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不明空>第36章

  动静有点大声,纪律委员装模做样地在上面“咳咳"警告,未明赶紧闭嘴,食指抵在唇边,冲他使眼色。

  不卖他的帐,高穹的眉毛装腔作势的蹙,腿伸过来,桌子底下幼稚地踢他:“你跟着我笑什么笑?”

  手都拿不稳笔了,未明用手擦泪花,随意地敷衍他:“我错啦。”

  但比起听歌,其实他更喜欢听他笑。高穹倒仓后声音不算好听,没有所谓磁性,但跟他待在一起时,高穹的笑声是活的,未明听,怎么也觉得动心。

  那天他们换位置,两个人一起调到靠窗边,窗帘被风吹得长起浮落,把他俩卷了进去,就像隔出了一个封闭小室,教室和晚自习都从他们身边剥离。

  音乐沙沙响,未明问了他一直想问的:“你怎么只听日语歌?”

  那时窗台边只有高穹,未明,一副耳机,切歌了,放的是椎名林檎的《人生は夢だらけ》。独奏弹唱一结束,漂亮的管弦乐和钢琴启奏,万点聚光灯霎时倾下。

  戴着耳机,谁说话都要凑近了才听得到,未明贴着他的耳朵,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只听日语?”

  高穹听见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夕阳的余晖打进高穹深邃的轮廓里,未明在那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怔怔望进他的眼睛,有意无意地,高穹也看他:“我小时候在日本待过。”

  有一个做访问学者的母亲,留日三年,便带上她的小孩。那个傍晚,他们的视线似碰未碰,交上一瞬间又分开:“我小学就跟他们去东京了。”

  可能是傍晚的太阳还不落,有点热,未明的手在作业本上磨,虎口软绵绵地出了汗,很潮,他在衣服上擦一把:“哦…”

  上初中的年纪才回国,让未明莫名想到一个词,“虏中走回”。高穹回来时调试生活,在家蹲够一年,插班进全市最好的私立初中。

  “不容易吧。”未明干巴巴地说了句废话。

  高穹不在意地摇摇头:“还行,我没什么感觉。”

  但没感觉肯定是假的,未明斗胆怜悯他,就是因为那时候高一刚入学,早上未明进教室的时候往往都只有他们两个人。高穹每次都趴在座位上睡觉,像被抛弃。

  他不穿校服,全身上下都黑得煞气,前排女生窃窃私语说“人一身抵我们一柜子”,其实未明压根认不出那些衣服多少钱,只觉得他的格格不入有种被迫的味道。

  这种猜测后来变成他潜意识的确信,也有点自作多情的怜悯,于是未明在某天早上临时起意的,把当早餐的发糕放在了高穹桌子旁边。

  他早上不爱吃东西,也不知道高穹吃不吃,像喂路边的猫猫狗狗,扔了就跑。蛋卷,面包,三明治,有时候实在没带,未明就在超市买小粽子。

  体育课他上楼偷偷写作业,合了门进去,教室里除了高穹谁也不在。高穹正拿着粽子吃,是未明早上专门买的腊肉馅,糯米挂在他嘴角,呈现出一种滑稽的愕然。

  未明摸摸鼻子,“好吃吗?”

  他们对瞪了一会,高穹多少有点讪地,把粽子放在桌子上:“这是不是你的?”

  未明特别想笑,但憋住了:“吃吧。”

  高穹不敢看他似的,吃的快果然噎着了,未明把自己的水壶给他,看高穹缓了好半天:“这么吞绝对会呛,糯米冷了容易噎。”

  高穹咳嗽着抬头,掩饰似的摸头发:“谢谢。”

  未明愣了一会:“不客气。”

  晚自习的时候,未明提前半小时做完卷子,正趴着打算睡,后面扔来个小纸团,打在桌子上。未明没理,过一会又扔来一个。

  这种连初中生都不爱做的把戏,他连理都觉得幼稚。刚很不悦地拆开,看见内容,未明不禁失笑。

  高穹歪歪扭扭地在上面写:你是不是叫沈未明?

  一个小组,同学半年,高穹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很难说这不是种挑衅。

  未明连生气都懒得,故意做给高穹看似的,把便签折的方方正正,手腕一甩直接投进垃圾桶。

  后面的人果然生气了,把他的椅背踢得梆梆响。未明刚偏了头想瞪他,物理老师状似无意地,在台上咳嗽:“沈未明!”

  安静不到五分钟,未明刚趴下去,高穹又扔小纸团打他。未明不理,他就老老实实又写,一直扔到五个,未明叹着气坐起来,认命了,纸条上写:

  为什么不理我?

  你是叫沈未明吧?门口那张照片把你拍的好丑,差点没认出来。

  你想吃什么?

  明天请你喝水?

  不要买腊肉的粽子。

  未明的嘴角越看越弯,手抬起来,他提笔在“腊肉”那张写:为什么?

  高穹扔回来:腊肉不好吃,下次买鲜肉的。

  未明撂笔,转过去整理书包,摸出练习册,抬头做了个口型:不。

  半天没动静,收卷子的时候,高穹掩饰着咳嗽,把纸团拍在他桌子上。上面画了个丑不拉几的哭脸,哭脸说:我想吃鲜肉粽子。

  嘴上说不,未明第二天还是给他买了粽子。高穹刚拆开粽叶咬下去,抬眼就看前面的人,语文刚下课,未明搭着脖子正伸懒腰,滑出一截流畅的腰线。

  “沈……”高穹正开口想说,还是用粽子抵住话口,未明有所感似的,转过来:“还是觉得鲜肉的好吃?”

  “嗯。”高穹愣了下,“也不是都好吃,你上周三买的就不怎么样。”

  未明惊讶于他的毫不客气:“送你吃的还这么挑啊?”

  高穹又咬下去一口,包着糯米:“实话实说。还是五芳斋的好吃。”

  未明哑然,回过味来,乐了:“好像是,五芳斋确实好吃。”

  “人生处处是美梦”,梦醉也似,好像在这里便不是现实了,未明凭空胆大起来,试探着,低着头向高穹凑。

  看他稚气未脱的英气面孔,横撑的手掌指骨分明,手的主人正审视窗外的落霞。头发乱糟糟地交错,呼吸交缠,未明在桌下刚伸出出手指,切歌了,还是椎名林檎,《apple》,电音一下把他激醒了。

  高穹转过来,有点赧地:“初中的时候,为了唱她的歌,我学了大半年的弹舌。”

  “现在呢?”

  “会了。”高穹很得意,“要看看?”

  ‘drrrr’,那种西语舞曲里奔放的小舌音,像跳弗朗明哥的女郎旋转起舞时,火红裙摆翻飞的拟声。未明试了一下,有点懊恼:“我不会。”

  高穹把舌头伸出来,教他顶着牙膛:“气从后舌根里吹出来,看到没有?”他又做了一个,“试试。”

  未明摇头,“我还是不会。”

  高穹低头要看他的口腔:“我看看呢?”

  吹出来还是嘶嘶的声音,正唱到“who the hell is the apple”,高穹伸手,拨开下唇探进他的齿关。口腔倏然闯进异物,未明回神,狼狈地推开他,耳机线一下扯掉,掉在桌子上。

  “对不起。”高穹也醒了,尴尬地说,“你舌头顶在那,出不了气儿。”

  未明疑惑地缓了缓,谁都默契地不抬眼,默默捡起耳机,塞进耳朵。“ゆめのなか,みえた”,一张脸压过来,高穹只是想捋一捋他的头发,上面沾了脏东西,估计是春天的柳絮吧,拨掉就好。未明应激又躲,半天才回神,面红耳赤地问:“怎么了?”

  谁都没说话,只有呼吸,窗帘外同学来回走动和交头接耳的声音,都像陡然放大。高穹窘,尴尬地收手,未明更窘,搭着椅背跟他干瞪眼,实在不行,又坐回去。

  “你头上有个东西。”高穹解释,觉得没有说服力,又伸手想去给他弄下来,未明下意识往后退,来来回回几次,高穹怒了:“别动!”

  他们好像拉锯了很久,其实一句歌词都没唱完。高穹欲盖弥彰地把讨厌的毛絮扔进他手心里,因为莫名其妙的心虚,下巴抬的很高:“躲什么躲?”

  抄完他的物理,高穹扯掉耳机去接水,擦身而过时碰到未明的肩膀,很亲昵地撞了一下。

  是那种彰显哥们情谊的动作,但火红落日下,未明却心悸了,他想,那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接近爱情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傻白甜青春时间

  一步走一步错,小高要是不上崆峒山,他俩少走至少八千里弯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