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面堆了很多东西，桌椅、讲台、自行车。仓库在校园角落，破烂的要命。
这儿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某对情侣在垫子上上了本垒，空气中有股膻腥，混着灰尘味，若有若无地冲击他们的鼻窦。
高二十班沈未明和高二八班高穹，他们俩大名带班级，印成一张“诚诫告知”贴在三楼走廊，记了好大两个过，人来人往都要图新鲜看上几眼。
因为打架。
附加条件是“留校”，教务处要他们把仓库清理出来。
高穹坐在地板上，空气漆黑。点燃火机是“啪”的一声，清脆，随后火星在眼前颤巍巍地亮起来。
烟头在沈未明的眼中明灭，光若烫进视网膜一般溶化在虹膜表面。他细不可察地吞咽口水，轻轻颤抖。一阵风吹来，顺着脊骨往上，他被凉意敲打。又抖了一阵。
沈未明单方面看着高穹，看他静静地抽烟，快抽完的时候，觉得站不住了，于是他往前挪了一步，到高穹刚刚能听见嗫嚅的位置，清清嗓子，庄严却底气不足：“你就不会帮个忙？”
高穹就坐在那边椅子上，烟头碾碎在脚底下，从柜子里抽出来根口风琴，在嘴边嘘嘘半天，没理他。
“我说...”未明顿了一顿，强逼着自己咬准了字眼儿，“你不能帮帮我，咱们一起干？”
高穹大马金刀地坐着，搔了头发，眼睛才往上翻一翻，有点看他的意思：“我没听清楚，”分明这就是挑衅了，“再说一遍？”
有汗从未明额头上滑下来，他咽了口口水。
后头垫子上黄腔走板的刺耳风琴音，好像拦腰折断，未明眼睛有点湿了，地上的扫帚也跟他作对，蹭着一层泥水，怎么也扫不动。
最近高穹叫他玻璃。
估计是他看了什么欧美片学的，上口，还有点生僻，带有只有他们俩知道的侮辱性。
“玻璃！”走过走廊的时候，马弁们在背后吹口哨，起哄，高穹伸了只脚出来，把他绊飞到十班教室门口。
全年级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下冲动是很正常的事，总之是他脑子在那一瞬间烧没了，未明喘着粗气儿朝高穹冲过去，带着他今生罕见的冲动。
“玻璃，叫你一声有问题？”高穹的眼神又毒又辣，插着兜，“你看我干嘛？摔跤了自己就好生点滚。”
未明的鼻翼翕动着，被气急了，手因为蹭过石灰地板还有点痛。手摸了把裤缝，未明握紧了拳头，颤抖着，他一拳打上高穹笔挺的鼻梁。
垂直砸进他的脸，“我操！”高穹瞬间捂住脸往后一仰，这拳力气出乎意料的大，马仔A赶紧一步上去，接住他，手跟着一沉，“你他妈没病吧！”
他的脑子还在巨响，楼道上的人瞬间兴奋了，骂粗口看热闹的一哄挤出来：“打架了打架了！”
高穹鼻子给打歪了，血滴滴答答地一直掉进校服短袖里。未明在高穹下一秒冲他扑过来之前，还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不想承认。其实还..挺爽的。
想到那时候高穹的鼻血止不住一样从手缝里涌出来，醒目的猩红色，非常纯粹，是那种剧场帷幕一样的质感。
后头去了教务处，高穹的鼻血还停不了。
“这孩子血小板是不是停止工作了啊？”医务处老师嘟囔。然后老头给高穹的鼻孔塞了几个棉花球，满满当当的堵着。
“下手也真够狠的啊，你看你同学鼻子都给你打的止不住血了。”老头把绷带一圈一圈缠上他的小腿，高穹狠狠往上踹了三四脚，足劲，受创时仿佛发出断裂的嘎吱声。
可惜没骨折，那下周周考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缺席。但这不是最可惜的，最可惜的是高穹除了流鼻血，屁事也没有。
然后扭送教务处，通知家长，记过进档案。教导主任一天不抽满三千包烟好像就会死，熏得一屋子人有苦不能言，拿着烟对他们两个指指点点：“恶劣！极其恶劣！”
“对，恶劣！”团员指导老师点头，估计憋着气儿，说话有鼻炎似的，“快期末了还打架！”
“全校都看见了，不好好学习，一大个课间！”
“对！课间是给你们打架的啊？”
未明有点想笑，太搞笑了，真的。
高穹和他的马仔在课间堵着自己，厕所里掐他，踹，摁进水池里咕噜咕噜地冒泡。
放学之后问他要钱，堵在西校门的巷子口拉扯他，“今天带了多少钱啊？”
未明的眼睛花了，眼镜被马仔B抢走了。他抓着肩带摇头：“没带。”
“操你妈的放屁！”马仔C抽他一把，手直接扒开他书包找，夹层第三格，轻车熟路地在钱包里翻出来三张纸币，“你妈的今天又是三张红的，还撒谎！”
然后不知道是谁把他搡倒了，未明被踹了几脚，不过可能因为有钱在手，这几脚比较敷衍，“谢谢，明天自己自觉点交钱，皆大欢喜！”
未明哆嗦着站起来，刚想抬头，全身忽然一抖。高穹没跟着马仔们勾肩搭背的走，一个人靠在阴影里，用一种拽的二八五万的姿势倚着。
他咽了口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绕着墙角回去，未明听见背后一声：“傻逼。”
不是玻璃，娘炮，是傻逼。这让未明多多少少有点安慰，然后身后有什么东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高穹慢悠悠走了。
未明眯着眼睛，在地上摸了半天，原来掉地上的是他的眼镜，还好是钛框，比较抗造。
哦，就算这样也不算极其，甚至‘恶劣’，普通的那种都算不上。
但是他呢？他只是打了高穹一拳。未明连反驳都懒得，扯扯嘴角，结果弯起来的时候，胃跟着同时剧痛。
痛毙了。
高穹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笑！”教导主任火了，烟头都给抖在地上，刷刷地烧，“还笑！一群混混，大专都上不起现在跟我在这笑！”
然后未明的冷笑也给他看见了，“你们两个什么态度？刚刚小黄老师还叫我放宽处理，说你们高二了尽量担待，我看再担待是她妈..是要翻天了！留校！给我留校察看！”
胃越来越痛，结果一水儿的老师还轮着找他们谈话，音乐老师和教体育的‘国家二级’都来了，不过谈的不是操行啊暴力啊，问题不是这个。
“仓库里的音乐器材你知道吧啊，”音乐老师的睫毛没刷好，苍蝇腿把未明的胃也翻的像吃了苍蝇，“之前放了很多啊，但其实都还能用，我就想跟你说一声啊，你跟你同学整理的时候啊，给我理出来分个类啊，之后用也比较方便。”
初中才上的课，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未明捂着肚子，但他真不想听音乐老师啊来啊去了，“行，知道了。”
扫把泄愤似的倒在地上，未明去弄音乐老师搬过来的废铁曲谱架，锈迹斑斑，铜色的化合物把骨架整个沾上了。
“不是，那东西不是你那么弄的。”口风琴声停了。
未明没理，正赌到气头上，他执拗地掰架子，手指蹭了一手的锈红。
“玻璃？”这会高穹是有闲心开口了，“玻璃？沈未明？你耳朵聋了？”
玻璃。未明手上一用力，架子是给弄开了，但一刀两断，成了两截儿。
“嗤！”高穹不屑地，未明听见他带点轻蔑的动了动，是要看笑话的意思，“你就弄吧，我倒看看你怎么瞎几把弄。”
未明粗喘着气儿蹲下来，换了个架子，用力抓着抽开，这个更脆，啪一声都没有，径直从锈开的地方，像蛋糕一样软绵绵地断开了。晦气，沈未明胡乱刨着铁堆，又换了一根，眼睛不争气地湿了。
鼻涕眼泪一把下，未明的背脊颤抖着，但他不敢哭大声了，给高穹听见。抽了下鼻子，未明抓着自己的衣角抹眼泪，又不敢松手上的铁架子，吃力地往上拼。
高穹玩儿了会指甲，坐在军绿色的垫子上发呆。也不是不想走吧，主要是怀着一种报复的心态，纯粹就想看看沈未明要整什么活。
对面暗暗的角落，沈未明有一片薄薄的背，散发着热气儿。有点发抖，可能是怕的。
高穹弯腰在地上扒拉了几颗小石头，对准了未明的脖子扔过去，漂亮的曲线！
砸中了，啪的一声。石头顺着衣领滑进衣服，未明没回头也没说话，生受了，屈辱地一抖。
哼，昨天不是很横么？高穹满意地坐回去，想起沈未明抬头看他时候的样子，眼角红的可怕，包着生理性的泪，抖得厉害，像合着拍子，很有韵律感。
对，韵律..高穹玩味地看他，肆无忌惮地扫过他校服下的腰线。这会沈未明还在跟架子较劲，但高穹知道他不会弄，高穹学过小提琴，虽然拉的像弹棉花，但是他至少会这个。
沈未明完全弄错了。
那个地方，他掰的地方根本不能动..但是他不会帮他的。
高穹有点出汗，舌尖抵着牙关擦过，口干舌燥。一手的灰，嘴里也是灰味，口风琴孔里全是积灰，羽毛颗粒一样，滑进他的喉管。
喉结滑动，他又扔过去几个小石头，沈未明这次抖也不抖了，让他索然无味。揉着腰站起来，这垫子太她妈软了..“停手，停手，我跟你说了不是这么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