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 二师兄,我真不能宰了他?”
镇守府内,楚摘星大口嚼着饭菜,用享受的表情说出了极为凶戾的话。
慢条斯理吃着饭的董成和韩俊良对视一眼, 脸上皆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小师妹这个性子, 与相貌完全是背道而驰。
做人但求直, 持剑只向前。
看上去感觉有多人美心善, 杀性就有多重。
这份杀性与生俱来, 从未消减,即便多年修习也只是做到了能够自控。
那城主家的公子哥要是没惹到小师妹头上,还有些转圜余地。偏这厮不开眼, 尽往小师妹手上撞!
撞就撞了吧, 哪怕是普通斗气也好啊。可这混球骨骼清奇地紧, 不走寻常路, 居然是调戏, 真就把这城主大少爷的身份当九尾天狐的尾巴使。
得亏小师妹今天心情尚佳, 没当场要了这厮的性命, 而是绕着街踢了几圈,在快要被结果的时候险之又险地被韩俊良给撞上了。
听小师妹现在的语气, 妥妥地气没消, 还想找麻烦呢。
说实话, 以云昊做的那些事,死上一百次也不算多。可这个王八蛋, 现在死了会很麻烦。
所以现在摆在他们面前最要紧的事就是把小师妹心中的杀意给摁住,不然万一小师妹忍一时越想越气, 退一步越想越亏,脾气一上头拎剑去把那个混球宰了就不妙了。
董成和韩俊良打了好一阵眉眼官司, 最终以韩俊良败下阵来而告终。
韩俊良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种排在中间的,天生就是受夹板气的。可怜他刚给小师妹付账拉回来的好感,这下又要没了。
不过师兄答应自己回宗之后会帮忙说好话,让自己不至于被课业压死,勉强算得上收支平衡。
韩俊良觑见小师妹吞下一块肉,微眯着眼睛露出了满足的神色,这才缓声说道:“师妹啊,他现在真不能死。你就看在我们两个的面上,饶过他这一次可好?”
出乎两人预料,小师妹没发脾气,而是头也不抬的继续进食,语气很平静地问道:“为什么?我亲眼所见他当街强抢民女,勒索买卖铺户。
我揍他的时候还听见沿街有百姓说他逼良为娼,强占灵田、药园、矿场、酿酒坊数以十记。有苦主去城主府哀告,他就指使手下殴死其子,还不准医士上门为其父诊治,又致使其父吐血身亡。
桩桩件件都是该死的罪过,却因为是城主之子,至今逍遥法外。二师兄,你就是如此镇守监察,代宗门牧民的吗?还真是政通人和地紧呢。”
楚摘星每说一句,董成和韩俊良的脸色就黑一份,尤其是被指名道姓的韩俊良,到最后脸色更是黑如锅底一般。
师兄弟两个都明白了,小师妹并不是像其他修士那样是因为被冒犯了生气。而是真心实意在为那些受苦受难,申冤无门的凡人鸣不平。
韩俊良抓起了桌上的酒壶,一仰脖把壶中的酒喝了个罄尽,直到酒意上涌这才长长吐出一口酒气。
他现在也分不清自己的耳根子一阵阵发热是因为酒劲催的还是被小师妹话语刺的,但是烈酒入喉带来的灼烧感能让他暂时忘却这些事。
这些事作为镇守的他何尝不知道,甚至他今日匆匆离去都是因为这个混球。
云昊这个王八趁着他回宗参加大比的时间,夜闯了一位驻守弟子遗孀的门,要不是左邻右舍都是同门弟子,有机警的关键时刻帮了一把,差点就要让这个混球得逞。
时下宗门驻守在城中的弟子是群情激奋,请愿书给他发个不停。
也就是他不在的时候,那些接替他的长老们足够老成持重 ,竭尽全力把弟子们给拦住了。不然那混球的头现在都已经挂在城门口风干了,哪有撞在师妹手里的机会。
可还是那句话,云昊这混球纵有一万种不是,也不能现在死。一座人口上千万的城池,每次遴选弟子能给宗门带来的新血太重要了。
在下一个合适的城主被宗门挑选出来之前,他们还要借助云通在城里的威望。
大家在宗门中受的都是一般无二的教育,谁心中没点志气抱负,可这世道,不允他们秉道直行啊!
韩俊良酒意上涌,还想再喝两口压住心中那股被点起来的火。却是酒壶太小,他先前又喝地太急,最后只倒出了一点点就难以为继。
韩俊良把酒壶狠狠往地上一砸,大声朝着厅外吼道:“去拿三坛酒来。”
坐在上首的董成看着满地的碎片和急急退出取酒的侍女,停箸叹气。
言辞如刀摧人心。他没想到让师弟去劝小师妹,反倒让小师妹把师弟这满腔的愤怒给引出来了。
董成沉声道:“我知你们心中有气,我也有。云昊胡作非为,损伤的何止是定天城的信誉,宗门亦因此蒙羞。
可你们都知道,云昊是城主云通的独子。
而且那云通与云昊截然不同,为人十分正派,要不然也聚不起这千万人口,且个个都说他好。
只他是个孝子,他母亲的临终遗言是叹他无后送终。早年他也为修行斩了赤龙。可近百年来他修为停滞,据说是因为时时想起母亲的遗言有了心障,几次走火入魔,险死还生。
所以才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强续白虎,又广纳妻妾,这才得了云昊。老来得子,不免溺爱。
加之那云昊的生母极为滑溜,云昊自小到大,只要犯错要被教训时,她抱着从没有见过面婆婆的灵牌哭嚎。把云通逼得没法,越来越疏于管教,养成了云昊这个魔王的性子。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云昊开脱,他的确该死。
你们都学过顺天应道不假,那小不忍则乱大谋,相忍为国也没忘吧。我等来贺寿是为了什么你们两都清楚,岂有反其道而行之的道理?”
韩俊良不搭茬,只是接过侍女递上的酒坛,大口往嘴里灌着酒。
相较之下楚摘星要淡定得多,在韩俊良发脾气的时候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吃饭,董成说完之后她正好吃完,取了一杯茶润润喉之后才看向大师兄:“大师兄的意思呢?”
董成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知道小师妹这是被自己说服了,现在是不会动手了,但小师妹并不准备放过云昊这个渣滓。
不杀是不可能的,顶多缓杀,而且缓冲时间的极限应该是半年。
这很符合小师妹的性格。任你有无数的难处、苦衷、不得已,该死者就得去死。
讲情面?不存在的。
在许多犯错宗门弟子眼里,小师妹是个比刑堂弟子还恐怖的存在。
搞事情的时候千万别被小师妹撞上,要是被撞上就等着被打个半死再在刑堂那收一份顶格罚单吧。
按师傅的意思,是准备让小师妹以后接管刑堂的。冷脸冷心冷情,还是个直性子,天生的好人选。
如今小师妹是在逼自己表态呢。当然,就算自己不表态,小师妹到时间也会动手,反正接任守备的是她。
询问一下,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尊敬。
董成看了看喝闷酒的师弟,又看了看眼中一片清明盯着自家的师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亲传弟子的大课都是一起上的,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师弟的书面成绩还要比师妹好得多。
可这一实践,高下立判。
该说真不愧是师姐吗?这小灶开的,夹生饭都给烹制得五味俱全了。
董成沉吟片刻,还是给小师妹神识传音了。
楚摘星听过之后想了一会儿,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依大师兄的意思,得等寿宴过去之后,做个局把云昊诓出定天城,在半道上引妖兽暴动把人给宰了,然后把尸体往中州那边丢。
除了不是明正典刑,真正地为受害人讨还公道外,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比楚摘星自己想出的法子要强上许多。
翌日,楚摘星跟着两位师兄在城主府见到了那位说什么也动不得的定天城城主——云通。
四旬上下面貌,龙眉凤目,唇红齿白,三牙掩口髭须,穿着居家的燕服,端得是仪表风流,人物不凡。
一言以蔽之,老帅哥了。
也不知是哪一步没做好,生出个云昊那么举止猥琐,形貌不堪,品行低劣的儿子的。
三人还未入内,云通就连忙迎了上来,口中连声请罪,又一迭声的打发人去请大公子前来赔罪。
楚摘星在心中冷哂道,戏做的还是挺足的。也不理他,把高傲的仙门大宗弟子的派头摆了个十成十。
云通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意外,并无半分动怒的模样,只是热情相邀三人入内品茗。
不多时,云昊就来了。
这回是人未至,香先至。
董成脸色微不可见的一沉,还有心情涂脂抹粉,看来这位公子哥是真没吃什么苦头啊。
这位云城主,疼儿子也未免过了些,连场面上事都不做一下。
云昊迈着比昨日更为矫捷轻快的步伐进了屋,也不先向云通行礼问安,径直走到楚摘星面前躬身赔罪:“昨日是我酒后浪言,唐突了仙子。不过实是出于一片倾慕之心,此情天日可鉴,还望仙子恕罪。”
韩俊良差点把手中的茶杯给捏碎了。真是癞□□吞天——好大的口气。合着这王八蛋是真觉得自己能配得上师妹。
他都想旋开这混球的脑袋看看,究竟是吃错什么药了,给了他如此大的勇气。
楚摘星和韩俊良是分男女宾客相对而坐的,因此韩俊良并看不到云昊在说出这句话的神情。
悔愧、倾慕、喜爱、敬仰通通没有,有的只是深深的厌恶、憎恨、恐惧和掩藏不住的得意。
楚摘星能读懂他眼里的意思:“就算你昨日把小爷我踢得满地滚,狠狠下了小爷我的面子又如何?还不是不敢杀我,只能把我送回城主府。
今日小爷就活蹦乱跳站在你面前,汁源都在抠抠峮四儿珥二巫酒一泗戚看你敢把我怎么样。你名列黑榜又怎样,难不成你还敢当着我爹的面对我动手不成!”
这一套对付董成好使,对付韩俊良或许也行。可楚摘星是什么人,从小到大只受宠不受气。
现在还怀着宰了他的心思,怎么会惯他这个毛病。
就你有爹,我就没师兄了是吗?
当即在接过赔罪茶的时候不动声色的与云昊来了个四目相接,眼中全是凛然的杀意。
楚摘星的眼神是能把久经考验的南嘉院剑修们吓得不敢拔剑的,更别说是云昊这个被掏空了身子,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了。
云昊当即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极速蹿上了天灵盖,猛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下身不受控制的涌出一股热流来,迅速洇湿了袍摆。
腥臊味陡然弥漫在偌大的厅堂,倒把云昊先前带来的那股香味给压下去了。
云通儒雅随和的神色陡然变得铁青,也不管云昊坐在地上大哭大闹喊他做主,挥手让城主府聘请的好手把云昊架了下去。
“犬子……”云通的话还没说完,楚摘星就抢先起身:“久闻城主府中花园中奇花异卉无数,是城中一大胜景。屋内气闷,不知可否借府中宝地一游?”
董成借喝茶掩饰了唇边的笑意。
想让小师妹吃亏?那不能够。
看到这个赔罪的机会了吗?丢掉也不给你。
宗门需要你臂助不假,但你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侮小师妹,真的很欠收拾。
可以惯着你,却不想养白眼狼,当冤大头。
楚摘星很顺利地到了城主府的后花园中游玩。
有一说一,城主府不愧是集全城民脂民膏建造出来的,凡界的修士也确实是比他们这些宗门的修士要会享受地多。栽种在其中很好看,赏玩性很高。
如果楚摘星没有在其中发现那撮气味古怪的白色毛发,今天对她而言一定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