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骗子！”
突如其来的爆发令这个男孩捂着胸口不停喘息, 他痛苦的弯腰，一边用讨厌的眼神看着敖湘。
病房内的动静引来了医生和护士，敖湘被稀里糊涂的挤出了房间, 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迷茫又无措的捏紧衣角。
殷商安抚般攥了攥他的手，低声询问：“没事吧？”
“没……但是他好像很难受？”敖湘歪头，湖绿色的眸子清晰的倒影出这个可怜的小孩子，上前一步试图帮帮他，却被护士拦下。
护士的语气并不好，甚至有些冲：“不好意思，这个孩子情绪受不得刺激，你们要是没事还是先离开吧。”
“我……”敖湘想说什么, 被江淮君拉了了一把，这个不靠谱的神明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机，嘴角挂着轻松的笑。
“算了湘崽，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他显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兴致勃勃的想去花店把那些杜若花都包下来，殷商脚步微顿回头，敏锐的看到一个红色身影在病房内一晃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殷商将敖湘推到沙发里面坐着，自己坐下来扫了眼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 要了杯牛奶和咖啡。
江淮君要了杯牛奶，听到这话撑着下颚轻松的笑笑，目光看向敖湘：“刚刚那个孩子和你说什么？”
“骗子？她才不会这样做？”
“少司命是庇护幼子生命的神明，她诞生晚于大司命, 是大司命的助手, 亦是大道无情中那唯一的多情。但是, 人类已经忘记祂了啊。”江淮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就像如今，已经没有人祭祀东皇太一一样，曾经的至高神尚且如此，一个只是应祈愿而生的神明又有多少人记得？
在人们已经忘却祂的情况下，身负疾病的人类孩童却轻易的理解敖湘的话，甚至说出那样的话。
殷商敲击桌面的动作顿住了，他凤眸微眯，很快想到了什么：“你是说，信仰复辟？”
就如同王朝有复辟者，信仰也一样，用自己的方式复辟旧神信仰，从某种意义这样的信徒极端又危险，而且往往容易被打成□□。
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是□□。
“倒也不必说的如此严重，先接触一下家长们吧，要只是孩子间流传，说不定是祂真做了什么呢。”江淮君显得并不在意，甚至关注点并不在此，意味深长的晲他：“你现在对于神明转世，可是一点意外都没有了。”
殷商斜晲一眼，这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淡淡问：“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江淮君摆摆手，开开心心去接自己的杜若花去了。
背过身的一瞬间，他低喃了一句：“该醒了吧，太一。”
·
“诶！！”突如其来的话语令湘夫人都震惊了，她猛然凑近少司命，柔弱精致的眉眼因为惊讶而微微扩展，她素指掩唇，怔忪间难掩惊讶。
在她膝头安睡的小龙因为她靠近是动作稀里糊涂滚下去了，敖湘睁了睁眼，迷迷糊糊又摸了回去，盘成一团，隐约能听见两位女神的谈话。
“……你就这样走了没关系吗？”
“我本来也……只是一时好感而已，我不应该为凡人停留……”
“虽然这么说……”
两位女神交谈声惊动了小龙，他睁开眼困倦的打了一个哈欠，湖绿色的眸子波光粼粼，蜷曲着身躯蹭了蹭湘夫人的裙摆，奶呼呼的发问：“娘娘在说什么呀？”
“在说少司命的事呢。”湘夫人温柔的把他往腿上挪了挪，挪到两人中间的裙摆上，层层裙摆散在木台，亭子遮蔽着天空的明亮。
湘夫人身着五色神衣，身上琳琅环佩无一不有，长长的流苏顺着发髻垂落，娇美的脸粉嫩柔软，顾盼间多情温柔。
她轻声解释着：“少司命大人似乎喜欢上了一个凡人祭祀。”
少司命也是这才想起还有条不知事的小龙，被那天真单纯的湖绿色眸子一注视，顿时羞红了脸，灵动的吐了吐舌头。
“别听湘夫人胡说，只是有好感而已，而且他是人我是神，我们连话都没有多说，不可能在一起的。”
“但是你已经主动眷顾他了不是吗？”湘夫人就笑。
作为天生地长的夫妻神，湘夫人对于爱情可是看的真切，纵使自己的爱情还有诸多阻碍，但帮帮完全没有经验的少司命还是可以的。
但是少司命还是摇了头，祂说：“生死有命，就如同月圆月缺，这是自然的现象，亦是大道无情、众生平等。我虽是大道那一分多情，但我也不可以主动打破这个规律，人与神……终究是不能长久的。”
便让这爱情，埋葬在历史长河中吧。
少司命长久叹息。
“可你呵护幼子的本能，难道不正是大道多情？既是多情，为何容不下一个你爱的人呢？”湘夫人反驳，要是让湘夫人来选，即便湘君只是她无数祭祀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无论如何她都要他。
少司命仍然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敖湘听明白了，他攥着爪子奶声奶气的开口：“龙想要的，一定会要得到！”
“嗯……是人是神，都会得到！”
就算是至高男神东皇太一！
如果那个神也喜欢龙，就再好不过了。
他仰躺在湘夫人的手边，努力挥舞着爪子表示自己的决心，尾巴耸拉在水里缓缓摆动，看起来悠然自得。
少司命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捂着嘴哈哈笑出声：“哎呀呀，小敖湘也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想要了吗？”
这个话有点问到敖湘了，但也难不倒龙！
他插着腰，非常自信的说：“喜欢，喜欢就是娘娘喜欢大人，就是龙喜欢东皇呀～”
“看到就高兴，能说话就更好了，想摸摸抱抱，还要玩亲亲！娘娘和大人就经常躲在房唔！”
湘夫人嗔怪的捂住他的嘴，干咳一声双颊飞起漂亮的绯红，在少司命戏谑的注视下嗫嚅着唇敷衍道：“嗯嗯，就是湘崽说的这样，你不觉得吗？”
少司命冥思苦想，祂突然眼睛一亮：“那，主动看他算吗？听到他的表白会很开心，然后……”
“然后……”
少司命怔住了，她想不起来，只是心脏噗通噗通的跳，隐晦的表达着些许心动。
“他跟你表白了？他怎么说的？”敖湘好奇，扒上少司命的衣角。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乎独与余兮目成。
……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带，鯈而来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少司命轻声念了一遍祭词。
她的祭词本该庄严隆重，但这位令人心动的小祭祀却在其中诉说了自己的爱怜。幻想与她一起沐浴更衣后，披着漉湿的长发在太阳下晾晒。
啊，这是多么美好的祈愿啊。
少司命脸红了。
一转头，湘夫人和敖湘都一脸吃瓜的看着自己。
敖湘撑着下巴意味深长的“噫”了一声：“他好爱你。”
“满堂都是爱慕你的人，你却只看到他，而他在祭祀中冲破世俗向你表白，这是什么爱情……”湘夫人满足了，她双手捧胸开始幻想：“是的呀，我似乎还从未与夫君一同沐浴更衣后在阳光下晒过头发。”
完蛋了，恋爱脑湘夫人已经彻底阵亡在美好祈愿下了。
只有敖湘弯弯绕绕盘上少司命，小爪爪自信的拍拍她的手：“总之，下次见面可以好好在一起，咱们神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搞到手！”
少司命还是有些犹豫：“可他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喜欢上神明是没有好下场的。”
“大司命的祭祀每每陪祂一同游历四方命数，往往要过去几十年，容颜老去头发花白，也换不回祂一个回眸，也无法向祂献上一枝月桂。这就是神啊，各有各的命数，即便是片刻的心动，又哪里抵得上百岁而逝？”
可少司命是第一次对谁动心。
祂还太过稚嫩，也太过关注于幼子的性命，有种旁若无人的注视，在祂眼里庇护幼子平安长大已然是祂最重要的事了。
而神明与人，没能第一时间回应的感情往往是不能完美的。
这是一份无疾而终的暗恋，哪怕湘夫人与敖湘这么催促祂、那么笃定的相信祂。
等再次见到少司命的时候，祂已然从女子变作了孩童，祂很遗憾的告诉湘夫人。
“因为在祭祀中对我说出了冒犯之语，那个人类已经不是祭司了，也很早就因病去世了。”
可少司命，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最让她遗憾的事：“我也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或许感情就是不等人的，瞻前顾后反而让爱情溜走了。
少司命想，这样我变成孩童的模样，就不会再有祭司喜欢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乎独与余兮目成。
……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带，鯈而来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屈原《九歌·少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