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30章 30.茉莉

  江予之和穆容的婚礼定在了8月18号,是在病床上的江铭选出来的日子,谐音吉利。江予之转告穆容时,穆容笑起来,问江予之:“我们还要发大财吗?”江予之一向严肃,听穆容这样说,也没绷住笑了出来。

  这场婚礼甚至只是仪式而已,环节简单到把所有没必要的流程都删除掉了,只是请来家人和朋友团聚一场。

  可惜的是,江铭病情没有好转,最后也不能出席,江予之这一边只能请来赵长军一家子,算上况言,也就四五个人,至于穆容,更是简陋,只能请晏清云赴宴。勉勉强强地,加上来观摩关怀的领导,凑齐了一张主桌。

  如此形式,更显得像一场潦草的剧目,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太多准备。可就算这样,婚期原本定在7月中旬,不断地配合尊贵来宾的时间,推迟到了八月。

  晏清云一大早就到了,穆容特别说了,不需要带礼金,怕晏清云执意要随礼,又搬出了江予之的名头:“我先生有纪律的。”

  晏清云才作罢,听着穆容变化了对江予之的称呼,她才终于有了实感,稍稍确信了这场婚约不是敷衍了事。纵是穆容推脱,她还是按照家乡的传统,给他带了喜庆的寝具做新婚礼物,暗红色的布料上,是用浅金色丝线绣着的并蒂百合。

  筵席后场的休息室,穆容穿着一身米白色西服套装,正坐在化妆镜前,警队的几个小姑娘热心,凑过来帮他整理着头发。晏清云来后场找他,远远看了一眼,心里就酸酸胀胀的,一边想着穆容身世曲折,总算有个人能陪他了,一边又怕他所托非人,到头来还是要伤心。晏清云看向化妆室的另一边,那个叫江予之的孩子,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拿着宾客名单核对着。

  晏清云走过去,她还有话要对江予之说。

  这位江警官没有穿警礼服,同样是一身西装套装,浅灰色,没有系领结或者领带,看见晏清云走过去,他低头看了眼宾客的清单,确认了晏清云的身份,起身同她问好。

  “晏医生。”

  之前听说了,江予之是载誉归来的楷模和明星,晏清云原本还担心他会太骄纵,见到本人,她才发觉那些都是顾虑。这孩子仪表堂堂、样貌英俊,头发刻意遮住了受伤的眼睛,显得他更有种超过年龄的沧桑感,整个人的气质内敛而沉静。

  晏清云想到穆容和他透露出的关于江以成的形容,她从未见过江以成,这也是第一次见到江予之,但看起来,哥哥和穆容描述的弟弟反而相像,稳重又不失温柔。晏清云想,都说兄弟俩性格多有差异,没想到江家是例外。

  “江警官,恭喜,”她把手上的礼物递给江予之,继续说,“我看着穆容长大,他家人都不在了,说得过分一点儿,我也算是他半个妈妈了。”

  江予之点点头,他听着晏清云的话,垂着眼睛看着包装精美的礼盒,上面描金的字体写着,“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他瞥了眼穆容,此刻他被几个热心肠的女同事围着,像个洋娃娃一样打扮着,女孩子们大呼小叫,说着:“怎么没有配花呢?没有花怎么叫婚礼。”

  江予之担心被埋怨准备得不周道,匆匆转过头装作没听到,专注于和晏清云的对话,“谢谢您,我一定照顾好他。”

  他以为晏清云只是穆容父母的朋友,听她说过了,才知道她正在替穆容疏导心理。面对着长辈的期望,江予之想到这场婚姻的前因后果,嘴上说着没着落的承诺,指尖下的这祝语更像是一种揶揄,火辣辣的烫着指腹。

  “确实要好好照顾他,你弟弟去世之后他身体不太好,每一次发情期都靠抑制剂,这个副作用是很大的。”

  “我知道。”江予之应着声,但很遗憾的是,他和穆容达成一致,今后还是要靠抑制剂度过发情期。

  “他的心理状态也不太好,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怕燃烧的味道和巨响,”晏清云还在嘱咐,告诉江予之这些,才是她的本意,“外界的刺激也容易让他失控。”

  燃烧的味道,那不就是江以成的信息素吗,江予之于是说:“我弟弟信息素的味道就是炭火的气味。”

  “哦,那难怪。”

  晏清云原以为,穆容是因为在边境的遭遇才害怕这些,但从逝去爱人信息素的角度来想,也解释得通,“我的意思是,他的发情期周期不稳定,记忆、外界的影响,都会让他的发情期提前。”

  “好,我知道了,您放心。”

  口头上答应着,江予之其实无能为力,但这场婚礼除了作秀的表面,好像终于有了点儿真正的意义——他从爱护着穆容的家人手上,接过了爱他、保护他、照顾他的责任,他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的另一半,可现实尤其讽刺,江予之给不了他真切的爱,反而还要纵容穆容持续地透支身体、自我伤害。

  江予之这才觉得自己自私,为了满足父亲的愿望,浪费了穆容的幸福。

  他把晏清云送到前厅,摆驾光临的贵人也到场,江予之迎上去,说了几句违心的感谢,几个摄影师围在身边,各个角度都留下了领导关怀的留念,闪光灯噼里啪啦,晃得江予之眼睛发疼。

  这场面让他觉得不适,他的队友、手足、爱人,都长眠于冰天雪地的边境,现下自己在这里推杯换盏地接受祝福,他叹了口气,心里都是愧疚。

  赵长军的小女儿也来了,被她爸爸抱在怀里,牙牙学语地就知道管江予之要糖吃,江予之从糖盒里给她抓了一把,小姑娘马上拆开一颗含在嘴里,她爸爸便宠溺地训斥她,“怎么就知道吃?要说几句喜庆话啊。”

  江予之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学着赵长军慈爱的样子,拍了拍小女孩儿的头:“她那么小,就是来玩玩,也不是专门为了祝福我来的。”

  看着小姑娘天真的大眼睛,江予之才意识到,不光是她,这场盛典,没有人是为了他而来的。

  宾客把他当作工具和热闹,所谓的另一半,看着自己,想的是他逝去的挚爱。没有人要来见证他的幸福,因为这幸福本就不该属于他,连况言都是憧憬着江以成而来。

  他从头到尾都不是他自己,都不是江予之。

  喜宴的红,分明是希望和祝祷,江予之此刻看着,想到的只是血与泪,和最后的那个冬夜,燃不尽的火。

  江予之早就被埋葬在那场大雪里了。

  8月的天热得厉害,距离筵席开始还有一会儿,江予之心里憋屈,就从宴会厅溜出来透气。

  他之前戒了烟,最近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烟瘾又要发作,可惜西装的口袋里装不下,江予之给况言发了信息,让他带着烟过来找自己。

  他等在路边,周末的上午,市中心的街道上都是忙碌的人流,车水马龙间,江予之注意到三两个人驻足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围着一个做买卖的老人家。他眯起眼睛观察着,似乎是乡下来的老人,摘了花园里的花,花骨朵串成手串儿一样的小玩意儿,风吹过来,一股清淡的香气。

  这味道很自然,像花香,也像茶香,江予之想了想才终于分辨出来,这是茉莉花。

  在江予之的本我被所有人遗忘的这一天,这花香仿佛是专程来提醒江予之,用那一点儿残存的记忆缅怀他自己。他犹豫着,还是走到了摊位旁,小小的、白白的花瓣一串一串,挂在支架上,一旁的小车上,还有几盆枝繁叶茂的茉莉花盆栽。

  江予之把花苞捧在手里,凑近了些,小心地探寻着他的味道,这是他永远都闻不到的爱人的味道。

  近距离才发觉这香味浓郁,惹人迷离,江予之觉得花粉被风裹住,落在眼睛里,眼眶发热,想念快要让他流泪。

  “先生,要买花吗?自家种的茉莉花。”

  况言赶来的时候,江予之正抱着一盆盆栽,往停车场走。况言完全没头绪,本想着帮他搬回去,手才捧到花盆的边缘,江予之竟然还向后躲了一下。两人都停下脚步,过了会儿江予之好像才回神,把抱在怀里的花盆递给了况言。

  “你把这个送到雅苑吧。”

  “好。”况言不解,还是按照他的话照做。

  警队里的女孩子平常都是素面朝天,好不容易有了装扮的机会,就算主角是穆容,也兴致勃勃得好像自己是新娘子一样,拉住他不让走,给他刷了刷眉毛,甚至还涂上了淡色的口红。江予之回到休息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众星捧月的画面。

  他的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环绕在穆容身边的人群,透过镜子的反射,和穆容的目光对上。

  他被莺莺燕燕哄着,说他化上妆更好看,穆容也害起羞来,不敢看江予之,但片刻后又觉得终于有了逃离的借口,才起身走向他。

  穆容长相柔和,只是最近清瘦得厉害,眼角下巴的线条才锐利,他要是脸上丰满一点儿,再配上这样唇红齿白的妆面,应该会更灵动可爱。

  江予之望着他,不由得出了神,他想起那一天在纪念馆第一次遇见他,看着他被暮色包裹着,像一团萤火一样,暖融融的。如果不是后来越来越觉得他和阿木相似,江予之应该会很客观地承认这是一张让他心动的脸,而不是现在这样,矫枉过正地忽视他的美好。

  “她们怎么不管你呢。”

  江予之看着穆容走到自己跟前,他条件反射般地想退后,穆容却自然地拉住了他的袖子,稍稍靠近,把江予之挡住左眼的额发拢了上去。他的手指在江予之的发丝间游走着,像在对待很珍贵的宝物一样,把过长的头发别到脑后,露出江予之的额头、眉骨,和那只形状可怖的伤眼。

  他个子矮一些,抬起手才够得到江予之的头顶,他踮起脚,贴近时带着一股浓浓的脂粉味,甜得发腻,纵然穆容长相清冷,也因此多了几分艳丽,像纯情的小男孩儿故作成熟风尘。明明一点儿都不适合他,但又很矛盾地让江予之移不开眼睛。

  穆容的身体微微前倾,江予之的鼻尖都快贴上了他的嘴唇,那上面涂着亮晶晶的色彩,看上去很诱人。

  他被自己想到的这个词吓到,或许他该退开一步的,但江予之像被定在了原地,动都不能动。

  心跳突然很快,江予之的目光慢慢地移动,从那双嘴唇,看向他的眼睛,最后望着镜子,他看到了自己,迷茫但完整的自己。

  “为什么要挡住眼睛?”江予之的头发不听话,又垂到眼前,穆容就不厌其烦地再给他捋上去,“露出来多好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一次见面时,穆容就这样夸赞过江予之,但这话此时听起来,要比那时更有力量。江予之低下头,穆容的眼睛亮亮的,也像一面小镜子,那其中有江予之的倒影。

  “你们闻到了吗?好香啊。”女孩子们的声音把江予之唤醒,他终于后退了一步,和穆容拉开距离,欢快的声音还在继续,江予之把手揣进口袋,心虚地想把兜里的东西藏好。

  “江警官,你买花了吗?刚好没有佩花。”

  拗不过她们,江予之不安地把手心里的花拿出来,白色的花瓣边缘泛起了黄,但香味还是浓郁。手串被拿走,再看时已经被套上了穆容的手腕。

  “江警官好浪漫啊,穆容的信息素就是茉莉花吧。”

  纷乱的声音江予之毫不在意,他才敢看向穆容。穆容抬起手来看着那一串花苞,笑得有些苦涩,低语道:“又是茉莉花。”

  看着这副了然的表情,江予之想解释,但任何话语都更像是辩解。他的头发再次乱糟糟地荡下来,穆容又一次替他整理好,手腕晃动时,茉莉花的香味扑鼻而来。

  他还在笑着,只是笑意中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看向江予之的眼神,也没那么温和了。

  满意了吗,江予之仿佛听到穆容的声音冷峻起来,在无声地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