,勉力起身便见一武服佩剑,高挑欣长的女子正大步走来。
待孟随云去看来人相貌时,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
非是她不堪,实是此人……
此人容貌并不十分出色,及不上她的温润如玉,也不比摘星似朗月入怀。
可她相信此人即便站在摘星和自己身边,也不会稍逊半分。
因为此人气质实在是出类拔萃,她所见者唯一能与之媲美的就是师妹身边的夏峙。但夏峙只是英武奋发,此人却是锐利如电,望之生畏。
“多谢前辈相助,敢问此是何处,可曾见到另一个人?对了,她比我要高些,相貌十分出众,很好辨认的。”
锐利女子笑了笑:“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我一时都不知道答哪个好。不过你那么聪明,就不问问我是谁吗?”
孟随云心急之下还真忘了,碍于这女子气势实在慑人,不由跟着问道:“那敢问前辈是何人?”
那女子听到先是一喜,随后又苦恼地抓了抓衣服,大步走来走去:“太久了,都忘了。我叫什么来着?”
半晌才右手成拳重重击在了左手掌心,开心说到:“我想起来了,他们都叫我元君来着。斗姆元君,没错,就是这个。但这个好像不是名字来着,不过你这么漂亮,应该不会挑我的理吧?”
孟随云吓得连吸冷气都忘了,脑子第一次陷入一片空白,良久才结结巴巴艰难说道:“晚辈……不敢。请问元君,可曾见到晚辈描述那人。”
斗姆元君挠了挠头:“她啊,我看到了。不过她不在这,她有自己的事要做。你帮不了她,我也帮不了。”
另一处,没有见到自己师姐的楚摘星将目光投向了九重玉阶上着玄色衮袍、戴九旒冕看不清面貌的威严男子。
滚滚雷音在她耳边回荡: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