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20章 20.前夜

  通讯室在礼拜寺最深处的房间,这间屋子原本给主教使用,房间宽阔,通风干燥,墙壁下还有一个隐蔽的出入口,通向半地下的暗室,必要时可以做掩体,安全性很高,改造时自然成了通讯室。

  除了江予之一直带在身上的手枪,他的步枪、子弹也被收在暗室里,上一次陌生的敌人意外探巡后,江予之就和穆容一起把这些装备收好,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幸运地牺牲,这些也不会让敌人搜刮走,成了对抗战友的武器。

  每一天江予之都会来通讯室查收信息,可这段时间一直平静着,直到今天也没有赵长军的回复。

  设备屏幕上是明亮得刺眼的深蓝色,光标不断地闪动,仿佛带着滴滴答答的声响,敲在江予之的心里,让不安加剧。半山上的炮弹、行迹难料的敌人,像悬在头顶上的利剑,都在昭示着战火和离别。但江予之知道,眼下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好在今天看到部队正在往这里靠近,就算仍然没有收到回复,也多少让江予之安定一些,应该也不会等得太久,度过今明两天,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穆容在通讯室里等着江予之,他靠在里侧的墙壁边,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心里那枚物归原主的吊坠,脚步晃动了一下,差点儿摔倒,跌落到暗室里去,穆容心里暗暗一惊,把项链收好,往旁边挪动了一小步,抬起视线看着江予之。

  回到礼拜寺的路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即将畅通的大道,正在路上的援兵,都是孤立绝境里的希望,但穆容却觉得慌张,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度过的分秒都像倒计时,或许明天到来之后,这些天与江予之的相处会像一场绮丽的梦,突然结束,什么都留不下。

  他隐约感觉到,江予之也有同样的想法,比起自己,他更加知道战争的残酷,所以一向冷静稳重的人,当下也动摇了。

  从通讯室回到卧室要穿过礼拜寺整个大殿,江予之用手探路走得太慢,穆容就牵着他回到卧室。

  天气在午后又变化,持续几天的晴朗骤然消失,云从山的另一边聚过来,占据了大半片天空,边境的气候莫测,阴晴不定,上午还春意盎然,此刻又乌云密布,预示着即将降临的春雪。

  成群的飞鸟划过天际,翅膀拍打着,叫声苍凉又凄厉,穿过室外的走廊时,江予之看不到,就问穆容怎么了。

  “天气暖和了,候鸟都飞回来了。”

  江予之没说话,温和的春风蓦地冷冽,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穆容的发情期刚结束,以往都是通过药物抑制,这一次正常经历过后,戒断反应让他更容易疲惫。此时天色刚暗下来,他就靠在床头上,脑袋低垂着打瞌睡。

  江予之扶着他躺好,帮他把外衣外裤脱下来,只留下贴身的内衣,不清晰的视力让他动作不顺畅,翻来覆去了一番,穆容反倒清醒了,只是还撒着懒装睡,眼睛睁开一半,偷偷看着江予之。

  他手肘撑着床面半躺在床上,目光还是空洞,看起来若有所思。手指随意地拨弄着穆容的头发,又搭上他的肩膀,然后好像不经意地拎起散落在他锁骨上的那段链条,把那枚吊坠攥在手里。

  他看不到,也不知道穆容正在安静地注视着他。

  穆容想起来第一次在营地见到他,他穿着特警训练服,帽檐压得很低,线条分明的下半张脸上是温柔的笑。再继续想,又想到印象中对自己非常冷淡的未婚夫,想到过往和当下,江予之眼睛里的爱和欲望。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江予之是和自己约定好的爱人,可江予之从来不知道,却放任一切发生了。

  穆容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心里别扭,矫情地想,这大概是一种类似于吃醋的感觉,还是自己吃自己的醋,忍不住想把契约和机缘比出个高低。

  “这条项链这么重要吗?”他冷不丁开口,打断江予之的沉思,沉稳的男人难得慌张一次,听到穆容的话,激灵了一下。

  他放下吊坠,任由金属的圆片垂落,荡在穆容的胸前。江予之应道:“嗯。”

  “真的?”他揽着江予之的脖子,双腿分开跨坐在他身上,身子伏在他的胸前,“比我还重要?”

  临近分别的预感让人焦灼,可穆容只觉得他心里的忐忑过了头,演变成面对末日般的消极和无所谓,没来由地有了放纵的勇气,所以动作大胆,说的话也大胆。

  可这个问题太幼稚了,问出口之后,穆容自己都觉得好笑。他转过脸看着江予之,这个男人却非常认真地思考着,表情不像在听一句玩笑。

  穆容的小心思被满足,江予之怎么决定,都是在选择他自己,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但江予之还是答道:“眼前的人最重要。”

  这个项链对于江以成来说是信物,但对于江予之,就只是寄托着对亲人的怀念,既然没办法把江以成的遗骸带回家,江予之至少要带走些什么。

  但给了阿木,好像弟弟也在祝福自己的这段感情, 这么想也不惋惜了。

  江予之睁开了眼睛,多日过去,右眼的视线没那么模糊了,再有几天,总能恢复过来的。

  到了那时,他会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会听到他完整的名字,会牵着他的手,短暂地从战火中逃离,去到美丽又神秘的玉城。江予之又一次在脑子里重复这样的憧憬,这样不断地想象,才能让他不沉浸在恐惧和焦虑中。

  他没有把这样的情绪说出来,只是就着穆容的动作,张开双手抱住了他。

  “江警官,”穆容的手搭在江予之的头上,轻轻拍了拍,他接着说,“江予之,你怕吗?”

  江予之沉默着,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他什么都没说,可阿木都懂了。

  像习惯的那样,江予之的手指摩擦着穆容的腺体,不光是安抚对方,也是宽慰自己。

  “原来不怕,现在怕了。”

  他做了太久的江警官,做了太久哥哥和英雄,这一次危险将至,终于有勇气懦弱一把。

  “我怕我保护不了你,连你都要失去。”

  “别怕。”

  穆容鼻头酸酸的,脑袋趴在他肩膀,声音故作轻松:“我可以保护我自己。”

  他抬起头,换上灿烂的笑,眼睛里却亮亮的,像有泪光,他知道江予之看不到这笑容,但也没关系,就当是给自己鼓励,直面未来的不确定。

  “我也可以保护你,我救了你两次呢。”

  穆容捧着江予之的脸,试图用一些胡闹的动作缓和气氛,于是嘴巴印上江予之的双唇,刻意地留下响亮的声音,然后拇指扯着他的嘴角上扬,在江予之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江予之没有因此而愉悦,他担忧、害怕、焦躁,仿佛这一晚结束后,太阳都不会照常升起,世界进入永夜,蛰伏许久的敌人全盘出动,四面八方地涌过来,他把爱人护在身后,可也挡不住枪炮的袭击。江予之好像看到长长的刀刃从自己身体穿出来,看到阿木消失在火海里。

  江予之什么都没有了,才那么害怕失去,才想要拼命抓住眼前人。

  于是暧昧的亲昵变成了冲动,江予之手扣上穆容的脑后,彼此吻在一起,唇齿碰撞带来的疼痛大于快感。江予之从来都克制而温和,危险的敌人、古怪的异象激发出他不冷静的另一面,好像不与爱人亲密就失去最后的机会一样。动作也急切,他翻过身,就着刚刚的姿势把穆容压在身下,手顺着他的上衣摸进去,虎口卡在腰间,像要用力把这腰肢折断一样。

  粗暴的吻和动作让人难耐,又让人着迷。穆容明白江予之,明白他的迷茫和慌乱,便把这疼痛都回报给他,牙齿不留情地啃咬他的下唇,双手箍着他的手臂,甲印都陷在皮肤里。

  他们像角斗场里的两只困兽,挣扎在对彼此的伤害和疗愈中,一边让对方鲜血淋漓,一边又依偎着舔舐伤口。气氛好似紧绷的橡皮筋,不能用力也不能松手,在理智与狂放间,爱与痛都恰到好处。

  江予之手指抚摸穆容的脸颊,每一次亲近,他都不禁如此去想象爱人的模样,代替眼前缺失的画面。耳边穆容的呼吸急促起来,因为激烈的、几乎不能称作抚慰的啃咬,节奏都乱掉,只能没规律地喘息,落在江予之耳朵里,让他感受到施暴者的罪恶感,心疼,但还是想继续。

  穆容的手臂弯在胸前,想把霸道的江予之推得远一些,江予之便摸索到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这样的慰藉对穆容来说就够了,心甘情愿接受江予之给的一切。

  下午的时候已经变了天,到了晚上更是暴雪将至的前兆。雪原上的风汹涌而来,撞击着墙上的窗,玻璃在窗棂的凹槽中晃动着,发出微弱的声响,混杂着床笫间的闷哼、呻吟,如同此刻的危险和缱绻,交融在一起。

  这场性事来得突然,好像时机不对,又好像顺理成章。Omega不在发情期,身体不够柔软,也不够湿润,但还是承担着江予之全部的渴切和欲望。

  “疼吗?”江予之问他,穆容就只是摇着头,忍着眼睛里的泪珠,逞强地说:“还不够。”

  时不时地,微弱的月光照进来,不透亮,也不清澈,而是像污浊的停滞的死水,水流裹着两个人的影子纠缠厮斗,本应该欢愉的春光,被危机笼罩着,只剩下绝望。

  雪下了半宿,早晨才停下,云彩没有散开,把阳光挡起来,天还是阴沉。

  江予之很晚才醒来,身体和精神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战斗,他睁开眼睛,眼前一边是虚无的黑暗,一边是朦胧的光亮。手往旁边一搭,床上空空的,身边人已经不在。

  荒野上总是很安静,江予之听到风掠过雪原,从山的那一边奔腾而来,听到不知是什么的小动物,脚印落在雪上,沙沙作响。清亮的女声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唱着歌,忧伤的调子,像一首悲哀的情歌。在这片被战火吞噬的土地上,大概情歌都是悲哀的。

  江予之撑着手臂坐起来,能看到卧室外间的地毯上那个人影,一半的现实掺杂着一半的幻想,这画面终于清晰,江予之好像看到他只披着一条毯子,肩膀、手臂,小腿、脚腕,漂亮的身体裸露着,把那些发泄的、尽欢的痕迹都露出来。再多一点儿想象,或许时间足够、场所合适,他会给自己弄些吃的,饭菜香气叫不醒自己,就跑到床边,用一个吻说早安。他们会有一个小家,那时候没有战乱和牺牲,江予之会卸下刀枪子弹,余生不会难熬,和他一起的每一秒,都美好到稍纵即逝。

  零星的雪花飘下来,影子疏疏落落,落在爱人的身体上,画面又变得模糊,提醒他分清美梦和现实。

  他知道这是美梦,可是他不愿意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