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
机器齿轮转动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随着白色光圈亮起，法则散出细微莹色。
从中踏出一只马丁靴，再往上利索的工装裤包裹了全身, 不过简单的卫衣外套, 穿在男人结实的身躯上都显得凶狠，稀碎黑发下犹如“黑/道/教/父”般深邃凉薄的眉眼危险扫过视线里的所有人。
正在通行的妖族瞬间低下了头，加快脚步像是有什么危险生物出现一般，急促的跑开。
等他的身侧走出一条金发小龙时，大家走的就更快了，眨眼就不见人影。
敖湘通过传送来到交通要道之都建木登天城，四周的一切还是那么古典美丽，机械感十足的齿轮刻满了神秘的符文, 在空中滴溜溜的转动。
他好奇的环顾四周，奇怪的咦了一声：“人好少，上次来人好多的。”
“大概不是时间吧。”殷商从他身后走出，目光似笑非笑的扫过殷许。
低头转移话题：“乖乖不如想想去哪里玩，九州府想去吗？”
敖湘一想到饕餮就忍不住鼓起腮帮子，忙不迭摇头：“才不要呢！讨厌饕餮，换个地方ヽ(*。>Д
小龙神情绪不做遮掩，真实的体现在脸上。
殷商无奈一笑，从容答应：“那就让崽崽带我们走吧。”
他见目光看向两个崽崽, 东媖作为妖皇还是很少来妖界四城的，此刻正背着手踮着脚从走道往下看。
整座建木城都是倚着建木的枝条搭建，木屋挂在树枝上，一层一层往下, 各式各样的仿古建筑和新式星梭已然是与现世截然不同的风格。
它们古老又新颖, 新颖中却保留着传统最优秀的美。
东媖点着唇, 突然眼睛一亮：“那我们就从下面逛上来好了。”
“听说建木城最下面有非常多的旅店，慢慢往上是一条一条的小吃街，可以吃到很多很多异兽肉！”
他高兴的比划着，一边比划一边走，信赖的把自己交给身边人看管，是一次意外脚滑都没有出现。
东媖的提议敖湘并没有意见，毕竟他只知道今天是来玩的，听到有好吃的，头点的比谁都快。
“那我们就走吧！”
“好耶。”
两条小龙欢快的冲向下落的灵能电梯，殷商落后一步，偏头看向殷许：“你没必要非要和自己的养父划清关系，我们还不至于这么小气。”
殷许淡淡笑了一下，偏头说：“父亲，我也没说我是去划清关系的。”
“只是觉得，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才行。”他轻声喃喃着，声音微不可闻。
他不希望双方起冲突，饕餮去挑衅的行为能不再发生就最好不过。
殷商挑了下眉，摆了摆手：“你心里有数就好。”
竟是问都不问，抬步踏进往下走的电梯。
“心里有数……吗？”殷许垂眸，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在建木城最中心的位置，靡乱奢华的极乐坊内，到处都有妖在其中醉生梦死，靡靡红纱随风飘动，未知的恶意在其中萦绕。
那些妖族在里面放浪形骸，叫喊声与喝彩声交织在一起，红台上咿咿呀呀的伶人掐着嗓子放声高歌。
就在这热闹非凡的时刻，殷许踏了进去。
他进来的一瞬间，所有人就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喧闹声戛然而止，在极乐坊忙的飞起的服务员一个踉跄，手中的碗碟哗啦摔了一地。
听到这个声音，穷奇烦躁的推开窗大吼：“又是哪个家伙在老子地盘闹事？赔钱！”
再定睛一看，这下面不正是他去蜜月的好大儿？穷奇气笑了：“咋还在那杵着，还要爷请你上来？”
这一上去，穷奇就揽着他的肩膀没好气的说：“你这家伙，好不容易来一次，看把我这生意搅的！”他指了指窗外，此刻殷许进了屋子，外面才逐渐热闹起来。
殷许低垂着眼喊了声：“大爹。”又问：“我小爹在吗？”
“嘁，每次就知道问你小爹，喊娘呢，娘们唧唧的。”穷奇嫌弃的啧了一声，把他往里面推了一把：“哝，在里面泡茶呢，就知道玩这些费心思的玩意。”
他口中嫌弃，手中口嫌体正直的提了壶热水进去：“混沌，你茶泡好没有？”
“泡了一杯，你尝尝。”房门大开，未见其人，先闻其柔和温润的笑声。
绕过风雅的屏风，可以看见一个面容病弱的男子，男子眉眼柔和文弱，像是画中文弱佳公子，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雅。可惜他一抬眸，漂亮的眼灰蒙蒙的，看人也慢了一拍。
是个眼睛不好的。
殷许跟着穷奇进去，见了他喊了一声：“小爹。”
混沌怔了一下，无害的笑答：“崽崽回来了呀。”
“我这没找到茶叶，大哥你帮我去找找？”
穷奇低头看了看他手边的茶叶，啧了一声：“就在你手边。”
“不是那个，是要梼杌之前带来的，我记得在茶室，你找找嘛。”混沌软着声音，眨了眨眼，满脸无害纯洁，像是不染世俗的白衣仙人。
也只有在穷奇面前，他才会如此无害。
穷奇又啧了一声，嘟囔一声：“娘们唧唧的，事真多。”倒真乖乖出去了。
那说好的第一泡，就这么转手递给了殷许。
“你这次出去，玩得怎么样？”混沌嗓音温柔，好似真的在关心他的旅行。
殷许垂眸将一个木质方盒推了过去，眼前的茶袅袅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语气淡淡，只说：“大爹关心您的眼睛，托我带的重明兽的眼睛给您。梦魇之主的梦境真奇怪，重明兽的眼睛都不一样，我挖了六对不一样的，您一定会喜欢。”
“重明兽的眼睛啊……”混沌感慨般叹息，凉薄的念着：“你真是有心了。”
“可惜，我用不上。”他将盒子一推，支使殷许：“崽崽，把它放到柜子里去，右边第三个下面还有个夹层，你塞进去。”
殷许依言，却在打开的瞬间顿住了。
里面这样的盒子足有十几个，大的、小的、柔媚的、威严的……各种重明兽的眼睛都有。
混沌摸着茶桌，幽幽的惋惜：“你说啊，好端端为什么要长那么多双眼睛呢，那么漂亮还那么有用。你爹前前后后杀了那么多只，老想换给我，可惜……”
殷许默不作声的关上柜子，面不改色的说：“我这次什么都没带回来。”
混沌微微一笑，笑容纯洁无害，但背后择人而噬的黑影却如此的狰狞可怖。
“喂，混沌，你说的茶我没找着。”穷奇郁闷的推开门，就看到两人相顾无言的画面：“怎么？在这演默剧呢？”
混沌柔弱一笑，摸索着茶桌柔柔弱弱的说：“找不到就算了吧，我眼睛不好，恐怕也不大记得在哪了。”
说到这个，穷奇突然想起来了：“诶，话说崽，我之前不是让你去问问那什么梦魇之主有没有治眼睛的方法，给你小爹问到了吗？”
混沌闻言“惊喜”的看过去。
殷许在双方的目光下镇定自若的说：“没，但我给大爹带了个礼物。”
他再度取出一根试管状的东西，里面流淌着令人着迷的血色，穷奇的目光一下子就变了。
“这是……”
“提纯血脉的，穷奇血。”殷许一字一句的说着。
凶兽是可以靠互相吞噬来提升力量的，这个世界只有一只穷奇，但在梦魇之主的梦境里，每一个“穷奇”都是殷许的猎物。
他将礼物递了过去，穷奇迫不及待的扒开塞子仰头一饮而尽。
入口血液化作蓬勃的力量冲入身体，血液在沸腾，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很重，穷奇缓缓睁开眼，鎏金色的眸子此刻布满了凶恶的狰狞。
他粗声叹息，发出愉悦的呼吸声：“哈哈哈，本大爷觉得，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兴奋不已，当初化作一只巨大的老虎，黑色的翅膀张开遮天蔽日，一瞬间就冲破了房间冲着天空咆哮，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几乎震碎小半个极乐坊。
哪怕是这样，他也不够尽兴，猩红的眼不断在下方扫视，最后定在一处。
“哈哈哈，饕餮，快来和本大爷一战！”
如虎一般的巨兽在空中慵懒的舒展身躯，力量遍布在每一寸皮毛下，巨大的翅膀卷动漩涡，在众妖疯狂的尖叫声中猛然俯冲。
一把扑到了某个人影，紧接着那人化作一只似羊的凶兽，彼此撕咬起来。
混沌灰蒙蒙的眼只不过扫了眼下方，随后在穷奇欢快嚣张的大笑声中淡定饮茶。
“崽崽，你来找我，我真的一点都不意外。”他喝了口茶，幽幽说着，腾腾升起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神色淡定飘渺虚无，这双眼从一开始就从没有长久落在殷许的身上。
“那个时候，梼杌刚刚从人类堕落成只会怨恨的凶兽，半边身体都是骨头，饕餮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颗神兽蛋用以补全他的身体，只是……”
“只是。”殷许接下话，“只是我的蛋壳太厚你们打不碎，只是你那个时候需要个孩子绑住大爹，只是我很不幸。”
混沌放下茶杯，安静的“看”向殷许。
“或许当时被饕餮吃掉是件好事，是我强留你了。”
“他们总说你跟我亲，可我也不过比其他人多给了你几口饭吃，多留了你几日。我不曾求过你什么，只是……至少，穷奇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混沌仰着头，全然没有反抗的意图。
事到如今，他所能想到的还是只有清算。
殷许觉得可笑，也确实笑出了声：“您还是这个样子。”只在乎穷奇，其他人，就算往心脏捅刀也无所谓。
——只要能保下穷奇。
“……我当时，回去的时候是想救……”他突然顿住。
三百年前四凶被围剿的时候，他当时回去，说去救谁好？
当时饕餮愤怒的怨恨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那么刺耳，那么真情实感。
——“你得救我，白枭！我死了你也逃不过，你一生都要躲藏在我的阴影中，你这个阴沟里的小老鼠。”
殷许诡异沉默了。
啊，如果单漏了饕餮会不会有点不孝。
饕餮没养过孩子，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凶兽，在他眼里孩子就是如同所有物的存在，永远不会背叛，任打任骂，随叫随到。
就算他为了救梼杌把殷许卖给了别人效力，他也笃定殷许一定会乖顺的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孩子不是物品，那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思想的同类，是思想与生命的延续。
联想到自己把他关起来狠狠饿了几个月，殷许面不改色的说：“我当时是想去救您的。”
混沌神情微动。
他们说话间，外面的打斗声也停歇了。
整个极乐坊只能听到穷奇嚣张的大笑，和众妖的喝彩。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梼杌拎着饕餮爬上窗台。
这个自始至终就漠视殷许苦难，冷眼旁观的兽在此刻也十分消极：“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若说混沌与穷奇贯穿殷许整个幼年期，饕餮带着殷许在世间行走数千年，见证他从弱小到强大，梼杌则全然不同。
偷神兽蛋是因为他，饕餮彻底放弃吃掉小殷许也是因为他，他自认有一份罪孽在。也从不认为自己能做什么父亲，不给殷许带来苦难，不给他带来任何希望，已然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结果。
谋算国运不带他，抢夺妖皇不带他，梼杌唯一的要求是殷许有多远滚多远，千万别牵扯到他任何事情里。
或许因为他曾经是人，总比其他凶兽思考的更多。
从两年前发现殷许找到亲人之后，他就有意识的让凶兽和殷许划开界线。
全了他清清白白的身世。
现在他也是这样的想法。
可是殷许给他带了礼物。
他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块白肉，活死人肉白骨的太岁。集千年太岁之精，熬煮成这一块似菇似肉的白肉。
就算是梦魇之主的梦境，也不能百分百保证能找到这样的东西。
饕餮在短暂的怔愣后，眼神中迸发出猛烈的惊喜，将太岁肉抱在怀里兴奋直呼：“崽，你真是爹爹的好大儿！”
殷许：……
不知为何对于他的变脸，殷许真是一点意外都没有。
“这是给您的礼物，我走了。”殷许站起身，在梼杌难得呆愣的表情中点头示意，随即洒脱离开。
至于梼杌午夜梦回会不会突然后悔。
依殷许对他的了解来说，后续饕餮应该不会再搞事了。
临出门，与穷奇擦肩而过的瞬间，殷许冷不丁的开口：“小爹你把那么多重明兽的眼睛藏在大爹天天过的地方，真是恶趣味啊。”
混沌：！！！
穷奇：？？？
.
“这是挑拨了什么坏事？这么开心。”
“您怎么能这么看我，父亲。”殷许控诉，神情镇定自若，并且迅速转移话题：“说起来，您怎么在这里？”
关于原生家庭这种事，该介意的该纠结的两年前就折腾过了，殷许哪里有那么多伤春悲秋，借口讨好处才是正经。
“我家小金乌崽崽长大了就是这么没皮没脸。”殷商就半真半假的叹气。
这话真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殷许略瞳孔地震，破人设的殷商淡笑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难得霸道笃定：“你是我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所有人都要为你让步，没有人会成为你的阻碍，这是我给你的底气。”
殷许神色微动，就见他突然朝一个方向摆了摆手，他也循着视线望去。
“嗨呀～”
“崽崽，这里这里！”
是敖湘和东媖，冒着寒风站在树下，正满脸笑容的朝他们的方向挥手。
两个人穿着不一，只是个顶个的漂亮，被风吹得小脸红扑扑的，肩上落着积雪，一看就是等很久了。
殷许也是突然意识到下雪了，妖界第一场初雪正温柔的落在他的发间、肩头。
他神色微动，神情恍惚，一时哑口无言：“这是……”
“两个小宝贝都说一定要等你一起，不一起逛就没意思。”殷商在旁边说着，拍了拍他肩上的积雪：“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殷商率先上前，踩着微薄的积雪“嘎吱”“嘎吱”的往前走。
突如其来的初雪还未遮去阳光的温暖，温柔的阳光散落在人间，恰巧落在每个人的头顶，碎在每一双眼睛里，流淌着熠熠霞光璀璨夺目。
像极了未来光明璀璨的一生。
殷许还没向前，就早已被爹爹和伴侣拉着胳膊带动着往前跑，踉跄中被父亲推着，最后昂首挺胸走上了这条落满霞光与初雪的道路。
而他们的未来，正发生在前方的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