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不明空>第110章

  鳗鳗吓了一跳:“邓淮!你这是怎么了?”

  邓淮仰着头说:“没.....没事。”

  沈未明欲言又止。高穹一言不发。

  鳗鳗之前就小声跟未明说:小沈,你这个朋友看着阴沉沉的,又那么壮,是干什么的?

  我们高中同学。沈未明笑了笑说,我们现在合租。

  鳗鳗吐了吐舌头。我有点怕这种男生。

  鳗鳗是个好女生。

  邓淮捂着鼻子。血刚刚止,并没有擦干,晕开,很美的铁锈色,但配合那张脸又很悚然,“刚在河边,我没看路,一头直接撞栏杆上了。”

  鳗鳗陪邓淮去诊所了。高穹要送,鳗鳗一口拒绝:这,怎么好意思呢,又麻烦你.....

  沈未明知道她怕高穹。沈未明从前也害怕高穹,但现在,已经很久不曾回味起那种连头皮都发麻的惊悚感——那种居高临下,在铁路中学逼仄潮湿恶臭的卫生间,高穹皮带解开“铮”的一声;他脸上皮肉痉挛而英俊的一双眼睛从黑色,变成微微的血红色;那根阳具势不可挡而让沈未明的眼睛都几乎胀痛的紫红色;沈未明惨叫的时候头皮连着头发都被高穹扯起来的剧痛——这种害怕的感觉是具体的,而不像鳗鳗,她害怕的那个高穹,像雾一样沉默,又像山一样魁梧,那种感觉,太抽象了。沈未明的恐惧,却从没有那么具象过,直到今天他甚至能把那段记忆拿出来回味的时候,还会有电流,从他头盖骨一路噼里啪啦,在他指尖炸开。

  两人在路边叫了个出租车。沈未明远远目送那车走,笑了,“鳗鳗怕你,你知不知道?”

  高穹说:“关我什么事?”

  “我还以为邓淮要跟她说你把他打了。”

  “他不会。”

  “你凭什么就这么肯定?”

  高穹露出几颗牙齿,“那他就解释不清了。”

  高穹说:“我太懂他在想什么了。”

  “为什么?”

  高穹把烟踩灭,“因为之前的我就是他那个样子。”

  梧桐疏影,银灰色的夜晚,漏下来一片一片冰凉的扭曲光斑。波光粼粼的树下,东西都冻了起来。沈未明停了步,凑近高穹。高穹屏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闭眼的时候,钢一样冰冷却童话一样柔软的东西,印在他嘴唇上。

  高穹托住沈未明的头,舌头伸进他的嘴巴。

  分开的时候,影子气喘吁吁。禽鸟扑朔着堕入斑驳陆离的叶色。

  后来几天,邓淮没有联系沈未明。鳗鳗也跟着消失不见,可能回宁波了,可能没有。沈未明因为此事良心煎熬许久,要邓淮继续瞒着,越瞒,自己反而越受煎熬。

  “邓淮到底什么取向啊?”高穹问。

  取不取向倒不重要了,重要在于鳗鳗的时间,鳗鳗的痛苦。沈未明跟鳗鳗并不很熟,若没有邓淮,可能一生难有交集。但鳗鳗心不坏,可以说是很好。

  沈未明说:“邓淮配不上她。”

  他想起邓淮在黑乎乎的寝室里吻他。想起高考后,邓淮跟他走在人行道上,去够他的手。那个时候沈未明已经见过鳗鳗。这些他都没有拒绝,但不意味着沈未明不会观察。

  又过了一阵子,邓淮发消息给沈未明,问鳗鳗的事情,据说从南京回来后,两人逐渐不欢而散。语气委婉,但已经能让人猜出大概经过。高穹对事实供认不讳。

  “你有她联系方式?”

  “那天加上的。我想了想,还是跟她讲讲比较好。”高穹挠挠头,把鼠标一扔,“他挖我墙角,我打了他。有问题么?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沈未明把这个词嚼了嚼,没怪他。晚上去吃了顿东北菜,点了酱大骨、炖粉条、大丰收、酸菜饺子、小鸡炖蘑菇,当然还有锅包肉。两个人大快朵颐,剩下的尽数打包。出店门,服务员得意洋洋,“早说了,俩人吃不完那么多。”

  沈未明跟沈芙断绝关系是大三的时候。沈芙本已对沈未明假期不回家颇有微词,寒假第一天就打视频,问他什么安排。沈未明在床上应了半天,镜头一转,旁边高穹一脸迷茫地看过来。

  几近永恒的沉默。沈未明慢条斯理地开口,“妈,你还认识么?这是高穹,我想你高中的时候见过他。”

  沈芙开始尖叫,咒骂在沈未明摁下静音之前被拦腰斩断。高穹愣了,还未驱散的瞌睡此刻云散,“我操,这什么情况.....”

  沈未明掐了视频,“忘了提醒你穿衣服。”

  沈芙拉黑沈未明,是一个月后沈未明才发现的。临近过年,沈未明本来想要不要回去就之前视频的事情跟她道个歉,毕竟年关,又是血亲,总不好僵在这里。他是儿子理应服软,尤其行为蓄意,属实恶劣。其实有更怀柔的方法慢慢解决的,但当时他只是忽然腻了。

  既然都被拉黑了,沈未明也懒得挣扎。高穹凑过来说:“没事,我有钱。”

  沈未明的疯狂是陡然的。大多时候,他非常安静、柔和。大学上着上着,精神慢慢好了很多,也胖了。他不再是之前那种空空如也的样子,至少大部分时间。可能更大的作用来自于逃离和心理医生。药在吃,后来变成高穹和他一起在吃。因为某些夜晚,高穹起夜会发现沈未明并不在床上。他有可能跑到任何地方。最喜欢的地方是衣柜,他以一种极度扭曲的,甚至可以说只有肢解尸体才能被弯曲进去的姿势蜷在里面。或者23层的阳台栏杆上。或者,总之一些很危险的地方。沈未明说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了。

  有时候他会痴迷地盯着尖锐的东西。或者仅仅,什么也不说,亦不行动。只是在那里。他成了哈姆雷特式悲剧主角走向最后沉沦阶段的那副样子——丧失一切,唯余躯壳。多数这些情况发生在傍晚,黄昏,血一样的光线把人刺透的时候。高穹惊恐地意识到这些情况的沈未明根本已经不是个人,而是容器,容器里的某些东西已经不在了。他束手无策,只能等待水再次注满那个透明精美的玻璃一样的身体。除此之外,无他法。有时候高穹绝望地觉得沈未明回不来了,但他动不了沈未明。没有办法。

  后来,黄昏中央掠过黑色的鸟群。沈未明眨着眼睛,慢慢回来了。高穹抱着他,反复道歉。沈未明说:“发生什么了?”

  大多数时候,他们相对流泪。一些欢庆而值得庆祝的日子,气氛和煦,情绪高昂。聊着稀松平常的事情,沈未明忽然泪流满面,却控制不住。泪腺一点也不给面子。沈未明一边笑,一边擦不停流下来的眼泪,袖子湿了,“又来了,”他说,“好烦啊,怎么每次都这样?”

  笑声停了。现在只有失去声音的眼泪。眼泪流进领口,满脸都湿透了,沈未明开始有些恐慌,伴随着眼泪始终不断地大量涌出,“停不下来了。”

  高穹的笑容那时便会僵在脸上。随着沈未明越来越烦躁,他也越来越不安。他似乎把一切都归因于己,又或者沈未明难以控制的泪失禁感染了他。他开始不安、发抖、走来走去。随后抱住沈未明,舔他脸上的眼泪。

  但他们渐渐在好起来。沈未明几乎已经丧失自己上一次解离的记忆了。但每次彻底忘记之前,那种感觉又卷土重来。

  高穹现在负担两个人的所有开销。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