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其貌不扬>第14章

  这场短兵相接,开始得突兀,结束得迅速。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四名被保护囚犯中三人遭到击杀,囚犯活动区蜂巢囚室被部分破坏,而夏泽不知所踪——半个小时前,谛听通报了海洋监狱内部的搜查结果,并未发现夏泽的踪迹。

  “你们怎么都这么胆小呢?瞬移折叠空间这类东西在你们脑袋里出现不下十次了,却没一个人提出来。”崔万沙不知窥探到多少念头,在舍夫的脑袋里说道,“排除所有可能,剩下的结果再怎么离奇,也只能是真相啊。”

  舍夫没有言语。

  他自我排解式地想着,崔万沙总这样在他脑子里讲话,会不会导致他产生精神分裂之类的后遗症。

  “这你倒是不用担心,只要你的精神域还稳固,就不用担心产生任何精神病变。”话锋一转,崔万沙又道,“我们要一直站到什么时候啊,不找个地方坐下吗?”

  舍夫闻言,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面前不远处的墙壁。

  借着透明墙壁的反光,他看到了站在右后方的崔万沙。他脑子里喋喋不休地和舍夫抱怨,实际上却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地手持武器保持警戒,站得笔挺。

  舍夫失笑,问:“你累了?”

  “好吃包子不如饺子,舒服坐着不如躺着……我坐都没得坐。”崔万沙嘟囔了一句,又说,“你不告诉他们?”

  舍夫笑道:“告诉他们什么?”

  崔万沙便说:“告诉他们夏泽的能力不是征调哨兵,那个倒霉蛋是我扔过去给夏泽当替身的,而夏泽的真实能力很可能是空间穿梭?”

  “我以为这样说对你不太好。”舍夫道。

  崔万沙的语气听起来酸得要死,还偏偏要显示自己的温柔大度:“别哄我了,你是在犹豫要不要真的阻止夏泽吧!”

  舍夫道:“的确有这个原因。”

  崔万沙嗤笑一声:“我就知道。”

  “但是……”舍夫话锋一转,“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吧。你现在在我这里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这句话说完,崔万沙那边就没了动静,不知在想什么。

  可惜墙壁反光的清晰度到底有限,舍夫无法分辨崔万沙的神色,崔万沙不出声,他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

  王皓峰百无聊赖中回头,正好看到舍夫勾着嘴角收回偷瞄崔万沙的视线,忍不住撇开眼讽刺一笑,咯吱咯吱地嚼着冰块。

  何蓝田背着手,在两道防线中间一圈一圈地绕。

  此时他们正在穿戴全身防护甲的最后一名囚犯周围警戒。夏泽的神出鬼没让他们完全不敢放松,在新的方案下发之前,除了还在治疗舱的石远航,第一支队全员都在这里。

  “狼崽子,”何蓝田沉声道,“当时是怎么回事,你再给我说一遍。”

  舍乎在舍夫的左后方,闻言报告说:“当时我依靠冲击力将任务目标撞下高台,任务目标试图挣脱,但被我制止。而后我们摔到地板上,任务目标就在那时候忽然从我手底下消失了。”

  这点他在之前提交给后羿和谛听的报告里已经说过了,但何蓝田仍旧有所怀疑:“你确定他是真的凭空消失了?”

  舍乎了解何蓝田的想法。

  “以我的动态捕捉能力,没有察觉到他的运动轨迹。”舍乎道,“我们对黑暗哨兵知之甚少,说不定他们掌握了普通觉醒者所不具备的能力。”

  “什么能力?”何蓝田反问,“超能力吗?”

  舍乎道:“也不是没可能。”

  何蓝田皱眉:“这太不现实了。以往我们说瞬移,也不过是速度超过人眼捕捉能力而造成的视觉效果。要说一个上一秒还在被你钳制的人,下一秒就在重重封锁之内凭空消失,我感觉我活在神话电影里……你们怎么看?”

  潘佳者朝着被束缚在中间的囚犯挑挑下巴:“这人真的听不到我们说话吗?总觉得当着外人的面讨论这个好别扭啊。”

  王皓峰吸了吸舌头,口中还有淡淡的血腥。裹着那一口血气,他朝崔万沙的方向吐出嘴里化了一半的冰块。崔万沙纹丝未动,那冰块擦着他的靴子,砸到那犯人坐着的椅子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后跌落在地。

  犯人毫无反应。

  “他没感觉的。”王皓峰扬扬下巴,“这防护甲是防御和拘束两用的,没有权限,他在里面就跟隔绝五感一样。”

  潘佳者耸耸肩。

  陈常有道:“还是等后羿的裁断结果吧,我们想破头也不作数。”

  何蓝田叹了口气:“狮子的治疗还需要多久?”

  这方面是舍夫对接的,他回答道:“报告,狮子预计治疗时间四十分钟,目前应该已经将近结束。”

  何蓝田点点头:“等他回来我们开作战总结会。”

  时间在静默中度过,晚上七点,悠扬的乐声响起,这标志着囚犯晚餐和思想教育时间的到来。

  正常而言,囚室内会自动弹出餐饮供囚犯采食并自动回收。虽然是被单独关押,这件囚室也没有失去这个功能,但问题出在这名囚犯暂时失去了自主活动功能,而第一支队的众人显然不会给他喂饭。

  滴滴声响,囚室底部的门为一个身穿深灰色工装的人打开。她披散着微微卷曲的长发缓缓走上来,和众人打招呼:“辛苦你们啦。”

  潘佳者在角落里看着她,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崔万沙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就明白潘佳者为什么是那个见了鬼的表情。

  此时活生生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正是几十分钟之前被夏泽开膛死掉的郭可?

  “我来协助你们处理犯人的饮食问题。”郭可笑着说。

  没人搭腔,她自顾自地走向角落的饮食通道。潘佳者往远挪了几寸,郭可冲他安抚地一笑,食指接触到墙壁,一片屏幕亮起。她点了两下,犯人的座椅旁边就升起了一根管子,自动连接到防护服上。

  郭可解释道:“不用担心,对于这种情况,我们一般直接采用注射营养物质的方法,排泄通道也已经包含在防护装置里了。只是为了防止犯人维生失当,注射维生需要工作人员定时定量投放,所以我可能要一天过来几次。”

  何蓝田点头表示理解,郭可静静等待注射过程结束。这时,何蓝田的通讯器响了。

  “您的队员石远航请求归队,请问是否允许他获得您当前的坐标,并拥有进入您所在囚室的权限?”

  何蓝田点击准许,消息消失,而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郭可。

  郭可向他投以询问的目光,何蓝田礼貌一笑,又低头问石远航在哪儿。石远航回以一个视讯请求,但被何蓝田驳回了。

  “我刚出医务室。”石远航以文字消息回复道。

  于是何蓝田转而问郭可:“请问注射还有多久结束?”

  “就要结束了。”说着,郭可等了两秒,按下终止键,管子与防护服的链接被切断,下降直至椅子旁边的地面平整如初,看不见一丝缝隙。

  “谢谢您的工作。”何蓝田道。

  郭可腼腆地笑笑,安静地从囚室连接外部的唯一地下通道离开了。

  她走之后,潘佳者才磕磕巴巴地问:“她她她不是死了吗?”

  “仿生人而已,哪有什么生死。”王皓峰道,“要么是返场修复,要么是搞了个替换装吧。”

  “这也太……”潘佳者欲言又止,“让他们上战场多方便啊!”

  “也不知道那些限制仿生人的人在想什么,明明很方便。”王皓峰道。

  何蓝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打断了。

  那声音从囚室中央的防护服中传来,听起来像某种语言。何蓝田一时分辨不出,于是皱着眉头问舍夫:“他在说什么?”

  众人都看了过来。

  舍夫确认了一下声音来源,又打开了持钥人终端的声波识别系统。然而不等系统得出分析结果,真相就已经揭晓了——那位被锁在防护服里的囚犯再次发出声音,这次用的是银河联邦的通用语。

  “我的神,我的神。”他说,“请原谅蛮横的不信者让我不得在进食前向你祝告,这是我莫大的罪责,请你惩罚我。”

  他在祝祷。

  分析结果出现了,舍夫道:“他之前说的是古科谟瓦语,是萨别尼宗教祝祷前的需要念的经咒。”

  舍夫说话时,那名囚犯的声音丝毫没有停下:“全知全能的依赫拉什,我唯一的神,我为你布道。一切劳碌,有何益处,一代人来,一代人走;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从何处来,仍归何处。”

  王皓峰皱起了眉:“能让他别念了吗?”

  陈常有摇了摇头:“我们没有权限,外界的讯息他无法感知。”

  “那他是怎么知道要开始祷告的?”王皓峰问。

  “可能是通过反射来推断的。如果每天固定在这个时候进食,而他会在进食之前祷告,那感到饥饿的时间和需要进行祷告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舍乎说。

  “也有可能是因为注射营养物质的痛感。”何蓝田说,“他提到了没能在进食前祷告,他可能知道自己已经‘吃了’?”

  潘佳者扑哧笑出了声:“哎你们先别说话了,听他说。还挺有意思的。”

  众人于是暂停了交谈。

  在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坐在中间的囚犯的时刻,舍夫看向崔万沙。他以同之前一般无二的姿势,望向囚室之外。

  耳边传来的祝祷低沉而轻柔,他念道:

  “世事令人厌倦,眼看不尽,耳听不完。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已过的时代,无人记念;将来的时代,也不被将来的人留存。

  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

  因为你的给予,我得了大智慧。

  因为大智慧,我如此苦闷。

  我转观智慧、狂妄和愚昧,

  不信者所遇见的,我也必遇见;

  加增智慧的,就加增苦闷。

  我的神,我的神,

  信你者和不信者一样,永远无人记念,因为日后都被忘记;

  智慧者的死亡,实在与愚昧者无异。

  凡事有定期,万物有定时,

  而我卑微如尘土般供奉你,我的神。

  你是审判之所,您是公义之处。

  这些事你都已听见了。

  一切人所做的事,连一切隐藏的事,

  我的神,你都必审问。

  百草尚青时,芦荻就已被割下。凡是忘记你的人,景况也是这样。

  不虔诚的人,他所指望的,必破灭;

  他所仰赖的,必折断。

  许是因我非自母胎就成为你的信徒,所以你要更多地考验我。

  你为何忘记我呢?

  我为何被不信者欺压而时常哀痛?

  他们打碎我的脊骨,不住地问我,

  ‘你的神在哪里呢?’

  依赫拉什啊,求你开恩救我。

  依赫拉什啊,求你快快帮助我。

  许多人以我为怪,而你是我的避难所。

  我遭难时,求你不要丢弃我;

  我衰弱时,求你不要远离我。

  那些与你为敌的人,我将让他们羞愧死去;

  那谋害我的,必要百倍偿还。”

  再次呢喃那句古科谟瓦语的箴言,祝祷结束,囚犯恢复安静。沉默里,王皓峰往嘴里塞了下一块冰:“这个疯子。”

  细微的震动和脚步声从地下传来,陈常有打眼一看,说:“狮子回来了。”

  果不其然,何蓝田的终端发来提示,囚室地板打开露出一道门,石远航默默地走了进来,冲其余的人点点头,自己站到内围补了位。

  “这是怎么了。”陈常有问,“还难受?”

  “没有。”石远航简单地说,“回来的路上遇到郭可了。”

  何蓝田暗自叹气,之前郭可被刺的时候他就觉得石远航表情不对,郭可来时他努力让他们两人错开,但还是没避过。

  陈常有微微惊讶了一下:“啊,你见到了啊。”他看石远航的反应不像高兴,又试探着说,“她能回来挺好的?”

  石远航淡淡地道:“走都没走,说什么回来。”

  王皓峰道:“我就说爱情文艺那些玩意儿你真得少看,多简单个事儿,你非得想那么多。”

  “你别瞎说。”石远航轻声斥道,“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后羿和谛听的回复还没到吗?”舍乎问。

  何蓝田摇了摇头:“我们先做作战总结吧,我之前把报告发回军区,还没和你们讲过。”

  舍乎便垂下眼睫。

  “这是本次作战的数据分析。”何蓝田将数据共享,而后说,“我说这是第一支队最差的战绩,没人反对吧?”

  众人都沉默了。

  虽然作战并未发生在计划时间内,虽然主要作战时有四人并未到场,虽然对手实力出乎意料,但在第一支队已经进驻的情况下,被保护囚犯四中存一、建筑结构被破坏、有人员伤亡而任务目标无迹可寻,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无论理由多充分,第一支队都是直接责任人。

  “我这次是真的不行。”石远航说,“之前我就一直给他当次席,这回对上,我完全扛不住。”顿了顿,他又说,“他给我感觉太强了。”

  王皓峰嚼着冰块:“第一支队这么多年新人老人,论玩儿命我就服夏泽,什么时候我都敢这么说。那回我说近战没前途,他不服,队内模拟咬着我追了四十分钟,这回我连他的衣服边都没打到。”

  何蓝田摊手:“那怎么着,这任务咱们打不过不做了?”

  “队长,”舍乎道,“我和夏泽有过肢体接触,我感觉他的身体状况其实不在巅峰,无论是体重、耐力还是爆发力,都不是特别强。”

  “那他不是在你手底下没影儿的吗。”王皓峰道。

  “我要说的也正是这一点。”舍乎笑了笑,“他的这种凭空消失的能力是最让人头疼的,不然你们也不至于摸不着他的边。我感觉他体能倒退,也有可能正是你们之前消耗的缘故。”

  提到没摸到边儿,舍夫本想说些什么,但看王皓峰倚着墙壁漫不经心的状态,把话咽了下去。王皓峰却敏锐,瞅着舍夫:“你想说什么?”

  舍夫皱起了眉,并未答言。

  “别搞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王皓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注意你的态度,下士。”何蓝田出声提醒。

  王皓峰讽刺一笑,别过眼去。

  舍夫叹了口气:“皓峰,阿尔法锁给我反馈,你在作战中的激素指标和精神状态波动都很大,超出了远程岗职战时的理想范围。你开了四枪,枪枪落空,除了任务目标的因素之外,你本身是不是也不在状态?”

  “你说谁不在状态呢?”王皓峰反问,“我他妈在你还没进第一支队的时候就是首席远程了,你说我不在状态?夏泽都他妈快死了,你还在这儿和人眉来眼去拖家带口的,第一支队是你谈恋爱帮助亲戚再就业的地方吗?我看你之前和夏泽关系不错啊,现在夏泽落拓了你血就冷了?你搞清楚,是你不在状态还是我不在状态?”

  何蓝田皱起了眉。

  “检讨禁闭还是罚体你说。”王皓峰抱起胳膊,“你们翻脸不认人的本事真是和后羿那种人工智能如出一辙。”

  “你把话给我收回去!”何蓝田呵斥道。

  王皓峰回倚墙壁,拒不作声。

  何蓝田怒道:“我让你收回去听到没有?我知道你只是一气之下口不择言!”

  如果仅是队内一时的意气之争还好办,王皓峰这话拉上了后羿,涉及到质疑军区决策,事情就可大可小。

  舍夫看向石远航,有心让他缓和几句,却见石远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是和何队长同期进入第一支队的。”舍乎突然开口,“我之前因为一些原因从队里退下去了,周一你应该知道,他就是后来接替我做的首席近程。夏泽是周一之后的事。”

  王皓峰抬眼:“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怕你不服。”舍乎看着他,“这个任务咱们老实做完,回去之后我和你比一场,再让你体会一次近程到底有没有前途。”

  王皓峰眼睛一瞪,提着拳头便要上前来,却突兀地停住,站成一个标准的军姿。

  舍夫低低地咳了一声,王皓峰骤然放松。

  这回他倒是没多说,看看舍夫,又斜了崔万沙一眼,倚着墙壁,把目光移向囚室之外。

  “第一次败得这么惨,我也气不顺。”陈常有笑说,“没有章 程,任务目标很难对付,我很难捕捉他的动向,距离稍近或者稍远一些,就没办法预判了。”

  “还是得等军区指示。”何蓝田缓了口气,“黑暗哨兵身上就没有简单的事儿。”

  十七分钟后,北平军区的回复下达。后羿和谛听并未指明夏泽何以能够莫名其妙地从海洋监狱内消失,只是提出了新的作战方案。

  根据新的方案,郭可很快给他们送来了过滤器。舍夫道谢后将其接入自身外骨骼,过滤器自动展开,贴合他全身轮廓,面罩覆盖着头部,形状确定后就变为了透明,肉眼难以察觉。

  郭可为囚犯开启了额外的呼吸通道,而后说:“按照新的方案,我将要在室内投放强效麻醉气体,请各位检查隔离状态。”

  队员发来反馈,舍夫按下确认按钮,汇报道:“第一支队隔离状态确认完毕。”

  郭可点点头,按下操作屏上的红色按键:“强麻醉气体开始释放,浓度0.03%……0.1%……”她暂停了气体释放,回头看向舍夫,“有任何不适吗?”

  持钥人终端显示队员的状态正常,舍夫打出一个一切正常的手势,又怕郭可看不懂,补了一句:“没有。”

  郭可点点头:“继续释放气体。”

  囚室内,空气中的麻醉气体浓度逐渐上升,气密层也慢慢打开了。随着郭可的不断报数确认状态,浓度数值停留在16%——强麻醉气体不仅作用于躯体,更直接作用于精神域,16%大概是普通觉醒者在无防护状态下进入这间囚室之后撑不过五秒钟的浓度。

  “虽然配备了过滤器,但麻醉气体可以经由黏膜和皮肤被吸收,过滤器的过滤律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按照新方案的安排,你们仍旧需要轮值。”郭可道,“氧气供给系统会定时运作,同时麻醉气体也会自动释放以保持浓度。你们出去的时候需要通过消毒舱,按提示操作即可。”

  舍夫点头。

  “那我就先离开了。”郭可双手搭在小腹,微笑着说,“祝一切顺利。”

  石远航始终目视前方,不曾看她一眼。

  郭可刚一离开,潘佳者就忍不住说道:“这计划挺狠啊,人一进来就得被药倒了吧?”

  何蓝田打开新的计划书,道:“麻醉起效不知道要多久,我们得拖住时间……下面开始新计划部署!”

  第一支队众人闻言纷纷立正。

  何蓝田道:“受保护囚犯钱诚于,男,五十二岁,原北平星进出口贸易委员会监察员。在摘星塔倒塌事件中,他利用职权之便,松放爆炸物流入北平星。除此之外,他还是摘星塔倒塌事件北平星内部的策划人之一。现羁押于海洋监狱,被判处终生监禁。”

  钱诚于的防护服与何蓝田的指挥系统对接,绿灯亮起,钱诚于的入狱影像与档案影像重合,确认无误后自动收起。

  “行动目标,夏泽。”何蓝田垂眸望着计划中夏泽的照片,语调低了下来,“现更新目标资料。”

  在之前的战斗里,谛听捕捉了夏泽的最新面貌。经过处理之后,漂浮在空中的投影里是一个褪去外骨骼后消瘦的人像,面无表情,目光宛如一潭死水。

  潘佳者轻轻吸了口气。

  “任务目标存在未知的骤然消失现象,行动中需要注意。”何蓝田道,“下面开始轮值确认。”

  指挥系统进入下一个页面,何蓝田点名:“舍乎、崔万沙、石远航!”

  被点到名字三人回应:“到。”

  何蓝田点击确认:“保证囚室内近程不低于两人,轮值表已经下发到你们的终端,请查收。”

  “收到。”

  “陈常有!”何蓝田叫道。

  “到!”

  “你补位次席远程。”陈常有应是,何蓝田接着点名,“王皓峰、潘佳者。”

  “到!”

  何蓝田在指挥页面上将远程人员名单确认,而后说:“远程保证囚室内一人,室外阻击一人,查收轮值表。”

  “收到。”

  “舍夫,”何蓝田道,“你和我轮指挥岗。”

  “是。”舍夫应声。

  何蓝田收起指挥页面,问:“任务下发完毕,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

  何蓝田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五十三分,轮岗开始。”

  舍夫冲何蓝田敬了个礼,转身走向地下通道的位置,身后陆续跟上崔万沙和陈常有,他们都不在第一岗上。王皓峰也跟了出来,他第一班值的是室外岗。

  地板打开,台阶浮现。他们沿着台阶走下来,头顶上的门就闭合了。走过亮着冷白色灯光的走廊,分别进入消毒舱。舱门密闭,带有麻醉气体的囚室内空气被抽离,室外空气流入,舍夫依次收拢隔离器和外骨骼,略带疲倦地从另一端走出舱门——新囚室的位置在靠近生活区这一侧,离他们的宿舍已经很近了。

  王皓峰径直走开了,陈常有一边解手腕的扣子一边问舍夫:“你们之前饭吃完了吗?”

  “吃完了。”舍夫道,“回去吗?”

  “回。”

  崔万沙排在最后,低着头,沉默地跟着他们回到宿舍。陈常有在另外一间,门一关,就剩下他和舍夫两个。

  到现在为止,崔万沙安静得出奇,没有开口说话就算了,即使是在精神领域,他也没有聒噪。舍夫暗想,怕是自己之前逗他逗得过分了,当下也不提那一茬,只握住上床的梯子,道:“赶紧休息吧。”说着,就要往床上去。

  崔万沙拉住他的胳膊,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

  舍夫被他的眼神激得竖起了汗毛,好悬没控制住下意识想抖开他的手。

  “你……”崔万沙缓缓开口。

  舍夫道:“我怎么?”

  “你之前说,我在你这里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说着说着,崔万沙便露出越来越灿烂的笑容来。他抓着舍夫的胳膊不放,“我是什么身份?”

  舍夫往外抽着手:“原来你这么安静是因为这个。”

  崔万沙却不放他:“我到底是什么身份?”眼见舍夫似要躲避,崔万沙凑近了些,又问,“你接受我了嘛?”

  舍夫张口便要反驳,想说身份什么的不过是自己一时兴起逗他说的,自己不常开玩笑,没想到偶尔开一回就让他这样深究。然而“没”字方一出口,手臂上骤然收紧的力道就仿佛警告。

  舍夫叹了口气,格开崔万沙紧抓着他不放的手,转个身面对着他,想了想,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对不起。”

  崔万沙一下子皱起了眉。

  舍夫出声拦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你的确是有身份的。”

  他看着崔万沙的双眼:“有时候我看你像战友,有时候我看你像弟弟,有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又很强大,像是我的指路人。”他顿了顿,“我说不清。但……这些好像都不是你最期待的那个身份。”

  崔万沙早就收敛了笑意,此时目光沉沉:“你以为我最期待的是什么身份?”

  “爱人。”舍夫答道,“或者家人?”

  崔万沙忽然掉转了话题:“你之前说你原本喜欢的是女性?”

  舍夫不知道怎的脸上有些发热。“是啊。”他说。

  “那你看看我。”崔万沙拉起他的手腕,引着他的手触上自己的侧脸。

  他微微低着头,温驯地在他的手心中蹭了蹭,柔软的眼睫滑过他手心滚烫的皮肤。

  崔万沙从他的手心里抬起眼来看着他:“你觉得难受吗?”

  舍夫有些局促地摇着头,想把手抽回来——但也不是很用力。

  崔万沙不顾他些微的抵触,带着他的手向下,滑过自己的脖颈。他的喉结在舍夫的手中滑动,发声时的震动也清晰地传递给他:“这样呢?”

  舍夫吸了口气,摇摇头。

  崔万沙直白地看着他的眼睛,与舍夫手腕相贴的皮肤之间微微泛起了汗意。舍夫的手被他带着,滑到了他平坦的胸前。

  “这里呢?”崔万沙问。

  舍夫的喉结动了动,崔万沙平稳有力的心跳在紧实的肌肉下像是小动物撞着他的手,而就在他的手掌下,乳珠的触感愈发鲜明。

  舍夫的喉咙紧了紧:“我不讨厌。”

  崔万沙向他更贴近了一步,无声呼出的热气都打在舍夫的脸上。他的眼神像是什么又热又黏的液体一样吸住了舍夫的眼睛,使得舍夫无法挪开视线,只能感受着他带着自己的手继续下滑。军服内衬没办法掩盖其下肉体的质感,崔万沙带着他的手停在自己的腹部。

  “这里呢?”崔万沙问。

  “都还好。”舍夫尴尬地笑笑,“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我们还是……”

  崔万沙并不容他拒绝,在他话未说完时,就紧攥着他的手继续下行。

  舍夫往后缩着仰起头,紧紧贴到了床梯上。崔万沙把脸埋下来,贴着他的喉结咬开前两颗扣子,又顺着脖子舔上去,窝在颈弯里小口琢吻他的肩膀。

  宿舍的天花板是一成不变的素白,舍夫非礼勿视般盯着对面天花板和墙壁的交界线,目光不及之处,崔万沙把他挤在床梯前的方寸之地。

  “现在呢?”崔万沙用鼻尖拱着他的耳垂,小声问。

  舍夫被喷在后颈的呼吸激得绷紧了肩膀的肌肉。“你得把我放开。”舍夫看着那条交界线说道。

  “你不喜欢我吗?”崔万沙说话的声音里带了一些鼻音。

  舍长乐忍无可忍地蹦了出来,冲崔万沙汪汪大叫,连舍夫自己都被吓得一激灵。

  崔万沙脱力地埋在他颈窝里,无奈失笑。班迪窸窸窣窣地从他身后游出来,舍长乐退了两步,转而龇着牙对班迪狂吠。班迪试探着靠近他,尾巴却悄悄从后面绕过去。舍长乐飞快转身去咬身后鬼鬼祟祟的尾巴,班迪趁机弹射上来。舍长乐立刻回身,到底是慢了一步,被班迪不轻不重地叼住了脖子上厚实的皮毛,卷巴卷巴,缠得密不透风。

  舍长乐发出尖锐的哀嚎,崔万沙喃喃说道:“又不吃了它,怕什么……”

  舍夫干笑着说不出话来,崔万沙留恋地蹭着他颈窝的皮肤:“你放心,我设置了屏障,这里也没有监控设施,谁都发现不了。”

  “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得换班了。”舍夫开始推拒,“你休息一会儿吧。”

  崔万沙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胳膊环抱住自己:“你抱着我。”

  舍夫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只得尴尬地保持着被摆出的姿势。

  崔万沙终于抬起头来,似是不满意拥抱的触感,又拉起舍夫的两只手,让它们捧着自己的脸。

  “你看看我。”崔万沙认真地看着舍夫,逼得舍夫与他回望。

  崔万沙道:“我可以是朋友、是弟弟、是指路人,我是什么都可以。我恨不得你生命里有一席之地的角色都被我占据,到时候,就算你还是不肯承认你喜欢我,我也差不多是你的全世界了。”

  舍夫缩了缩脖子,觉得怪肉麻的:“说这些做什么。”

  崔万沙再次捉住他试图抽离的手,强调道:“你别躲。”

  舍夫叹了口气,倒有些坦然了:“行吧,反正你都知道。”

  “都是第一次,谁比谁知道得多。”崔万沙低低地笑了,“你可是我初恋啊。”

  舍夫嘟囔道:“我可是差点结婚的。”

  崔万沙笑眯眯地,在舍夫脑门儿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舍夫登时愣了。

  “你是不是还想摸我?”崔万沙煞有介事地问。

  舍夫的脸愈发红了,手腕被崔万沙握着,只得动了动手掌:“没有没有,我们该抓紧时间休息了。”

  崔万沙便将他的双手放下来,禁锢在胸口,低头再次吻了下去。

  这次对准的是嘴唇。

  舍夫像被逼着闻榴莲的狗子一样立时后退,但空间有限,有心算无心,到底让崔万沙堵了个正着。他提膝便往上顶,崔万沙松开他,用一只手挡了一下。舍夫挣出一只手来,脚下踢踩的同时,并指如刀,朝他后颈砍去。崔万沙一边格挡他的腿,一边再次制住了他的手。一时间近身格斗走了几个来回,嘴到底是亲不下去了,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相互对视。

  “我们在执行任务,你到底在做什么?”舍夫忍不住训斥道。

  崔万沙不依不饶:“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

  舍夫深吸一口气:“把我放开。”

  崔万沙意有所指地动一动膝盖:“你放开我我就放开你。”

  舍夫不跟他计较,率先撤了力,崔万沙也跟着识趣地退开了。两个人隔了有一步远,舍夫张开手指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

  放下手,舍夫一指崔万沙:“你。”

  “我怎么了。”崔万沙抱起胳膊。

  舍夫脸还红着,神情却极其严肃:“我和你说的都是正经事,其他的我们空闲的时候再说不好吗?”

  崔万沙耸耸肩:“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

  舍夫抿嘴:“这里是宿舍,你这样又亲又抱的像什么话。”

  “你揍我呀。”崔万沙歪歪头,“你揍我一顿我肯定亲不到你也抱不到你了。”

  舍夫一时哑口无言。最开始他是没用力挣扎,可是……他没想到后面会演变成这样?他以为崔万沙只是想抱一下,安慰安慰倒也无所谓?

  这话可怎么说出口,搞得他像温水锅里的青蛙一样。

  “今天这样的事以后不可以再发生了。”舍夫认真地说。

  崔万沙不以为意:“我不敢保证。”

  舍夫一急:“我是真的……”

  崔万沙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舍夫败下阵来,搓了把脸,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崔万沙气定神闲,抱着胳膊走近一步,冷不防舍夫一脚踹软他的膝弯,抄着他的腰,把他按在床下的桌子上。

  崔万沙腿被别着,腰也拧着,脖子还被舍夫卡住了,受制于人,姿势特别不舒服。

  “哎……”他刚想抗议,舍夫便气势汹汹地压了下来。

  “唔……”嘴唇被堵住,崔万沙瞬间乖顺下来,张着的双手合拢,抱住舍夫的后背。

  不过片刻,舍夫直起腰,单手按下崔万沙脖子,止住他的挽留,而后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擦了一下嘴:“这下可以了吧?以后别闹了。”

  崔万沙的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却说:“你别按着我。”

  “够没够?”舍夫威胁地收紧五指,崔万沙脖子上的青筋登时鼓了起来。

  “够了够了。”崔万沙连忙摆手。

  舍夫斥了一声,松手退开:“把舍长乐放了。”

  班迪沙沙松绑,舍长乐生龙活虎地跳出来,被舍夫一把接住。

  崔万沙挪挪屁股,坐到了桌子上:“我要说没够你怎么办?”

  舍夫手里捏着舍长乐,沉着脸:“掐死了事。”

  崔万沙失笑,衣衫凌乱,冲舍夫伸出了手:“长乐给我吧,你还能睡一会儿。”

  舍夫皱着眉头打量他一番,崔万沙道:“不给我捣乱了!”

  舍夫这才将信将疑地把舍长乐交了出去,临上床前还警告他一遍:“办正事,我不跟你胡闹啊!”

  崔万沙摆摆手,也不嫌桌子硬,抱着舍长乐,跟没骨头似的,在舍夫床下把自己安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