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真的身体检查很快结束，除了腿部，膝盖上一些淤青和擦伤，骨头，筋肉均无大碍。负责检查的医生在欣喜之余，不由得诧异——刚才推进急诊室的那位，从头到尾就没一处好皮肉，据说手脚，肩背的骨头撞碎了好几处，神志也不太清楚，怀疑将会伴有轻微脑震荡。
张书记第一时间前来慰问尤真的情况，并表示，“你们一人一间单人病房，费用我们负责，等周总好一些，我们再安排专车送你们转到首都医院。”
尤真腿上每一处肌肉都疼得厉害，使不上力气。护士帮尤真借了医院的轮椅，卢灏忧心忡忡地跟在尤真身边，抢着要推他，但没能过顾修齐那关，只好忍声吞气，亦步亦趋。
尤真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等座上电梯以后，才和主动推他的顾修齐道谢，又缓缓开口问。
“你们这里，有好一点的双人病房吗？”
张书记连忙回应：“当然有，周总那边没问题的话，我们马上安排。”
这是尤真自己的意思，谁知道周觉因同不同意呢，“哦，那算了……”
顾修齐擅自替周觉因答应了，“周总没问题。请务必给他们安排双人病房，谢谢。”
卢灏被挤在电梯的角落动弹不得，他理亏在先，顾修齐又像防瘟疫似的防他，从尤真出来到现在，他连一句话也没能和尤真说上。现在情况特殊，他必须忍受一些东西，但要尤真和周觉因住在同一间病房，这种事是死也无法忍受的。
“不行！那怎么行？张书记，他们两个陌生人，住一个病房不方便，也不自在。”
电梯门打开，顾修齐先推着尤真出去，卢灏推搡着挤出电梯，迈步走向尤真，解释不停，“请给他们安排单人病房，单人病房环境更好，我们两家公司的人更方便照顾。”
“卢灏。”尤真背对着卢灏，叫了他的名字。
卢灏喜笑颜开，咧开嘴，“我在呢宝贝……”
没等他说完，尤真便疲惫地告知他：“我现在很累，要休息，请你离开。”
卢灏勾起的嘴角僵在两侧，像没听到似的，殷切地问，“我知道你累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好吗？”
顾修齐扶着轮椅把手的那只拳头逐渐收紧了，手背上暴起两根青筋，忍耐到了极限，“叫你滚远点你听不到……”
尤真却不紧不慢地答，“不需要，你那么有空的话，就帮我通知hr办一下辞职吧，谢谢。”
医院很快帮尤真转到了双人病房。这间房设有有独立卫浴，空间也相对宽敞，尤真很满意。
在护士的帮助下，尤真顺利安顿在其中一张病床上，半躺着。
胡琳出门去帮尤真买下午茶和水果，孙婧忙着给他泡暖姜茶，顾修齐没女孩子们体贴能干，就找了把椅子在尤真床边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尤真唠家常。
“小尤啊，周觉因这个人吧，你别看他那样，其实他感情经历很少，我认识他到现在，十三年了，也没见他提过什么对象。害，反正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一找他就是工作工作，成天到晚就知道工作，睡觉也不好好睡，吃饭也不好好吃，身体条件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他自己折腾垮了？”
“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年，他回了趟老家，和别人喝酒，喝多了吐了，吐的全他妈是血。给送去检查，才查出来脑子里长了东西，鸭蛋大的瘤子呢，吓死人。”
“那他，他头上的，疤，那个手术，就是……”
吐血，脑袋里的瘤子，顾修齐的话像一道雷劈在尤真的脑袋上，砸得他发闷，发晕，舌头打结，话也说不清楚了。
“你也看到了？很恐怖吧？你别太担心啊，他手术很成功，恢复得很好，每半年也会去复查。”
尤真问：“手术是，什么时候，做的呢？”
顾修齐想了想，说，“三年前三月份吧，辞职之后歇了能有三个月，我就把他介绍到我们公司来了。”
“你不提我都忘了，他刚做完手术那阵，瘦了有二十斤，我都认不出了……不过现在都好了，他现在的生活习惯比老年人还健康。”
“这次之后啊，又得恢复一段时间了。”
尤真慢慢垂下头，以为已经流干了的眼泪又滴在雪白的床单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三年前的三月份，正是他决定离开周觉因的时候。他懦弱又胆小，连道别也做不好，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逃走，对周觉因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以为这样就算是解脱。
顾修齐提起这件事的目的并不单纯，本意是为了周觉因好。苦肉计嘛，要惨，但不能太惨，可他还是低估了周觉因在尤真心中的分量，还没具体展开说，人就已经开始哭了。
这两个人有戏，顾修齐心想，远比他想象的要有戏得多。
“他刚才进急诊室之前，跟托孤似的，要我把这个给你，让你看他的私密相册。”顾修齐掏出周觉因的手机，递到尤真面前，“密码是你的生日。”
尤真呆呆地接过手机，屏幕亮起，锁屏壁纸是熟悉又陌生的米白色调，周觉因家里的餐桌一脚。白桌，白墙，唯有靠墙摆放玻璃花瓶中还残留一丝色彩，那束饱经沧桑的干花，鲜艳的花瓣被时间漂洗，涤荡，变得暗淡无光。
身体中有丝丝麻麻的电流穿过，尤真像是着了魔一般，颤抖着点进了周觉因的私密相册。
最新的一张照片更改日期在半年前，一张在美国办理的结婚证扫描件，戳印，编号齐全，写着卢灏和他的名字，这东西看起来以假乱真，若不是他就是其中“当事人”之一，他丝毫不会怀疑这份证书的真实性。
再往后的照片，是研究生毕业典礼上卢灏送给他的花，也是他最喜欢的一束花，向日葵配了桔梗和玫瑰，贺卡的最后写了简单的中文祝福，“愿你永远向着太阳，永远幸福，永远健康，永远快乐。”
尤真两指放大图片，放大到图像变为像素颗粒，模糊不清，他一遍又一遍的扫视那串不起眼的手写字迹，仔细地观察过去。
许久没有书写过中文了，尤真凭借朴素的审美，也觉得这几个字遒劲美观，像老师，像大老板，或者当官的人写出来的字。
翻动的动作越来越快，短短几分钟，尤真就翻阅完了周觉因的私密相册，越往后翻，照片的内容也越不正经。坚持着又看了几张照片，尤真实在是翻不下去了，连忙息屏，迅速把手机藏到了枕头底下。
“这么快就看完了？”顾修齐旁观了尤真的脸由黑变红，由严肃变慌乱的全过程，看来周觉因的私密相册里东西虽然不多，但应该全是硬货。
“嗯。”尤真其实没有看完，但这个谎当真无关紧要，他撑着床沿，双腿缓慢地向外挪动，一副急着下床的架势。
顾修齐赶紧站起来，“怎么了？要去哪？洗手间？”
尤真摇摇头，好不容易才从床上移出了一条腿，说出来的话却让顾修齐大跌眼镜。
“去找卢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