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分手成瘾>第46章

  好疼。

  可又分不清疼痛的来源,是一种从身体各处蔓延开来的,陌生又绵密的钝痛。

  尤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疼”过了,但疼痛的记忆刻骨铭心,只需要一点点的提示就足够让他回忆起过往所有关于疼痛的细节。

  他最熟悉的疼,是在性爱期间被阴茎撑开,插入后穴的疼,是他主动索求的,并伴随着快感的疼,生理上的愉悦占了上风以后,那一点疼痛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在遇见周觉因之前,性爱带来的疼痛是尤真生活中的一种必需品,就像生病的人需要吃药一样,他需要这样的疼痛来治愈自己,麻痹自己,至于具体治愈了些什么,麻痹了些什么,他说不清楚,也不想深究。

  除了性爱的疼,最可怕的记忆就是三年前毫无征兆降临在他身上的神经疼。

  那段时间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好像他的身体里不知何时长满了不可见的针刺,每隔一段时间就从内部膨胀出来,摩擦他的骨骼,扭曲他的筋肉。每一次发作,他都只能蜷曲在床角,就算用很厚的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也还是疼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止疼药也不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咬牙忍着,等着这一阵疼过去。

  好几次,尤真都觉得自己可能要撑不下去了。他无数次拿起手机,想要投降,想要放弃,想要联系周觉因。

  他后悔了。他就是有那么脆弱,没了周觉因就活不下去了。

  可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周觉因一点都不需要他。

  没了他的打扰,周觉因又能过回以前规律的生活了,一心一意地工作赚钱,完成每个阶段的既定目标,不必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在费心费力去应付一个烦人又黏人的追求者。他会找到一个更适合他的人,那个人大概和他年龄相当,生活经历相仿,独立自主,成熟大方。

  如果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周觉因应该会腾出时间来陪他约会吧?会愿意带他见朋友和家人吧?不会在亲热到一半的时候走掉吧?

  有时,尤真疼得昏睡过去,在无数个被疼痛碾碎的梦境里,他会梦见周觉因,梦见在他身边,抱着他,亲吻他,安慰他,说想他,爱他,要他回来。

  面对周觉因,尤真依旧没有原则,没有骨气,只会一味地说好,还抓住哥哥的手,钻进哥哥的怀抱,像溺水的人抱紧浮木一样用力抱紧他,可每次梦醒了,哥哥并不在身边,怀里抱紧的不过是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的被单和枕头。

  睁开眼,四肢细密的痛感便愈发明显。

  尤真疼得深吸了几口气,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个不规整的,凸起的物件上。这个物件的触感不像床那样柔软,也不似山地的粗粝和泥泞,相反的,它有一点硬,还很有弹性,按下去之后能自动复原,还会一上一下地轻微晃动……

  被翻滚途中的磕碰击晕的迟钝大脑终于重新运作起来:在他一脚踩空,向后跌落的时候,周觉因从后面冲过来抱住了他,全程用手臂和胸膛做他的人肉盾牌,护着他的头,所以现在的他,除了一点皮外伤,几乎没伤着一丝一毫。

  尤真慌张地从周觉因胸前支撑起来,接着就看见了这辈子最让他心痛的画面——那张让他痴迷到忘记姓名的脸,哪里都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脸,几分钟之前还完好无损的脸,额角和颧骨都青了一大块,杂乱的血痕划破了脸颊,下巴,印记殷红,乌黑,血水夹杂着数不清的砂砾和尘土。

  尤真吓得嘴唇发白,说不出话,挪到周觉因身边坐下,扶起他的头轻柔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眼泪止不住滴落下来,滴在周觉因带血的伤口上,带走几粒细碎的污物。

  “哥哥,哥哥……”

  尤真哽咽着叫他,颤抖着手在他的鼻下探了探,还有微弱的呼吸。

  “哥哥,你说话,你说话……你不要吓我,我一个人要怎么办啊?哥哥?你说话……别吓我,哥哥……”

  周觉因像是睡着了,看不出痛苦,也没有回应,安逸地在尤真腿上躺着。

  不能慌,要冷静。他告诉自己,现在哥哥没有醒来,他们两个就只能靠他了,就算是为了哥哥,也不能慌,一定有办法的,他一定要带哥哥一起安全地从这里出去。

  尤真闭紧眼挤出两股小水柱,不停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相机丢了,手机没有信号,指南针显示现在他们正位于西南侧的山脚。

  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向上看,已经完全看不见爬山的人行道了,也听不到什么特别的声音。摔下来的时候周围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们一定会报警找救援的,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和哥哥,等待救援的人来。

  目前的时间大概是中午十二点,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不算太猛,他们正好在树下,他和周觉因的包里都提前备了一瓶水和少许的干粮,能撑不少时间。

  尤真微微屈起膝盖,给周觉因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一点。他从包里找出了满满一包的酒精湿巾,先给自己的手消毒,才扶着周觉因的脸,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小心地擦拭,像在对待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周觉因的眉毛浓,眉眼深,闭着眼就足够勾人了,睁开眼只会要了尤真的命。尤真没有告诉过周觉因,他很喜欢周觉因的鼻子,又高又挺,山根处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小驼峰,从侧面看过去,很男人,也很性感。尤真甚至不敢多看周觉因的嘴唇,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亲下去。

  擦过每一道伤口,尤真的心就抽紧一分,鼻头也抽动一下。

  以前,周觉因坐久了头晕头疼,尤真就会以现在这样的姿势,让周觉因躺在他的大腿上,假借按摩之名,肆无忌惮地欣赏哥哥的美貌。

  一点都不夸张地说,盯着周觉因的脸看太久也是不利于健康的,因为容易头昏脑涨,心跳过速,口舌发干,所以尤真通常都看一会,歇一会再继续看,唾液的快速分泌也是无法控制的,快点咽下去就不会被发现了。

  擦完脸,尤真顺着周觉因的耳侧摸上去,不动声色地掀开他脑侧的头发,终于看清了他一直想问,又没有勇气去问的,不知什么手术之后留下的疤。尤真的手指止不住地抖,若不是真的看到了,他怎么会相信,这么漂亮的头颅底下竟然藏着一条肉粉色的巨型蜈蚣。

  这得多疼啊?

  尤真心如刀割,突然觉得自己受过的那些疼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趁周觉因昏着,尤真说话也开始不过脑子,眼泪挂在下巴上,替周觉因委屈,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为什么受伤了也那么帅啊?”

  他带着哭腔说:“周觉因,我真的好讨厌你,讨厌你。”

  “为什么要救我啊?让我死掉不就好了,我的命哪有你的命重要啊?”

  “你要是出事了,我要怎么办啊?我怎么和你家人交代啊?”

  “你又不喜欢我,不要我,我又不是你的谁,你干嘛还要这样救我呢?为什么啊?你是不是活菩萨啊?”

  “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明知道是要储存水分,储存体力的时候,尤真的眼睛却不听使唤,一刻不停地往外冒盐水,不知不觉又给周觉因敷上了一层天然的消毒面膜。

  尤真哭得头晕眼花,大腿上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别哭……”

  周觉因疼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左手一点劲也使不上来,可能伤到骨头了,连睁眼都费劲,只能勉强眯起眼看着哭成泪人的尤真。见尤真为了他伤心成这样,他就觉得这一跤摔得还挺值,虽然疼得要命,但是心里却很满足。

  他也为卢灏这样哭过吗?

  尤真见他醒了,抹掉眼泪,马上就振作起来,一连串的关心慰问不带停,“有没有哪里难受?想不想喝水?想吃东西吗?我包里都有,没事的,哥哥,他们会找人来救我们的……”

  周觉因眨眨眼,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十分沙哑的嗓音不敢相信地问:“你叫我什么?”

  尤真愣了几秒,像被周觉因的声音蛊惑了,呆呆地答:“哥哥……”

  这下听清楚了,他叫他哥哥,清晰清脆的一声哥哥,周觉因的眉头舒展开来,浑身上下的伤痛全都复原了,言语间满是止不住的笑意,“怎么不叫周总了?”

  尤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叫了他什么,脸颊一下子爆红。周觉因是被撞傻了吧!都这种时候了,还有闲工夫计较这些称呼,“你烦不烦啊,我在问你有没有哪里痛!”

  “哪里都痛……”周觉因难得地在尤真面前展示虚弱,“……脸上也疼,我是不是毁容了?”

  脸上的疼其实不是最明显的,但却是最让周觉因担心的。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希望能在尤真面前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

  有时候他是庆幸的,自己做开颅手术之后,剃了光头,肌肉全部垮掉的丑样,没有暴露在尤真面前。

  当时冲过去的时候只想着要保护尤真,没功夫想别的。他也就是个普通人,肉做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残废都算幸运了,脸受伤算什么呢?

  “对,毁容了,特别丑。”尤真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听到之前那些话。

  周觉因缓缓睁大了眼,目光集中在尤真的脸上,很欣慰地看到他的脸没有受伤,还是光滑白嫩,红润可爱,挂着泪珠就更可爱了,“不是说受伤了也帅吗?”

  尤真琢磨一下他的话,慢慢膨胀成了一个草莓味的小河豚,气不打一处来:“你,你装睡!”

  “没装啊,刚醒,疼得眼睛都睁不开。”周觉因身体伤了,脑筋转得还是很快,连忙唤了声“哎哟”,“你看看我左手,真的疼。”

  尤真就这么轻易地被他拿捏,听话又紧张地挽起周觉因的袖口,不出所料,周觉因没有在和他开玩笑,肘关节的部位肿成了以往的两倍大,淤血开始由青转成紫了。

  “呜……怎么办啊,手机都没有信号,他们怎么还不来啊?”

  周觉因又后悔了,其实这点疼咬咬牙还勉强能忍受,不过看起来的确是挺恐怖的,害得他好不容易把尤真哄好了一点,又被这伤给吓哭了,“这才没多久吧?这地方车也不好开进来,要一点时间的,别担心,我没事的。”

  尤真从来没亲眼见过这么严重的伤,第一次见就发生在周觉因身上,而且还是为他而伤,这一切加起来,就足以让他的内心防线被击溃。

  “怎么可能没事?都这么肿了,都紫了!”

  “尤真。”

  周觉因不知怎的,突然喊他。

  “干嘛。”尤真没好气地回。

  “他对你好吗?”

  一句问来得莫名其妙,尤真不知道在他说什么,“什么好不好?”

  两个人的脑电波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周觉因以为尤真故意和他装傻,于是一边自嘲,一边自问自答,身体的血液构成从红细胞血小板瞬间转换成了醋酸分子,讲的每一个字,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充满了熏天的醋味。

  “看起来是不怎么样,不过一定对你很好吧。”

  “比我对你好,有很多时间陪你。”

  “不然你为什么愿意和他结婚?”

  尤真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又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他努力消化着周觉因的话,可是实在消化不了,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合起来就好像是外星语言。

  “什么结婚?”